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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祸害

一听这话,我立刻目瞪口呆。

祸害?

我是来支教的,又不是招摇撞骗的,虽然说不上造福一方,可也谈不上“祸害”吧?

我想起老罗警告过的话,心想这贾老汉脾气果然很古怪。

谁知老罗神色平静,只是淡淡地说:“假瞎子,你又放什么臭屁?我看段老师是个大福之人,你这十卦九灵,剩一卦就是今天不灵吧?”

听这意思,老罗也会算命?

这我倒真没看出来啊。

贾老汉更加怒不可遏,气得胡子瞪眼,连连顿足骂道:“短命鬼!你他妈不是自吹看天不看人,笑我看人不看天?今天怎么光看人,不看看天色?”说着他伸出枯瘦的右手,一直我的头顶,“你没瞧见这小子顶着天雷来的?”

还顶天雷?我要渡劫咋的?

我站在院子当中,此刻的心里真是天雷滚滚了,我甚至忍不住猜想,我的前任支教老师,恐怕就是被这帮疯子给玩儿病的……

老罗见贾老汉一再出言不逊,也动了几分怒气,喝道:“贾算人,老子请你吃酒,你这么多废话。吃就闭嘴,不吃滚蛋!”

原来这贾老汉的大名叫做贾算人,也是很符合他的职业性质了。

贾算人一听要断他的酒,顿时熄火,咬着牙道:“希望他带的天罚,不要殃及你我。”

说完咣当一声锁好门,好像生怕别人进他屋里似的,随后快步走进老罗家里。

老罗回过头,抱歉地对我笑笑,说道:“早说过这是个疯子,段老师你别介意。”

我唯有苦笑摇头,表示不要紧的,心里却在暗暗盘算:我看你俩都够疯的,不知道这村里是不是都这么疯。如果是的话,我看还是趁早溜之大吉为妙……

我俩一进门,只见屋里摆了一张大桌,好几样农家菜用大海碗、大铁盆装盛着,堆了满满一桌。

贾算人已经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了上首,急不可耐地先斟一杯酒咪上了。

此时他已换了一副辞色,笑嘻嘻地对屋里一个忙活着的妇女说道:“弟妹,我老娘今天精神咋样,请出来吃一杯?”

他口中说的“老娘”,其实是老罗的老母亲。

老罗夫妇俩有个女儿,已经嫁到镇上去了,现在家里就带着一个卧病的老母生活。

老罗的妻子看上去五十岁不到,可能是岁月无情,又少保养,脸上已经有几分老相。

不过她一看就是个很麻利爽快的女人,走过来亲切地接过我手中的行礼,一面给老罗掸灰,同时嘴里回答着贾算人的话:“娘今天还成,刚刚吃了一碗小米粥,已经睡下了。”

贾算人“哦”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瓶药来,我一看是一瓶止疼片。

“喏。”贾算人指着那瓶止疼片说,“我老娘不是腿疼得睡不着么,前几天走县里,顺手买的,差点都忘了。”

老罗的妻子也不客气,收了那瓶止疼片,拿回里屋去了。

只从这些小小的细节,就能看出两家人的关系十分亲近,几乎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只是不懂贾算人和老罗两个为啥偏偏不对路,似乎见面就吵吵。

这一切就在和谐与矛盾中并存着,我对罗家村人的脾气性格,还有人际关系,愈发琢磨不透了。

这一顿饭自打傍晚一直吃到天透黑,老罗的妻子自从进了里屋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可能是农家的妇女要避见外人,或者此地风俗落后,女子没有上桌的权利吧。

总之我没有像个愣头青似的打听,老罗和贾算人也是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除了不停地斗气拌嘴之外,就是碰杯喝酒。

老罗很殷勤,一个劲儿地劝我吃菜喝酒,贾算人却对我十分冷淡,始终没有跟我交谈一句。

只有在我敬他酒的时候,才哼哼唧唧地端起杯,跟我碰一碰,对望一眼。

不过这么几眼对望,我终于发现了贾算人的与众不同——他的瞳孔是灰白色的,而且两眼十分有神,只要他向我望过来,我就能清楚地感觉到两道目光,似乎洞穿了我的身体,看透了我的五脏六腑……

酒喝到七八分,老罗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把他的酒杯重重一顿,拿烟袋锅子敲敲桌面,骂道:“假瞎子,你想怎的?你愣瞧个啥?”

贾算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原本苍白的脸已经红透,眼神也有些迷离,闻言慌乱地收回目光,满嘴秃噜着说:“他……他……这小子不能在这……明天一早送他走吧。”

我有些尴尬地捏着筷子,本以为老罗又要将他训斥一顿,谁知老罗闭起眼睛,像睡着了似的,忽然摇摇头道:“明天再说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顿时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老罗也认为我带着祸患?

他是公职人员,难道不应该坚持唯物主义思想吗?

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问道:“罗叔,贾先生,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叔一愣,似乎才意识到,刚才那些话是不适合当我的面说的。

他借着酒意打了个哈哈,笑道:“老贾发酒疯,我跟他闹着玩儿呢。段老师你别当真。”

我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差点就信了。

可就在我心里犯嘀咕的时候,村里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之中,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老罗和贾算人的脸色同时一变,还没等我们三人反应过来,那哭声由远及近,很快来到这个大院外面。

老罗和贾算人立刻站起来,罗家媳妇儿也从里屋出来,神情复杂地望着门外。

这时大门哐的一声被人推开,就在我错愕之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已经冲了进来,扑到贾算人的跟前,哭喊道:“贾老仙,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我吓了一跳,连忙让到一边。

这疯女人一身破烂棉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看上去肮脏不堪,甚至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她的脸被乱蓬蓬的头发挡着,看不清面貌,不过听她的口音,好像并不是当地人。

我心里愈发疑惑,而且已经生出一丝恐惧——这村里该不会都是疯子吧!

这时罗家媳妇儿走过来扶着她,轻声安慰道:“常女子,你娃都过世一年多了,还想个啥?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哩,何苦糟践自己。”

那疯女人根本不理会罗家媳妇儿,一个劲地扯着贾算人的褂子,连哭带喊地求道:“贾老仙,我梦见孩子在吊在井里,叫我妈妈。他说身上痛得很,让我来求你们,他想死——你们就让他死去投胎吧!”

我分明地看到,贾算人的脸上露出不忍之色,不知道是怜悯这疯女子,还是怜悯那孩子。

可是任凭那疯女人怎么哭怎么求,贾算人咬着牙,就是不搭腔。

那疯女人终于站起来,红肿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贾算人问:“你为什么这么铁石心肠?我知道你是真有本事的,你为什么不肯帮帮我们母子?”

贾算人长叹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贾某只算人不算鬼,这事我管不了。”

疯女人一咬牙,推开了瘦叽叽的贾算人,又转向老罗。

虽然脸颊上还是不停地流着泪水,不过她这次没再哭喊,而是平静地问:“罗书记,你是讲道理的,你们村上的人做下这种事,你说该是不该?”

老罗的神色痛苦万分,似乎心中有愧,不敢跟疯女子对视。他摇摇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不该!”

疯女子说:“那你肯不肯帮帮我?”

老罗嘴唇颤抖着,却没有说话,我看得出来,他的内心是挣扎的。

疯女子见状,忽然冷笑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呵呵……新中国破四旧的时候,怎么就没把你们这一村的畜生给杀绝了?”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虽然我连半点儿内情也不知道,可我清清楚楚地从这女人的口中,听出了无限的冤屈和苦难。

而且这女人的疯,绝不是没来由的,她很可能是被这村里的人逼疯的,其中的罪魁祸首,或许没有老罗和贾算人,但他们显然是袖手旁观了的。

或许是出于义愤,或许是出于怜悯,我忍不住走上前,很不客气地道:“罗叔,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事,既然你们有本事,为什么不肯帮帮她?”

疯女人见我帮她说话,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目光在老罗和贾算人之间来回转动,希望看到他们点一点头,说两句话。

谁知老罗张了张嘴,始终还是没有搭腔。

我也是真恼火了,就问那女人:“你到底求他们什么,只要我能做,我可以帮你!”

那女人惨然一笑,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段安丰。”

女人道:“你是来支教的老师吧……我劝你,这里的人,不值得帮。你能想到的人性最恶的一面,这里都有!”

老罗连忙说:“是,我承认我们这些大人没救了,可娃都是好的,他们应该得到教育。”

这话既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在向那女人解释。

谁知不说还好,话一出口,那女人突然大笑一声,阴冷冷地问:“别人的孩子都好,我的孩子就该被‘阴灵祭’,不生不死地受折磨?”

老罗一惊,不敢再说。

疯女人转身冲出门去,一边奔跑一边尖叫:“我要你们所有人,为我们母子陪葬——”

尖叫声不停地在村里回荡,我感觉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一阵颤抖。

我听得很清楚,她刚才说的是“母子”…… noPhJh6C30lsAUmNHXZDtc4OzE8lmGJHY79l+EkYv/Vu2uuvF84/wLNzQ5yKV/n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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