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从沙发上站起身,远远地迎了过来。那人一身笔挺合身的西装,梳着大背头,满面春风,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外貌有点儿像张铁林,很有气势。
贾算人也堆起笑脸,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
两人一碰面,就双手相握,那中年男人激动又感慨地说:“贾老,你肯出山,一切就都好办了!”
贾算人淡淡一笑,摇头说:“贾某区区一介残废,李公千万不必寄望太高,免得以后失望太过,那就是贾某的罪过了。”
那“李公”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忙问:“贾老何出此言?”
贾算人默默地摘下大墨镜,李公面色陡变,惊得退了两步,失声叫道:“贾老,你怎么会……”
我见这人惊骇的神情之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贾算人看似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居然不到一分钟就应验了。
不过他的失望之色,很快变成惋惜之情,更加握紧了贾算人的手,悲叹一声,说:“真是惊世奇才遭天妒,贾老,没想到你隐居多年,也逃不过宿命。可惜可惜。”
说着不断摇头。
我心想,这人还不算凉薄。不过我对他所谓的“宿命”又生出疑惑,听他的语气,好像贾算人这种人,命中注定是要遭到劫难的,难道真有小说中写的“五弊三缺”?
那我现在学了《昆仑书》,会不会也成了五弊三缺之人?
不等我细细琢磨,贾算人已经指了指我说:“李公,这是我的一个小朋友,姓段,很热衷公益的。”
完了又对我说:“小段,这位是溯源公司的李总。”
李公打量我一眼,对我笑容可掬地点点头,伸出手来说道:“年少有为啊,我是李道恒。”
“李总你好,我叫段安丰。”
我们两人握手的时候,李道恒身后走出一个穿着职业装,衬衫领口开到锁骨,既漂亮又妖娆女秘书来,双手递给我一张金灿灿的名片。
我连忙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溯源文化艺术公司董事长李道恒”,然后郑重地塞进了皮包里。
李道恒亲自拉着贾算人的手,说:“贾老,你眼睛不方便,小弟给你领路。”
“承情承情。”
贾算人毫不客气,在李道恒的搀扶下进了电梯,我跟女秘书紧随在后。
那女秘书离我很近,身上那股子撩人的香水味道,让我很不自在。我下意识地向边上让了一点,那女秘书好像察觉到了,莫名其妙地对我笑了笑。
我跟老贾一起待了八天,他的底细我是知道的。
这老瞎子虽然眼珠子抠出来扔了,可他那对空洞洞的眼窝好像也有1.5的视力,“看”东西基本不成问题,上个电梯就更加轻松自如了。
不过现在贾算人好像特意装得格外凄惨,紧紧抓着李道恒厚实白净的右手,进门出门都要摸个半天。
见了这种情况,我知道这老家伙又在装蒜了,心里不由得暗笑。
最后,我们一行人在三楼早已预定好的包间里分别落座。
凉菜早就上齐,女秘书开了一瓶茅台,李道恒接过酒瓶,托底拍了两下,站起来亲自给贾算人倒酒。
“贾老,一直也没机会讨教你的酒功夫,今天你老有伤在身,不能沾酒。我们就倒一杯在这里,算是我李某人聊表敬意。”
贾算人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李道恒给我也倒了一杯,我连忙站起来道谢。
李道恒说:“坐坐坐。”把酒瓶交到女秘书手里,自己也坐回到位子上。
他对我的态度,并不怎么热情,更像是客气之中带着敷衍,我知道如果不是贾算人的面子,恐怕我连坐在这包间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开席之后,李道恒果然并不劝酒,每当他敬酒的时候,贾算人只需端一端杯子,就算赏脸了。
三杯酒过后,两个穿旗袍的服务员轮流上菜,桌上很快摆满了十几道山珍海味。
其实这些飞禽走兽多数都是发物,贾算人根本连一块也不动,只吃了几道清淡的素菜。
席间李道恒绝口不谈自己请客的本意,除了嘘寒问暖的叙旧之外,只是绘声绘色地聊一些生意场上的趣闻。
等到菜一上齐,服务员全都退了出去,李道恒忽然笑着问:“贾老一定听说过曹操运兵道吧?”
贾算人说:“李公说的是安徽亳州那个?”
“是的。”李道恒点点头,“上个月我带飞飞去玩了一趟,呵呵,没什么真东西了。”
曹操运兵道我是去过的,就在贾算人所说的安徽亳州,据说全长有六千多米,我当然只游览过对外开放的一小部分。
里面有各种军事设施,高低起伏、纵横交错,被誉为“地下长城”,如果单纯讨论可玩性的话,毫无疑问,比现在很多历史文化景点有趣得多。
不过听李道恒的口气,好像并不怎么推崇,甚至颇有贬低的意思。
特别是那句“没什么真东西了”,似乎意有所指,又仿佛话中有话,叫人捉摸不透。
贾算人笑笑没有接口,他知道李道恒有话外之意,所以就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李道恒深深地看了老贾一眼,忽然一挥手,女秘书立刻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檀木盒子,外形古朴厚重,约有二十公分长,七八公分宽高,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贾算人的手边。
檀木盒子表面刻着各种云纹图样,贾算人轻轻抚摸一遍,问道:“李公,这是何物?”
李道恒表情突然变得郑重起来,压低了声音说:“贾老请打开……”
我看他的口型,知道他本想说“打开来看看”,估计是想到贾算人已经瞎了,所以硬生生收住口,使得尾音有些奇怪。
贾算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并不在意地笑了笑,双手摸索着找到盒子一侧的搭扣,轻轻一扳,只听“咔嗒”一声,檀木盒子应声而开。
那盒盖刚刚打开一道缝,我突然感觉到包间里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一道寒光扑面而来,刺得我忍不住遮住双眼,身体后仰了几分。
其实那盒子里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射出来,一切的寒冷和刺眼,其实都是我的一种感觉——我敏锐地察觉到,那盒子里的东西绝不一般!
李道恒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好几圈,似乎是想知道我是真的有所感觉,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假象。
此时贾算人的神色也显得异常郑重,他只把盒子开了一条缝,就重新盖了起来。
在座的四人当中,有三人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反应,只有那女秘书神色如常,只是好奇地盯着那个盒子,好像还在奇怪,为什么贾算人不把它打开。
我这才知道,这种“感觉”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可我为什么也会有呢?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因为我学了《昆仑书》!
贾算人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开这个盒子,李道恒已经急着问道:“贾老,这东西怎么样?”
我看他问这句话的神色,紧张而忐忑,丝毫没有刚才谈笑风生的从容之态。
贾算人忽然把盒子推了回去,呵呵笑道:“我只是个瞎子,又不是鉴定专家,这种事情问我岂不是白问?况且李公,文物古玩这方面,你自己就是咱们丰北县最大的行家,哪里用得着问别人?”
李道恒见他又在拿捏,急得汗都出来了,又把那盒子推还过去,干脆挑明了说:“贾老,有你在丰北,谁敢自称第一?你这是在骂我了。况且我不是问你东西的真假,我想请你老给断断,这东西,究竟是不是那么回事儿?”
或许是因为我和女秘书在旁边,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含含糊糊,我根本听不明白。
贾算人不好再推辞,架子也摆得也够了,于是打开了那檀木盒子,依旧是一阵寒气逼人,不过因为有之前的经验,我心理上有了准备,这次没有表现出任何过激的反应。
我随着贾算人手上的动作凝神看去,只见檀木盒子当中,用金黄色的绸缎包着边,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截折断的铁器。
应该是一段古代的枪尖,似乎被什么利刃斩断,下口呈现出一道整齐的斜断面。
可是那铁器上明明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任何的金属光泽,它又是如何发出那样逼人的寒光的呢?
贾算人瘦长的手指沿着铁器上隆起的一道脊摩挲着,一直摸到尾端的断口处,又捻下一丝铁锈在鼻子前闻了闻,神色一变,叹道:“好重的煞气,好锋利的刀!”
我以为这老头又在故弄玄虚了,可李道恒听他这么一说,脸上掩饰不住兴奋的神色,急着问:“那这东西到底是不是那里出来的?”
贾算人呵呵一笑,重新盖上了盒子,淡淡地道:“老朽没了招子,光靠一双手哪里摸得出多少名堂,李公,你这是难为我了。”
李道恒更急了,他身子前倾,刚要说话,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镇定下来。
只见他施施然坐回位子上,哈哈一笑,很大方地说道:“既然这样,这东西就暂时寄存在贾老那里,贾老不妨拿回去把玩几天。”
贾算人也笑了笑,竟然毫不推辞,很自然地收了起来。
我心想你这老东西脸皮真够厚的,我一个外行都能看得出来,这件铁器绝对是个有年份的古董,不说别的,只是那个檀木盒子,就精致得不像话,多少也值个万儿八千的。
人家跟你客气两句,你还真腆着脸收了!
这李道恒虽然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不过人家再有钱咱也不能不要脸啊。
我心里在为李道恒打抱不平,眼光就不由自主地向李道恒看去,谁知这位李总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心疼的模样,反而如释重负,轻松地喝起酒来。
我就又开始迷惑了,心里忍不住暗骂:这些有钱人,真是贱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