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书》里果然有一些驱秽辟邪的东西,不过所占的篇幅很小,我数了一下,总共只有十三篇。
不过其中的内容又让我感到几分意外,正翻(从右往左)所显示的内容,不像刚才那样全是枯燥无味的理论,也不是传说中武功心法那样需要琢磨理解,这里面全是故事。
或者说典故。
我有些明白了,《昆仑书》与其说是一本秘籍,倒不如说是记录祖师爷李骥生平事例的“经书”,或者说是传奇笔记。
就像《论语》、《孟子》、《坛经》一般。
辟邪十三篇所讲的,都是李骥早年的一些事迹,将他如何收服妖物、降魔驱鬼的十三个故事详详细细地记述下来,其中所用的手段,当然也记录得十分详细。
这个结果,真正让我喜出望外。
我从第一个故事细细看了下去,前五个依次说的是火猴偷丹、精魅盗梦、离魂造幻、夜叉现世、阴魂返阳,故事一个比一个离奇,一个比一个玄幻。
看到阴魂返阳这一篇的时候,我心中不由得一动,其中所记载的内容,跟我现在的处境颇有几分相似。
这是嘉靖十六年,在南直隶松江府,也就是现在的苏州所发生的一个故事。
说松江府有个富商家的小姐,在新婚之夜的前一天突然病重,请遍了松江府的名医,个个束手无策,一夜之后就撒手人寰了。
谁也不知道这位小姐是因何而死,早就准备好的那场婚礼,却不能就此作罢。
因为这位小姐所嫁的如意郎君,正是当时松江的知府,又是南京户部尚书的长子,所以小姐的父亲,也就是那富商想出了一个“狸猫换太子”的主意。
原来这位过世的小姐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年龄相仿,样貌相似,不过是偏房所生,于是那富商秘不发丧,第二天婚礼照常举行,这妹妹就代替了姐姐,风风光光嫁入知府门内。
可是这妹妹刚刚嫁过去第六天晚上,也就是那小姐死的头七夜,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知府的新夫人在睡梦中突然癫狂,大喊大叫,直呼:“我是凶手,我是凶手……”并用额角死命撞墙。
那年轻的知府吃了一惊,连拉带抱,可那疯癫的新夫人力气大得吓人,知府一个文弱书生竟然被他几次掀翻在地。
最后知府只好叫人把新夫人绑了起来,多方延医用药不见效果,就在他绝望之际,有个下人为他出了个主意:请个阴阳术士来看看。
就是这样,恰好在松江游历,已经小有名气的李骥,被请到了知府府中,请入房内一看便知,这是“鬼上身”了。
后面的情节,讲的就是李骥如何“问鬼”,如何“劝鬼”,如何“镇鬼”,如何“驱鬼”,原来害死那富商小姐的凶手,正是这位换了太子的“狸猫”,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富商小姐的头七夜,冤魂来索命了!
故事讲到李骥驱鬼成功后,就没再往下叙述了,至于那些人物后面的命运如何、最终结局怎样,也都不得而知。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我把故事详详细细读给了贾算人听,老贾起初面无表情,等听到李骥降服那冤魂的时候,这才点了点头,说道:“这很好,不过问鬼就免了,疯女子的前因后果我们自己都知道。劝鬼也不必,你的道行太浅,谈判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的。你好好琢磨琢磨镇鬼的手法。”
“那驱鬼呢?”
贾算人的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容,他枯瘦的手指在《昆仑书》上敲了敲:“这上面说,李骥最后用了‘分离断舍咒’和‘散魂咒’,才把那冤魂驱散,你有这个本事吗?”
我沮丧地说:“没有。”
“再说,以你的道行,能不能镇住那小鬼还是两说。”
我一想也是,于是有把镇鬼的细节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确认无误之后,才放下了《昆仑书》。
还好,镇鬼不需要什么艰深的法门,更多是借用器物和外力。
其中需要准备的物品有:白蜡烛一对、黄纸一沓、朱砂若干、镜子。
白蜡烛是用来开眼的,我有,不过也用不上,因为我昨天开的天灯到现在还有效……
黄纸和朱砂用来写符咒的,这个贾算人眼瞎心不瞎,画两道符没什么问题,而且这些属于贾算人吃饭的家伙,他的褡裢里正好都有。
剩下就是镜子,我从胖老板的老婆那里借了两面小圆镜,根据《昆仑书》里的记载,一面放在窗台,一面挂在了房梁上,两面镜子调整角度之后,刚好反射了一道月光,正照在罗士民腹中那团鬼影之上。
摆弄好这一切,已经是月上梢头,接近中夜了。
我看了看手表,时针几乎正指12点,分针还在前一个格子上颤动着,似乎在等待孜孜不倦的秒针,将它推往正中的方向。
也不知道这办法究竟有没有效,距离十二点,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了!
我紧张得手心都是冷汗,不放心地又摆弄了一会儿镜子,确定角度毫无问题之后,就静静地坐了回来,看着贾算人奋笔疾书。
画符不是随手写个敕令那么简单,必须精神和意念足够集中,有些还需要口念咒,手写符,一笔一划丝毫偏差不得。
好在贾算人显然是老手,他的左手不断掐着指节计算时间、方位,嘴里念着天干地支、离震坎兑,右手捏着毛笔,配合节奏龙行蛇走,很快一张符画成,是一张泽水变地的困师符。
“快,贴在他的腹部。”
贾算人说完就把黄纸递给我,立刻接着画第二张。
看他一脸肃穆的神情,显然这几道符并没有那么简单,第二张还没画成,他的额头就冒出了几粒豆大的汗珠。
我连忙将那张困师符贴在那团鬼影之上,罗士民突然痛苦地扭动了几下,小脸涌起一层青气,喉咙中发出“叽叽叽”的怪叫。
“第二张,贴天庭。”
我接过第二张符,依照贾算人的命令贴在罗士民的额头。
躺在床上的罗士民抖得更加厉害,并且开始龇牙咧嘴起来,好像在对什么人无声地咒骂。
第三张符也就是最后一张很快画好,老贾让我贴在罗士民的肛门上,我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照做了。
就在我忙活结束,抬起手腕看表的时候,突然自己腹中一阵恶心,紧接着浑身凉飕飕的,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寒风从我的身体里吹出来,汗毛顿时根根直竖。
抬起双手一看,手背上竟然结起一层寒霜。
我愕然看向贾算人,喉咙就像梗住一样,竟然完全说不出话来。
贾算人见我没有动静,侧耳听了一会儿,忽然像明白什么似的,低声叫道:“出来了!屏住呼吸,不要动,不要怕!”
我听了连忙憋住气,虽然心里好奇到了极点,可也害怕到了极点,所以双眼紧紧闭着,尽量不去窥探四周。
我是怕自己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忍不住会惊叫失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这个狭窄的屋子里,气温明显在急骤下降。
我忽然听见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我的身体里传了出来,好像是人的脚步声,可偏偏浮在空中,而且就在我的身侧,这使我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接着空气中回荡起一阵幽幽的怪声,好像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女子在轻声地呼唤:“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听出来,那是常惠英的声音。
我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耳边那一阵阵呼唤也渐渐清晰起来,我实在忍耐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就在这时,常惠英的声音戛然而止,身边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她好像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一种睁眼看个究竟的欲望猛然涌上我的心头,我在心中天人交战着,终于没有抵得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将眼皮睁开了一道缝。
突然,一双阴森可怖的眼睛映入我的眼帘,我大惊失色,猛然瞪大双眼,只见常惠英紧紧贴着我的脸,与我冷冷地对视着。
“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孩子?”
我死死屏着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她瞪了我一会儿,眼神渐渐空洞起来,接着张开手臂,在身前挥了挥,她的手臂毫无阻隔地穿过我的脑袋,我半张脸几乎都被冻得麻木了。
我明白了,她感觉的到,却看不见我,刚才只是一种试探——如果我没有忍住呼吸,那我就真的无处遁形了!
常惠英露出一丝失望之色,悄然退后两步,又在紧张地寻找着,口中不停呼喊:“小俊,孩子……小俊,你在哪……”
她的声音中渐渐掺杂起了一丝哭音,我感觉自己的胸腔开始缺氧,尽管依旧努力坚持着,可脑袋里的嗡鸣声告诉我,我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咔咔”两记清脆的响声,窗台和房梁上的两面镜子,居然同时碎裂,几块玻璃片撒落下来,正好摔碎在我的脚边。
几乎在同一时刻,贴在罗士民身上的三道黄符也骤然崩开,躺在床上的罗士民猛地坐起身,怪啸一声,纵身而起,好像一头野兽,狠狠撞开了窗户,顷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常惠英尖叫起来,飞身去追,可是还没到窗口,就有一束强烈的光芒直射进来,狠狠打在常惠英近乎透明的身上。
她惨叫一声倒飞回来,竟然嗖的一声钻进了我的身体。
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良久,贾算人才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咬牙切齿地说道:“又是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