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吃饱喝足,或者说各取所需之后,一顿饭就算结束了。
李道恒再三挽留无效,就一直把我们送到酒店楼下,仍旧派李飞飞送我们回到住处。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今晚要住哪。
“段老师,你的猫怎么不吃东西啊?”
车上,李飞飞奇怪地问我。晚饭的时候她一定是帮我喂猫了。
“我也不知道,这家伙傲娇得很,连我喂的东西都不吃。”我抱着大花猫,笑呵呵地说。
“那它吃什么啊?”李飞飞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我,大眼睛里满是不解的神色。
我苦笑一声,其实连我也不太了解这只猫,我只知道它是喝鸡汤的,别的东西一概不沾。
至于它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只有一个解释:它喜欢自己觅食。
记得当日在老罗家吃饭,我给大花猫喂东西吃的时候,老罗就阻止了我,他说:猫不能喂,喂饱了就不带耗子了。
于是我只好回答:“它吃耗子。”李飞飞突然捂住嘴巴干呕了两声,从此就安安静静地开车,一路上再也不提这茬了。
气氛顿时再度尴尬起来,这已经是我们之间第二次发生这种情况了。
贾算人没有参与我们的话题,他自从报了一个地名之后,就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了。
或许是车里安静的气氛让我很不自在,或许是大花猫的呼噜声让我很没面子,又或许是车里的空调温度太高,总之我感觉脸上有点发热,只好偏过头去,面对着冰冷的车窗,看着城市里的霓虹灯化作一道道流光,向我们身后的方向飞射而去。
丰北县不是什么富裕的大县,我们很快就穿过了县中心的繁华地带,经过一条黑灯瞎火的公路之后,四周的楼房突然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低矮的旧房屋,茫茫的黑夜之下,与身后的霓虹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汽车喇叭声和引擎声也消失了,自行车和电动车的铃声、刹车声、人声却突然增多起来,大路变成小巷,汽车的行动突然就变得迟缓起来,我能明显感觉到车子不停制动的前冲惯性。
看来李飞飞的刹车水平,和她踩油门的水平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面……
“哎呀贾叔叔,您怎么在这种地方找了住处啊?”李飞飞的抱怨之中,车子终于在一次刺耳的制动声中狠狠地停住了,前方几辆小三轮和自行车交叉驶过,大家都用打量新奇物种的眼神,审视着这辆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不速之客”。
我也很奇怪,老贾是什么时候找的地方,还找得这么偏。
就在这时,李飞飞不耐烦地按起喇叭来,挡在前方挪动的车辆行人这才吃力地向两边避让。
汽车再次缓缓启动,直到钻过了好几条巷口,才“嗤”的一声,停在了一个经营水产的门市外面。
“贾叔叔,您说的就这地方?”李飞飞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按下车窗探出头去,仔细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或许是两边店铺都关着门的原因,这里没有什么人迹,附近坐落着一片老旧的居民楼,灯光很少,因此这巷子里总有点阴森的感觉。
“到了吗?”贾算人好像刚刚一觉睡醒,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飞飞,你这车开得真稳啊,瞧我都睡着了。”
我心说你这老瞎子又在扯瞎话了,刚才那段路开得比拖拉机还冲,猪都能给颠醒了。
李飞飞倒没在意,又问:“贾叔叔,是这个‘铁岭大水产’吗?”
老贾自己也拿不准,嘟囔着说:“应该是。”
他叫我把附近的环境描述一遍,我探出头去看了看说:“是这好像是菜市场,周边都是杂货店、干货店啥的,前面是两排摊位。”
“就是这里了,应该就是这个铁岭大水产,段子,你去敲门。”
我觉得肯定是这家,毕竟愿意把店名起这么浮夸的,有一个就难得了,绝不会有第二个。
于是我把大花猫放下来,跑过去敲门,那水产店卷帘门紧闭着,里面透出几缕灯光来,仔细听还有一阵乱糟糟的吵闹声。
我敲了半天,才听到脚步声走来,接着哗啦一声,卷帘门开了一半,一个短平头戴大金链子的圆脑袋探出来,先瞄了霸道车一眼,然后才粗声粗气地问我:“你找谁?”
我一看这人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心里不由得发怵,指着车里的贾算人说:“有个贾先生……”
我话还没说完,卷帘门哗啦一声全打开了,圆脑袋走出来大声说:“哦,是贾先生啊,我就是上午跟您通话那位,海东青。屋子收拾完了,今晚就搬进来是不?”
这下我听明白了,这人是贾算人找的房东。
这海东青里面套件毛线衫,外边套着件军大衣,一条脏兮兮的围裙围在腰上,好像是在做饭。
他说话是东北口音,怪不得店名叫铁岭大水产……
怪也就怪在这了,难道老贾要住在水产店里给人看门?
这时贾算人已经从车上走了下来,看他步履轻快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个盲人。
海东青自然也看不出来,不过他还是走过去抢着提行李,还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他走到水产店门口,嘴巴朝水产店后边儿的居民楼一努,说道:“三楼朝东那个两室套,七十平,就照电话里说的每月三百五,不多吧?”
两室套七十平,每月三百五的房租确实不多。
可问题是,我连这区区三百五十块也没有啊!
我偷偷瞥了一眼贾算人,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这瞎子跑路还带了钱,这几天一直藏着没掏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也太不厚道了,看来我得跟他算算前面几天的食宿费了……
贾算人还没答应,后面的李飞飞已经跟上来,突然叫住海东青:“喂,海老板,房租我给。”
海东青瞅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姑娘,海东青是外号,我姓赵,名字不提也罢。”
李飞飞不管他姓海还是姓赵,从皮裤兜里摸出一只精致的皮夹子,打开来点了二十大张,交到海东青的手上:“你算算够几个月的。”
海东青沾了下唾沫,飞快点了一遍,摸着脑袋算了半天:“两千除三百五……三五一十五……三六一十八……五六三十……”
其实我跟贾算人早就算出来了,缺一百块就够半年的。
不过,贾算人对这笔钱非但没有丝毫推辞客气的意思,甚至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家伙早就算准了有人给他买单,害我白担心半天。
海东青脑筋不怎么灵,翻着眼皮心算半天,也没算出个结果来,最后急了,朝屋里喊了一声:“儿咋,给老子算算,三百五一月,两千够住几月的?”
话音未落,二楼朝这面的窗户打开了,一个头十岁的小男孩伸出脑袋来,举着个计算器说:“爸你咋这笨呢,住五个月,找人二百五。”
“完蛋玩意儿,我他妈瞅你像个二百五。”海东青指着他儿子笑骂,那小孩做了个鬼脸,把脑袋缩了回去。
海东青想了想说:“这样吧,就给你们住半年,少收你们一百块。水电费照表自个儿交,有线电视公用。不过有一条儿,不准在我屋里干违法犯罪的事儿,另外早起晚归的话,上下楼轻点儿,就这些,能行不?”
这些条件非但不算过分,而且是对房东和租户都有好处的,所以贾算人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海东青又看了我们几眼,问道:“你们这是几人儿住?”
贾算人说:“我们两个男的。”
“行,没事儿了。上楼吧。”
就在这时候,水产店后面突然冒出个彪悍的女人声音:“赵二狗,你他妈的又在瞎白扯啥呢?个瘪犊子,买卖不做了?扔老娘一人儿想累死我是不?”
李飞飞听了噗嗤一笑,我也笑了起来,并且明白海东青为什么不肯把名字告诉我们了。
海东青吓得把脖子一缩,行李往我怀里一塞,又摸出一把铜钥匙,急着说:“兄弟,你自个儿带老爷子上去,朝东那套,开门儿就进。这栋楼都是我的,有啥事儿就找我。”
说完屁颠屁颠朝店后门跑去了。
后门是开着的,我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只见外面烟雾缭绕,摆着好几张桌子,十几个男男女女围在桌子边喝酒吃串儿。
原来这海东青白天经营水产店,晚上在后院卖烧烤。我只好拖着行李,李飞飞扶着贾算人,三人从水产店里的小门进了楼道。
这居民楼虽然老旧,但是每层都装了声控灯,看来海东青经营这栋楼也算是花了心思的。
可不知为什么,一进这楼,我就感觉阴森森的,浑身都轻微地起了一层起皮疙瘩。
贾算人忽然说道:“你也感觉到了?”
“嗯。”我四下里看了看,不知是不是幻觉,总觉得整栋楼似乎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李飞飞好奇地问:“贾叔叔,段子哥,你们感觉出啥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她叫我段子哥,心里不由得一荡,不过为了防止她害怕,就没说实话:“没什么,就觉得这栋楼湿气有点重,可能返潮厉害吧。”
李飞飞听我这么说,果然没再多问。
上了三楼,找到朝东的那间屋子,刚要拿钥匙去捅锁眼儿,却对门响起吱呀一声,我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我立刻回头望去,只见对面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躲在门后,一双浑浊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