雨季结束之后的海市,它变得特别明亮,像是要用这样的明亮一扫旷日持久的阴霾。白蔷喜欢晴天,只是,相比较而言,她更喜欢老家的太阳。她固执地认为,老家的太阳和海市的太阳并不是同一轮。就好像,老家的她和海市的她也不是同一个人。
白蔷想起以前的好多日子,也是这样的万里无云的晴天,她和奶奶在小院里晾晒被褥。被太阳烘烤过的棉被,带着股暖香,像奶奶身上的气味。
这些回忆带着一圈圈光晕,明晃晃的,把白蔷从混沌中一点点拉了回来。
“你怎么还躺着?快起来!你答应过妈的,今天我们俩出去逛街,”白母没有敲门,一进来就掀开了白蔷的被子,“妈带你去买买买。你爸说了,你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你买什么。”
“我想回老家,我想我奶奶,这些,他也能买?”白蔷又盖上了被子。
“他又不是神仙……”
“你爱逛街你自己去,我不去。”
“我们不是说好的嘛。”白母一边说话,一边不安地往房间外面看。
白蔷知道,再过一会儿,午睡的弟弟就该醒了,白母揪着心呢。也不知道弟弟哪来的臭毛病,每次睡醒总要大哭大闹一场。白蔷最受不了弟弟的鬼哭狼嚎。
“你跟我爸说,你们不给我买东西,我也一样会回学校。”
“真的?”
“爱信不信。不过,”白蔷坐了起来,“你们得给我涨零花钱。”
“这个没问题!”白母答应得很痛快。
能不痛快吗?学校把那十万块钱赞助费还给父母了,白父乐呵了好几天呢。白蔷心内忿忿,想着父母跟往常一样冷漠,哪怕她离家出走,算是他们失而复得的女儿,而能让他们高兴的,却是学校退还的这笔赞助费。
涨零花钱这事,白蔷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它是她重返学校的第一步。见白母答应了,白蔷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你让我再躺会儿,明天下午,我就回学校。”
“我们送你。”
“不需要。”
“到了学校,一定要跟同学好好相处,不许惹事!”
白蔷冷笑:“如果是他们招惹我呢?”
白母刚想说话,房外就传来了哭声。是弟弟元宝,他醒了。
“你去吧,我懒得跟你说……”白蔷话音未落,白母就窜了出去。
“元宝,妈妈来了,妈妈在这儿呢……”
白蔷是失望的,但她又是习惯这种失望的。在白母眼里,最重要的还是儿子。白蔷没想要父母为她出头,更没想过要父母跟着她去学校贴身保护,她的要求不高,只希望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关心。哪怕,他们把对白元宝的爱挪一丝丝给她,她就知足了。
白蔷爬下床来,关上了被白母打开的房门。白蔷知道,外面正艳阳高照,但木地板仍有凉意,这凉意从她的脚底板传上来,一路传到她的手心。她重新钻进了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再睡一会儿吧,明天就是周日了,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了。
水仙超市,蜈蚣正给妈妈看店,穆琅的突如其来并不让蜈蚣觉得好奇。天气很好,可以用晴空万里来形容,暖阳洒进了收银台,也洒在立在收银台前的穆琅的身上。穆琅穿着一件宽松的明黄色长袖卫衣,底下搭配着修身的牛仔裤,脚上只是一双素净的小白鞋,她微昂着下巴,唇上闪着淡淡珠光。
“我听说,她要回学校了。”穆琅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这个“她”自然是指白蔷。
蜈蚣摆弄着收银台上的亚克力牌,上面印着超市的收款二维码:“唔……”
穆朗皱了皱眉头:“没有想到,她还会回来。”
“刘老师和陆老师都希望她能回来吧,还有学校,学校开了新闻发布会。”
“我们班本来只有32个人,刚刚好,现在偏偏多了一个她。”
“唔……”
“总得想想办法啊,”穆朗趴在收银台上,睁大眼睛看着蜈蚣,“哪怕让她去别的班呢?或者,让她换到别的宿舍?”
蜈蚣转身道:“我给你拿点喝的。”
“我不渴!”
“冰镇的柠檬茶,很好喝的。”
“你怎么回事啊,我这几天不能喝冰的,你忘了?”
“噢,”蜈蚣有些失神,顺手拿过就近货架的一盒牛奶,转过身来,将牛奶塞进了穆朗手里,“喝点牛奶。”
“我什么都不想喝!”穆朗不再淡定,脸上浮着一层焦躁,“你就不着急吗?等她回了学校,要是把你关她进男厕所的事情说出来,你就完蛋了。”
“你真的是在担心我吗?”蜈蚣轻声问道。
“嗯?”
“没什么……”
蜈蚣一双手将亚克力牌颠来倒去,一双眼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对蜈蚣而言,她对白蔷的捉弄,就只是觉得好玩、无聊,毕竟,欺负这样一个同学,似乎不需要她付出什么代价——然而,她到底还是付出了——心神不宁的日子和刘老师的被停课,还有内心的愧疚。但穆朗的出发点跟她不一样,蜈蚣简直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就觉得面前的穆琅很是可怕。以前,蜈蚣总觉得穆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们理解着彼此,也守护着彼此,可是,现在蜈蚣有些看不懂面前这个几乎完美的女孩了。
如果可以,蜈蚣是多么想成为穆朗这样的女孩。穆朗有着标志的漂亮女孩的长相,还有着各种各样的才艺,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庭,这些足以让她骄傲——是啊,要是蜈蚣拥有这些,早就把下巴昂得高高的了。所以,哪怕穆朗平素是有些目中无人,蜈蚣全都能理解。只是,理解并不等同于了解。
理解并不等同于了解,这件事,对16岁的蜈蚣来说显然太过于深奥了。深奥到,她跟她最好的朋友如今两两相对,却又相对无言。
“你没跟老师说什么吧?”穆琅忽然发问。
蜈蚣迟疑了一下,才道:“说或者不说,这些事,我都做了。”
“你不能说!”
“也许,就算我不说,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呢?”
穆琅睁大眼睛:“不可能!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有事瞒着我?”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
“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什么都没意思。”
蜈蚣说完,便将一块抹布重重扔在收银台上,那抹布荡起一片微尘,穆琅连忙捂住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