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按理说我刚学《昆仑书》没多久,不应该这么敏感啊。
再看贾算人呢,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细细地嚼着半片生菜。看来即便本事到了他这种地步,也没能察觉到楼里的异样。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东西是故意让我感觉到的!
我又心不在焉地吃了点,就迷迷瞪瞪地在那想心思,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贾算人淡淡的声音:“想什么呢?”
我正在走神儿,被他吓了一哆嗦,抬起头来四下张望,这院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了我和贾算人两个人,烤炉的炭火已经熄了,桌上还堆着几十个竹签儿,一片杯盘狼藉。
“他们呢?”我奇怪地问。
“吃完走了。”贾算人神情显得有些冷淡,“你出什么事了,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我把吃饭时的那种感觉跟他说了,贾算人不禁皱起眉头,似乎他也觉得有点棘手。
“难道……这楼里的脏东西其实不是那鬼老太太?”他皱着眉,随即又摇摇头,“不对,如果还有东西的话,我不会察觉不到!”
我们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始终没有一个比较靠谱的结果,就连贾算人也不得要领,我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这倒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我说:“贾先生,半个月快到了,你有没有找到驱除我体内鬼魂的办法?”
贾算人听我问到这个,神情有些沮丧,他摇摇头,缓缓说道:“惭愧,驱除的办法仍然没有。要驱除这种邪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坎震解木浮水符’护着你,然后用驱神咒打散它的阴魂鬼魄。”
我现在已经差不多了解了老贾的符咒术,他用的是后天六十四卦画符,普普通通一张黄符,借用了六十四种卦象的威力,就有六十四种效果,比如守护、滋养、束缚、解救等等,这是最基本的。
稍微复杂一些的,就是每一种卦象之间略微做出一点儿变化,比如之前在长水镇压制小鬼用的“泽水变地困师符”,就是以泽水困卦变为地水师卦,“困”就是束缚,“师”就是刀兵,所以这张符的作用,就是镇压之中略带几分杀戮的意思。
这其中的原理,有点儿像中医,使用阴阳五行的生克来开方下药。
而他刚才所说的“坎震解木浮水符”,却是在六十四卦之外,又加上了五行,应该是一种更加高深的符术。
知道这些,我就难免有些灰心丧气,只是仍旧不死心地问:“那现在是符画不成,还是驱神咒使不出?”
贾算人苦笑着说:“驱神咒不难,关键是这张符,如果符的威力不够,那鬼魂固然会烟消云散,你自己的魂魄也要受损。”
我看他的确是一副苦恼的样子,神色也十分真诚,心里不禁一凉。
难道我的命运就这么结束了?
整个下午我都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我只记得我没去佛香斋,而是躺在家里的单人床上,就这么脑中空荡荡的,很难说清楚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我被贾算人开门回家的声音惊醒,我听见他走到我房门外站了一会儿,又默默地离开了。
我看着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手指忽然在胸口摸到一件东西,那种柔韧厚重从触感,我已经十分熟悉,那是《昆仑书》。
我猛然醒悟过来,老贾束手无策的事情,未必《昆仑书》里就没有答案呀!
想到这里,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老罗留给我一本如此丰厚的遗产,我却如同身怀宝藏而不自知,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老瞎子的身上,岂非可笑么?
我一下子充满了力量,起身坐在床上,掏出《昆仑书》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首先还是“辟邪十三篇”,这次虽然情况最是危急,我的心境却宁静异常,并没有像过去几次那样,抱着功利的心态,急切地从书中寻找答案,而是以一种敬畏的情绪,耐住心性,从第一篇第一个字开始,细细地研读下去。
“辟邪十三篇”第一篇“火猴偷丹”,说的是李骥在黄山炼丹小成,却被一群火猴趁夜盗走,于是李骥攀登绝壁,最终苦寻不得的故事。
通篇三千余字,我读了二十分钟。
第二篇“精魅盗梦”,仍旧是在黄山,是说李骥接连三夜无梦,觉得蹊跷,后来发现是被即将修成人形的山精树魅把梦给借了去,用来学人的行为说话,李骥最终将其捉拿训斥的故事。
通篇近万字,我读了整整一个小时。
往后“离魂造幻”、“夜叉现世”、“阴魂返阳”三个故事,都是发生在南直隶,也就是现在的江苏、安徽一带。
再往后的“僵尸夜行”、“金甲铜人”、“人面蛇”、“求不得僧”四个故事则是从南到北各处都有。
李骥降伏“求不得僧”并将他超度之后,就来到了北京城,并被皇帝招进宫中,后面两个故事“金蚕蛊”、“白鹿王”,就发生在皇宫里。
最后两个故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一个是“甘露局”,一个是“鬼婴兵”,都是李骥被贬昆仑山以后所发生的。
我看完“辟邪十三篇”,已经是月到中天。
这十三篇文字洋洋洒洒数万言,我足足看了六个小时,本来被女鬼侵蚀而虚弱的身体,现在更是感觉疲劳万分,可精神依旧十足亢奋。
我并未继续往下看,而是反过来从左往右翻。
扉页上还是那句出自《老子》,关于天道的一段话: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不过再看这句话时,我的心态和感悟,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天道讲究着平衡与公正,象征着人间的律法,但是人类社会的秩序必须要由律法和道德相辅相成才能实现,那谁又代表着世间的道德呢?
我将这句话读了几遍,没有找到答案,就接着向后看去。渐渐地,我从这些深奥难解的文字当中,发现了点儿什么。
如果说,《昆仑书》正卷所显示的内容,是昆仑望派的修炼技巧和实战记录,那么反卷就是如同内功心法一样的内容。
当然了,这里面不会教人如何吐纳归元,更加没有生出所谓内力的法门。它就像一部细致到极点,也浩瀚到了极点的理论巨著,昆仑望派所有的技巧和算法,都能从这里找到来源和解答。
我突然福至心灵,似乎真正明白了这卷《昆仑书》的奥秘。
正卷的“辟邪十三篇”以及随后所叙述的那些奇技淫巧,固然让人神驰目眩,可是都逃脱不出反卷记载的内容。
但是正卷之中的那些叙述,又恰恰能够帮助人们理解反卷的深奥理论,一正一反,相辅相成。
我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于是合上《昆仑书》,仰面躺倒在床上,在心里默默地回味着刚才所读的内容。
一旦精神上的亢奋平息下来,身体的疲劳就开始一遍遍地提醒着我,于是我缓缓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扉页上的话:天之道,其犹张弓与……
接着就告诉自己,你该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困,还是这句话真的起了作用,我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身下的床铺好像变成了一块海绵,身体不由自主地沉陷下去。
接着那“海绵”变成棉絮,继而变成水,最后变成了空气。
我的身体沉陷得越来越快,像被那棉絮、水和空气包裹着,说不出的舒适,安详。
我敢发誓,这一刻是我记忆之中,睡得最香甜的一次。不知道是《昆仑书》的作用,还是我身体的自然反应。
随后我做了一个梦,梦境的场景很熟悉,好像是一座地下通道,很深,很暗,夯实平整的墙面上,昏黄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那地道很宽阔,几乎能容纳一辆汽车直行,我顺着墙壁向前走去,没走两步,那地道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耳边响起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呼喊声,好像有千军万马正朝我奔腾而来。
这是什么情况?
我吓得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眼前地道的深处,刹那间涌出数不清的人来,他们穿着古代的铠甲军袍,手举着刀剑,在那昏暗抖动的灯光之中,完全看不清五官,只知道他们在嘶吼,在咆哮,在向我冲来!
就在第一把刀挥到我头顶的时候,我本能地伸手去挡,可是那个握着刀的人,却仿佛一团虚影,直接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
接着,更多的人和刀剑,嗖嗖嗖地穿过我的身体,他们根本没有看到我的存在,就这么潮水般向我身后涌去。
忽然一声大喝在我后脑炸响,我的余光之中,一个银盔银甲的将军迎着人潮反冲过来,手中的长槊舞成一团白光,将那些冲来的人杀翻一片。
人潮冲上去,又退下来,那将军手中长槊平举,威风凛凛,好像天神下凡一般,大叫一声:“大汉牙门将,常山赵广在此!”
刚刚还在挥刀厮杀的士兵们都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那名叫做赵广的将军转过脸来,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睛似乎直瞪着我。
我心里一震,忽然就想起了上次做过的那个怪梦,我还记得在那个梦里,这位赵将军即将被人一箭射中,生死不明。
我忍不住向他大叫一声:“小心暗箭!”
赵广好像能够听见我说话一样,站在那里一愣,可就在他这么愣神儿的一刹那,一支冷箭从他身后的黑暗之中倏然射出,正中他的背心。
人群顿时欢呼起来,叫声中一名将军挺身而出,举起一柄黑漆漆散发着死气,刻满了诡异文字的钢刀,就向受了重伤的赵广砍去!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我自己所在的位置冲了出去,举起赵广手中的长槊,向那将军的钢刀上狠狠砸了下去。
只听“铛”的一声,一顿火花四溅,那长槊被钢刀硬生生削断一截,钢刀也从中折成两段。
这时我看清了那个冲出去的黑影,那居然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