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生进了家门。
“那孩子还没找到?”一个中年女人迎了上来。
瞧着她的穿着打扮,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但只要稍一打量,就会发现她的神情很是憔悴,脸上的皮肤已有些沟壑。
王海生点点头。
这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跑了过来:“舅舅,你怎么才下班啊?”
“舅舅每天要抓坏蛋,当然很忙啦。”女人笑着抚摩着男孩的脑袋。
女人叫王海萍,她是王海生的姐姐。男孩叫皮蛋,皮蛋自然就是王海萍的儿子了。
王海生陪皮蛋玩了好一会儿,前脚刚回自己房间,王海萍后脚就跟了进来。
“海生啊,”姐姐看着他,“这事对你没什么坏影响吧?”
“什么事?”
“就是那个失联案。我看闹得满城风雨的,越闹越邪乎了。又是坐黑车遇害,又是在工地上出了事,又是被神秘网友杀害……总之,什么新闻都有。”
“你信啊?”
“我不信呀。”
“那不就行了吗?”
“我不信,是因为我的弟弟是警察,可别人就不一定了……传那些乱七八糟的也就罢了,可他们还得编排上你们,说什么你们无能,你们没本事……”
“很快就会找到她的。”
“我就怕这个案子影响你回刑侦大队。”
“对我来说,在哪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不一样!”
“好啦,我累一天了,姐,你就让我消停会儿吧。”
王海萍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开始絮絮叨叨:“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你的工作也不会调动……”
半年前,王海生为了给姐姐出气,痛殴了她的前夫一顿。也就是因为这个,王海生才调到了城西派出所。
打人是不对的,如此简单的道理,连皮蛋都懂,王海生怎么会不知道?只是,那个当时还是王海生姐夫的男人,他实在是太过分了。要不是皮蛋告诉王海生,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姐姐并不是脾气很好的女人,恰恰相反,她本是个急性子,一点就着那种。王海生都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隐忍过来的!在他的一再盘问下,她才说了实话,家暴是从皮蛋出生后不久就有的。一开始她以为他会改,后来,是害怕家丑外扬。
王海生这一出手,王海萍才算是下定决心离婚。跟无赖离婚哪有这么简单,姐弟俩担心家中父母被惊扰,便怂恿他们回老家农村暂住。接着又是费了好一番气力,王海萍终于摆脱了那段婚姻,带着皮蛋搬了回来。
没想到,父母在农村的生活甚是惬意。不久就打了电话通知他们,他们打算翻修老宅,在那养老了。王海生很是支持,没少给张罗。王海萍呢,她心里其实很明白,父母说的喜欢农村生活,这些多半是借口。他们是想着,王海萍母子如今搬回娘家了,他们要是再回来,这套两居室就显得有些拥挤。二老这是在给女儿和宝贝外孙腾地方呢。
所以,不管是对父母,还是对弟弟,王海萍一直都是心存亏欠,心怀感激的。特别是弟弟,大好的前程,可千万不能给毁了!不过,身为姐姐,她忧心的不只是弟弟的前程,还有他的终生大事。除了工作,弟弟的生活里好像就没别的事了。
“都是我不好,本来,我听说有个领导要把女儿介绍给你的,结果出了这档子事,人家也就……”王海萍继续念叨。
王海生很是无奈:“说几百遍了,我在哪儿工作都一样。你走不走,你要不走,我走了啊。”
“我这就走……”王海萍走到门口了,却又回头,“饿了吧?”
“嗯。”
“行,我这就给你包馄饨。”
王海生知道,他要是说“不饿”,姐姐还会嘟嘟囔囔地说个没完。
晚上和王海生吃的那顿饭,贡珍并没有专注在“吃”这件事上。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个麻辣烫当宵夜,她的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电话。
陌生电话和交际应酬一样,都是贡珍有些厌恶的东西。她摁掉来电,在外卖APP上选吃的,却又收到一条短信。
短信上清清楚楚写着:贡老师你好,很抱歉打扰你,我是刘子琪。我们能谈谈吗?
文字比语音要好,文字让人一目了然。
两人便用短信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就在半小时后,就在美晨大厦的一家咖啡馆。
贡珍到那的时候,刘子琪显然也是刚到。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把你请出来……”刘子琪站起来,微弯着腰,伸出细瘦的手,“快坐。”
这样的刘子琪,像个热情过了头的保险推销员。
贡珍虽然不苟言笑,但还是坐了下来。
“首先……”刘子琪,“我郑重向你道……”
“首先还是点单的吧。”
“我请。”
“不,不了,AA。我习惯AA。”
“不过就是一杯咖啡……”
“AA。”
“好,”刘子琪脸上并无异样,还是堆着笑,转对服务生,“让这位女士先点。”
沉默一直持续到咖啡端上来。刘子琪点的是摩卡,贡珍喝的则是曼特宁。
小口喝着曼特宁的贡珍,恍然中,真的已经不再是陈然。
当年种种,重又浮上刘子琪的心头。又或者说,其实,这十几年来,她就没能忘怀过。女学生的失联,让刘子琪跟老同学聚首,它们是冥冥之中命运的何种安排呢?这些,她还未来得及细想。眼下,对她来说,还有着非常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
宏远高中是一所好学校,宏远更是一块金字招牌。白蔷失联案闹得满城风雨,此时爆出校园霸凌事件,对宏远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刘子琪知道自己跑不掉,不管白蔷能不能找回来,她都会被推出来,首当其冲地承担所有责任。这个逻辑,她在学校监控室里,看到那段视频时,就已经了然于心。到了现在,她可以做的,除了寻找白蔷,就是保护好她的其他学生。
很多很多年前,在刘子琪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犯下过一个巨大的错误。在此后,她也承担了她差点无法承担的后果。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曾经的她,都是一个校园霸凌的施暴者。只是,那个以前叫“陈然”,现在叫“贡珍”的人,她只知道故事前半段,却不知道故事还有后半段。而这后半段,刘子琪也从未对人提及。
此刻,刘子琪并不打算将那难以启齿的“后半段”告诉贡珍,她有别的更重要的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