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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征兆。豆大的雨点被风刮到玻璃窗上，霹雳巴拉，一道道蜿蜒开来。
高一五班的教室里，除了这“霹雳巴拉”的声响，便只剩翻书声和写字声了。
尽管今晚坐班的不是刘老师，课堂纪律仍然很好，不，是比刘老师坐班的时候还要好。
坐在第一排的李遇解完了最后一道数学题，如释重负，左右转动着脖子，瞥见了最后一排的那个空位。是白蔷的座位。
班里的这位叫白蔷的女同学，是李遇这两天才熟悉的——从新闻报道上熟悉的。他们说，白蔷是从外省的一座小城镇转学到宏远的，他们还说，为了能够到宏远上学，她家花了一笔不菲的赞助费。微博、朋友圈等，到处都有她的照片，就是那种典型的寻人启事的排版风格。留了一串手机号码，红色加粗的则是“重金酬谢”几个大字。照片里的她瘦小、黑黄，还有一个尖刻的下巴。这画风和高一五班所有女生都不一样。
唔，原来她就是白蔷。
李遇并不认为从新闻报道和寻人启事里认识白蔷有什么不妥当。他到学校，是来念书的，不是来社交的。再者，在这些同龄人里，他也很难交到什么朋友。
有时候，他看着他们，不免有些情绪复杂。他无法理解，总觉得这是一群闹哄哄的无头苍蝇。人活着，是要有目标的。很显然，他们的目标都不够清晰。
不过，李遇希望大家能够早点找到白蔷。她要是再不回来，会落下很多课程，到时候想再跟上进度就困难了。
下课铃声准时响起，教室内多了些拉椅子的声音，却还是没人说话，比适才的沉默要古怪，也显得有些可怕。这和刘老师被叫去派出所有关。刘老师白天的时候交代过大家，不要乱讲话。
“晚自习的时候，我会赶回来的。”她告诉他们。
然而，她没有回来。
高一年级的这些班主任里，刘老师是最温和的。因为这个，五班的孩子们常常被别班的羡慕。刘老师随时都在微笑，就像天生长着张笑脸。即便是在批评学生的时候，她也从不说重话。
“成绩固然重要，但也要适当放松呀。”刘老师总是这么说，“青春可是只有一次呢，得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在宏远，没有人不喜欢刘老师。
她被叫去派出所了，答应大家晚自习会回来，但是，她没有出现。
这对五班的孩子们来说，就是一件大事。
李遇走出教室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个粗嗓门的女生在说话。
“都是白蔷，好好的，玩什么离家出走。”
“好了，”和她对话的是个细嗓门，“刘老师不是说了吗，大家少议论这些事。你又忘啦？”
“我就是心烦。”
“别说了！”
这两个女生李遇熟悉，以她们在班里的人气，就算他不想熟悉都难。
粗嗓门的叫何雨薇，不过，同学们都叫她“蜈蚣”。蜈蚣是体育特招生，人高马大。上学期刚入学，她就被搏击社选中，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搏击社社长。拳脚功夫了得的她，颇有些江湖气，多少也就有些“社会”。细嗓门的是穆琅，她是男生们评选出来的班花，当然，女生们对此也没有异议。
她们是骄傲的。这其实也是宏远高中大多数女生的特点。白蔷没有这个特点。所以，李遇觉得她跟她们的画风不一样。
“白蔷不是离家出走！是坐黑车出事了。”一个壮实的男生拍了拍蜈蚣的肩膀，“呐，这个微信群里刚好在讨论，说她……”
“阿深你够了。就你小道消息多，是吧？”蜈蚣作势要打他。
阿深便笑：“是他们在讲喽，我又没吭声。”
穆琅摇摇头，快步往前走，很快就越过了李遇。紧接着，蜈蚣和阿深前后跟了上去。
这三个人急匆匆下了楼，待李遇走到教学楼门口，他们已经消失在雨幕中。
雨下得可真大啊。
一辆出租车行驶在暴风雨中，后座上是沉沉入睡的刘子琪。她怀里紧抱着的是一只硕大的黑色托特包，大包塞得满满当当，一本语文教案露出小半个头来。
“姑娘……”司机有些不忍打扰，“到地方了。”
伴随着缓慢的刹车，刘子琪这才醒来，她对自己的失态表示很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你们当老师的也挺遭罪的，看把你累的。”
刘子琪把露出来的教案塞好，掏出手机扫描司机递过来的支付码，笑道：“大家都不容易。”
“你这小区让车进吗？要不然我把你送进去吧？”
“不用啦，没几步路的。”
“哟，雨停了。”司机开了车窗。
刘子琪下得车来，发现雨真的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腐的气味，并没有雨后的清新。这雨，说下就下，就停就停，没有缓冲，也从不跟谁商量。海市的雨季本就如此。
刘子琪走得很慢，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想着一个人。那个现在叫贡珍，以前叫陈然的女人。要不是女人的眉眼还没怎么变，刘子琪根本就认不出她来。
普通人刘子琪的生活，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既定轨道上行驶的列车。可是，自从白蔷失联，有些事情就变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是丈夫的声音，“事情都处理好了？”
“车子的大灯坏了，我把它停在事故处理中心了。”
“行了，人没事就好，”睡眼惺忪的丈夫揉了揉刘子琪的头发，“怎么浑身都是湿的。”
刘子琪下意识躲开，顺手抓了条毯子，裹住自己：“宝宝呢？睡着了吗？”
“刚哄睡着。”
“那你也去睡，我还得备课。”
“现在？”
“明天又有明天的工作。”
丈夫皱了皱眉头：“女学生还没找着？”
“是……”
“要是一直找不着，你也有责任？”
“找着了我也有责任。”
“那正好，横竖这工作你别干了，回家来，安安心心呆着。我妈拍胸脯保证了，要是你生二胎，她肯定过来帮我们带孩子。”丈夫这次伸手，是打算抱住面前的妻子的。
“提这些干什么……”刘子琪轻轻推了一下丈夫的肩膀，她的眼圈突然红了。
他伸手抬起她的脸：“你哭啦？”
“只是有点累。”
“真的出事了？不会是那个女学生她……我听说她坐黑车，然后……”
“那都是谣言。”
“他们传得有板有眼的，我妈还打电话来问呢，她知道那孩子是你班里的，她说……”
刘子琪指指桌上的教案：“我还有得忙呢，你快去睡。”
“我知道你比谁都着急上火，你可以跟我聊聊的。”
“没什么好聊的，我说了，我还要备课。”
14年来，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不过，她还没有准备好将这一切告诉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