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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刘老师什么都知道。
有些闷热的水仙超市的阁楼内，刘子琪和她的学生蜈蚣对视着。
“为了让白蔷融入我们班，我也想了很多办法。总之，这些，全都是我的错。”刘子琪露出她标志性的微笑。
蜈蚣低头：“刘老师你没错，是我们……我们错了。”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从白蔷失联之后，我就……反正我现在很后悔。”
刘子琪看着蜈蚣，这个大名叫“何雨薇”，却和名字里带着的那几丝温柔毫无关系的女孩。真要扯上关系的话，她的雨，大概是狂风骤雨，她的薇，大概是带刺蔷薇。
高一五班有两名体育特招生，蜈蚣就是其中之一。这个高高大大，永远像个刺头的女孩，她没法不引起刘子琪的主意。而让刘子琪对蜈蚣刮目相看的，是蜈蚣对梦想的执着。她知道，蜈蚣的梦想是考进师范大学，这孩子想成为一名体育老师呢。
蜈蚣的文化课确实让人担忧，也正因为这样，她对体育到了某种痴迷的程度，她很明白扬长避短这个道理。相比宏远高中的大多数同学，蜈蚣的家境是不如他们的。她出生单亲家庭，从记事起就没有父亲，跟着母亲相依为命到了现在。她能被宏远高中录取，可以说是最让母亲引以为豪的一件事。
只是，蜈蚣的缺点也很明显。这是个从小就缺乏安全感，需要张牙舞爪生活着的孩子。所以，她比别的孩子要逞强，也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上个学期，她加入了宏远高中的自由搏击社团。不出两个月，在社团里，她就没有了对手，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搏击社的社长。“蜈蚣不好欺负”，对宏远高中的学生们来说，这是个共识。
“蜈蚣，”刘子琪说着，“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但是，我们还可以选择弥补。不一定会被原谅，可还是要去弥补。我们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怎么弥补……”蜈蚣嘟囔，“我只知道，如果白蔷能回来，我一定不会再那样对她了。”
“这可是你答应刘老师的。”
“嗯，刘老师，我说话算话。”
刘子琪走到楼下的小超市，蜈蚣妈妈正在理货。
“刘老师，留下吃饭吧！”这个勤快的女人热情地跟刘子琪打着招呼。
超市货架一角，放着简易电饭煲和电磁炉。边上那半碗红烧肉应该是中午剩下的，不过，砧板上躺着条已经开膛破肚的鱼，鱼身已经撒上了细细的盐花。
刘子琪笑着：“不用啦，我得回家陪孩子吃饭。”
“那……那我送送您。”
两人走出店门，蜈蚣又道：“刘老师，雨薇她又在学校惹麻烦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例行家访。”
“按说，家访应该去家里的，你看我这……”
蜈蚣她们的家就在超市对街的小区，蜈蚣妈妈常常忙得脚不沾地，家对她来说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都一样，对了，我刚喝了你的茶，茶叶不错。”
“是吧？”霍水仙脸上有了喜色，“按说，像品茶这种高雅的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是穆琅妈妈建议我学茶道的，说是能修身养性。你看啊，我女儿是一天天大了，她懂得比我多，也比我有文化，我这当妈的，可千万不能拖她后腿！”
“怎么会！我刚还跟何雨薇说呢，说你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不热爱不行呀，要是不热爱，这些年，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可就撑不过来了……咳，我跟您说这些干什么啊。不说了，不说了，您赶紧回家陪孩子吧。”
“好，那我们改天聊。”
“常来啊。”
这就是刘子琪不能把真相告诉王海生和贡珍的最重要原因。她无法想象，如果蜈蚣卷进校园霸凌，接受警方问询和被媒体报道，蜈蚣母女的生活将会面临些什么！那个时候，她就无法再保护她们了。对刘子琪来说，白蔷是她的学生，蜈蚣也是。
去年，省会的一所大学就发生过校园霸凌事件。客观来说，那起发生在大学女生宿舍的事件，是从两个女大学生的口角争执开始的。女孩多敏感，集体生活往往又会放大这样的敏感，让她们更加焦虑不安。风波先是从社交软件上的一则匿名爆料开始，女大学生甲饱受女大学生乙的霸凌，女大学生甲因此得了抑郁症，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随之，针对女大学生乙的人肉搜索开启。这场或许空穴不来风，但确实小题大做的风波，最终以女大学生乙自杀未遂，学校和有关部门出面，女大学生甲和女大学生乙双双休学接受心理治疗收场。风波看似平息，但它留在网络上的痕迹仍在，两位女大学生的种种隐私暴露无遗，这将持续影响她们接下来的学习和生活。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的。
这样的代价，女高中生蜈蚣必然承受不起。不但蜈蚣承受不起，蜈蚣的母亲也承受不起。如果这个孩子和她的家庭，被推到了聚光灯下，被推进了随时能卷起风暴的网络，后果终将不堪设想。
刘子琪每周都要做家访，蜈蚣家是她常常会来的。她会常来，一个是她认为蜈蚣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她希望尽自己所能给蜈蚣一些帮助。再一个，她和蜈蚣妈妈同是母亲，母亲总是更能理解母亲。蜈蚣妈妈独自带着孩子，生活在举目无亲的H市，她节衣缩食购置了小两居，不仅仅是为了有个家，更是为了能够安定下来。这样的安定来之不易，它经不起任何的风波。
真相……
真相很重要，比起清澈，没有人会喜欢浑浊。但是，真相里面，还有些别的，也很重要的。在刘子琪这里，真相里面，是一个孩子和一个家庭的未来。蜈蚣是错了，但还是要给她机会。对刘子琪来说，眼下，她要做的，就是找到白蔷，避免这件事的影响持续扩大，保护蜈蚣和整个班集体。至于她自己的饭碗，其实并没有这么重要。
刘子琪知道贡珍要的真相是什么——
4月11日那天，早自习结束后，白蔷被蜈蚣关进了男厕所。这是刘子琪在学校保卫处的监控室里看到的一幕。也是在监控室里，校领导和她开了个短会。从他们的循循善诱的言语里，她明白，他们是在等她说出那句话。
于是，她说：“等找到白蔷，风波过去，我会处罚这个学生的。现在，这件事最好还是……先压着。”
他们纷纷表示同意，都流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她还是那个老好人，那个人人喜欢的刘子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