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那些人啊、刀剑啊、光影啊,全部消散了。整个地道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这四周静得能听见我的心跳声。
我顿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这时我就看见,刚才赵广将军所在的位置,有个金属的东西,正在闪闪发着亮光。
我走过去拾起来,沉甸甸的,入手一片冰凉,竟然是一截断槊。那断槊的背面,刻着一个瘦长的“广”字。
我明白了,这就是赵广的长槊上,被钢刀斩断的那部分。
可是我越看这东西,就越觉得眼熟,我猛然记起来,嘿,这不是李道恒拿给贾算人,贾算人又交给我的那块废铁吗?
不过现在我手里的这块儿,除了刻字的笔画里边儿充满了血渍之外,整个亮灿灿的,散发着金属的光泽,而且那刃口锋利得冒着寒光。
那寒光刺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的手指忍不住一抖,指尖竟然被那刃口划出了一道半公分的伤口,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我一松手,那截断槊就“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鲜血顺着指尖不停地滴到那断槊上,可是转眼就像被海绵吸走了似的,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一呆,忽然整个场景开始扭曲起来,好像有一股奇异的吸力,将这地道拉扯到另一个空间里去。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盯着头顶那空间扭曲的中心点,刹那间白光一闪,我就从这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我再睁眼的时候,人已经躺回到了南家巷14栋家里的床上,或许是视觉惯性的原因,黑暗中的天花板还在扭曲旋转着。
眼前又开始慢慢浮现出那地道的场景,我的身体又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牵扯着,向刚才的那个空间陷去。
我的心里感到一阵阵害怕,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梦境和现实之中,同时有一只手在拉扯着我,想将我拉进它们所属的时空中去!
如果“现实”输给了“梦境”,那是否意味着,我就要坠入梦境的时空当中,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猫叫刺破了黑夜的宁静,所有在我身上撕扯的力量,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罗的大花猫此时正坐在我的腿上,怡然自得地舔着爪子。
“好猫儿,又是你救了我。”我心里一喜,伸手就把大花猫抱了过来,放在脸颊边乱蹭。
这家伙神出鬼没的,最近两天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自从搬进来之后就没见过几次。
不过大花猫好像并不喜欢被我这么抱着,扭动几下没把我挣开,竟然尖叫两声,探出爪子就要挠我。
嘿,这小家伙!
我把手往前举,大花猫的爪子短,只能在我秋衣袖子上乱抓。它挣扎了几下,发现没什么效果,干脆就任命了似的,两腿挂在空中,一脸不满地瞪着我,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警告声。
我笑了笑又把它放回床上,谁知手一松,这家伙就呲溜一声从窗户蹿了出去,化成一道黑影,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想起那截断槊。
于是我趴在床上,伸手从床板下面摸到那只檀木盒子。
当我打开那个盒子之后,咦,怎么回事儿?
那截原本锈迹斑斑的铁疙瘩,居然铁锈尽除,只剩下一截散发着金属光泽、刃口闪着熠熠锋芒全新的断槊!
不过严格来说,它也不算是全新的,因为当我将它翻过个儿来的时候,竟然瞧见那个“广”字铭文的凹槽之中,渗透着暗红色的血迹……
我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心里不由得一动。
它已经变得跟我在梦里捡起的,那截刚刚被斩断的槊尖儿一模一样——不,这不是那锈铁疙瘩发生了什么变化,它就是我在梦里见到的那截槊尖儿!
换句话说,这件东西被某种力量掉了包了!
它从梦境之中,调换到了现实,而本该属于现实的那块锈铁疙瘩,可能正静静地躺在梦中的那个地道里……
虽然我做出这种判断没有任何根据,不过直觉告诉我,事实一定是这样的!
我忍不住抬起手掌,只见我的食指像被一把无形的尖刀轻轻地割着,居然凭空出现了一道殷红的伤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滴在那截断槊之上。
丝毫没有我的意料,那几滴鲜血刚刚落在断槊的表面,立刻就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前忽然飘起了一团白雾,飘飘渺渺辨不清形状。
没过一会儿,那白雾渐渐聚拢,它开始显露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我越看越是惊奇,那白雾聚拢的人形越来越清晰,我也越发觉得眼熟。
唉?
我渐渐发现不对劲儿了,这白雾聚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已经辨认出来了,那是我梦里的那位将军——赵广!
不过这个赵广跟梦里的那位又有几分区别,梦里那个骁勇异常,眼前这位呢,耷拉着脑袋,蜷缩着身体,像是受了重伤,或者干脆就是死了的模样。
这是个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还在梦里没醒?
又或者说,我进入了另一个模拟现实场景的梦境?
就在这时,那白色的雾气开始凝固起来,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飘飘渺渺的,不过已经初步有了点儿实质的感觉。
那“赵广”的身体在我眼前动了一下,好像一头瞌睡的狮子骤然苏醒,甩了甩头,突然伸展了一下身体,浑身骨骼“嘎巴嘎巴”响了一遍,这才抖擞精神,笔直地站起来,一双眼睛好像带着电光似的,又明亮又锋利,死死地瞪着我。
我给他看得发毛,心里有些发虚地问:“你……你……你是谁啊?”
这个问题听上去有点儿蠢,因为我知道他叫赵广,其实我问的不是他的名字,我想问的是他的身份,他是人是鬼、是真是假,是一场梦呢,还是我的幻觉。
这时赵广猛地抱了个拳,浑身铠甲上的铁片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响了一声。
“末将赵广参上!”
我有些懵,也不明白他怎么个意思,是跟我打招呼呢,还是念台词儿呢。所以更加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好,我是段……”
我刚想报名字,可是突然记起不知哪本儿小说上写过,千万不能对鬼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些冤魂叫你呢,也不能答应,否则就要被他们索了命去!
眼前这位虽然是一团白雾,可我本能地也把他归入了“鬼魂”的范畴,毕竟这赵广早都过世不知道多少年了,所以后边“安丰”两个字就被我硬生生咽了下去。
谁知对方还是那句话:“末将赵广参上!”
我就问他你打哪来啊,来干什么来了?
他还是老一句:“末将赵广参上!”
而且语气音调完全一模一样,好像复读机似的。
我看他好像没有伤害我的意思,暂时放心了一半,心里琢磨起他说的这句话来。
听他这意思,好像是来拜见我,而且是下级面见上级的那种语气,那我是不是应该说“免礼”或者“请坐”什么的?
于是我试探着说了句:“免礼吧。”
没想到这一句还真灵验,那赵广果然把手放下了,可是也没有更多的回应,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
我就指着那截断槊又问:“这是你的吗?”
他不看那断槊,也不说话,依旧是直挺挺地站着。
这叫我更加奇怪了,他到底是能听懂我说话,还是听不懂啊?
我决定再试试,就指着床说:“请坐。”
他双腿交叉,身上甲片哗啦一声响,就盘腿坐了下来。
我又说:“请起。”
他又哗啦一声站了起来。
嘿,这有点儿意思了。
我就请他又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他果然一一照做,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位仁兄只能听懂指令性质的要求,而且只要我发了指令,他全都照做不误。
我看他老飘在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又想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就对他说:“赵将军,你请便吧。”
他对我一拱手,整团白雾刹那间就消散开来,然后飘飘袅袅,在我身边绕了三匝,最后笼罩着我,缓缓消失了。
它好像……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我吃了一惊,连忙吸了口气,摸了摸胸口,又摸了摸肚子,却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这又让人看不懂了,我下意识的就想去请教贾算人,不过刚走两步我就停住了脚。
不知道为什么,我临时改变了主意,这件事我决定先不急着跟老贾说。
这时我听见主卧的房门开了,客厅里响起了拖鞋和地面沙沙的摩擦声。我知道是老贾出来起夜了,这人年纪大了,有起夜的毛病,一晚上要上几次厕所。
有时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尿!
我站在原地,尽量弯下腰,把头贴在枕头上,保持着均匀的呼吸,生怕老贾在外头听出了异样。
等到拖鞋声回到主卧,老贾关上了房门,我才把那截新的断槊放回盒子里锁好,又将檀木盒重新藏在床下,蹑手蹑脚地爬上床,重新睡了。
说来也奇怪,我这一觉睡得挺香,也没再做什么梦,第二天早上一醒,我就感觉浑身元气满满,精神抖擞似的。
不是那种打了鸡血的精神,而是一种睡眠充足、运动适量所带来的精力充沛的感觉。
早在半个多月以前,我几乎每天都带着这种旺盛的精力醒来,直到被常惠英上了身之后,它就消失了。
而现在,一切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