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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成一头小母猪

是的,光辉的职业生涯。

不过我要澄清一下,她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偷了第二本书。还有一点值得一提,第一本书是从雪地里偷来的,第二本书是从火里偷来的。而且不得不说的是,有几本是别人送她的。她一共有十四本书,不过在她的故事中举足轻重的只有十本。这十本中有六本是偷来的。余下的四本中,有一本出现在餐桌上,有两本是一个躲起来的犹太人为她创作的,最后一本则来自一个阳光和煦而昏黄的午后的馈赠。

当她写自己的故事时,她开始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书和文字开始从寻常之物变成了她的整个世界。是她第一次见到书房,目睹成排的书的那一天?还是马克斯·范登堡带着满怀的苦难和希特勒的《我的奋斗》,来到希默尔街的那一天?是在防空洞里读书的时候?还是在通往达豪的最后一次游行时?难道是因为《采字人》?这一转变到底发生在何时何地,她恐怕永远都找不出准确的答案。我的讲述可能有些操之过急。在所有这些事情发生之前,我们得先回到故事的开始,看看莉泽尔·梅明格在希默尔街的新生活,以及她是如何变成一头小母猪的。

她刚到这里的时候,你还能看到她手上被冰雪噬咬的痕迹,以及手指上冻结成冰的血迹。她的每一寸肌肤都透露出营养不良的意味,比如说瘦如干柴的小腿、衣服架子一样的胳膊。笑对她来说很不容易,就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总有一种忍饥挨饿的感觉。

她的头发接近德国人的金色,那双眼睛却非常危险,是深深的褐色。在那个年代的德国,谁也不希望自己有一双褐色的眼睛。这双眼睛遗传自她的父亲,但她并不知情,因为她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形象。关于父亲,她只知道一件事。那是一个她无法理解的标签。

一个奇怪的词

共产主义分子

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个词频频进入她的耳朵。

那时候的公寓里总是挤满了人,房间里总有人在问话。那儿就有这个词。这个奇怪的词总是在场,它躲在角落里,在黑暗中窥视。它穿着西装,穿着制服。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人提及她的父亲,人们就会听到这个词。她问母亲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母亲说这个词并不重要,她不必为此担心。在另一间公寓里,有一位看起来挺健康的女人用炭笔在墙上写字,打算教孩子们读书认字。莉泽尔很想问问她,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没能开口。有一天,这个女人被带走问话,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来到莫尔辛的时候,莉泽尔隐隐约约意识到母亲这么做是为了让她活下去,但她没有因此感到宽慰。如果母亲真的爱她,为什么要把她留在别人家里。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她其实知道答案,但那又怎么样。母亲总是生病,一直都没有钱治病。这些她都知道。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必须寄人篱下。有多少次,母亲告诉她自己是爱她的,但她怎么也没法认同,因为这份爱的证据明明是抛弃。事情已成定局,她是一个没人要的瘦弱的孩子,与陌生人同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孤身一人。

胡伯曼一家住在希默尔街上一栋狭小的砖房里。家里统共只有几个房间、一间厨房和一个与邻居共用的厕所。房子没有阁楼,地下室用来储物。地下室不够深。在一九三九年,这还不成问题,到了一九四二年和一九四三年,问题就来了。空袭来临时,他们总得狂奔过大街,跑向更安全的避难所。

一开始,那些骂人的脏话给莉泽尔留下的印象最深。它们是如此猛烈,如此丰富。每句话里必有“Saumensch”、“Saukerl”或“Arschloch”这样的词儿。有些读者想必不了解这些词,那么我来解释一下。前缀“Sau”当然是指猪,“Sau”加上后缀“mensch”则用来责骂、斥责或是单纯地羞辱女人。后缀“kerl”(这个词读作“凯尔”)指代男人。“Arschloch”可以直接翻译成混账。这个词不分男女。混账是指所有混账的人。

第一天晚上,莉泽尔不肯洗澡,她的养母就骂她:“你这头肮脏的母猪,干吗不肯脱衣服?”她特别擅长发火。实际上,你甚至可以说,罗莎·胡伯曼的脸上常年都挂着怒火。这也是她那张纸板箱一样的脸上会长那么多皱纹的原因。

刚住进新家的莉泽尔,浑身上下都焦虑得不行。这种状态下,她当然既不肯洗澡,也不愿上床睡觉。她蜷缩在盥洗室逼仄的一角,多希望墙壁能长出一副臂膀让她抓住,可是墙壁上没有臂膀,只有干透的油漆。罗莎如洪水般袭来的辱骂令她喘不上气。

“别管她了。”汉斯·胡伯曼出来调停。他轻柔的话语仿佛穿过人海来到她身边。“把她交给我。”

他走到莉泽尔身边,靠着墙坐在了地板上。地砖冷冰冰的。

“你会卷烟吗?”他问莉泽尔。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们坐在愈发深沉的黑暗中,玩着烟叶和卷烟纸。汉斯·胡伯曼抽着那些卷好的烟。

一个小时后,莉泽尔已经卷得有模有样了,但她还是没洗澡。

关于汉斯·胡伯曼的几件事

他喜欢抽烟。

他最喜欢的其实是卷烟的过程。

他是位粉刷匠,会拉键盘式手风琴。

这项技能很有用,尤其是在冬天。

他可以在莫尔辛的酒吧里,比如诺勒酒吧

演奏音乐,赚点小钱。

他在一场世界大战里躲开了我,不过后来

又要卷入另一场世界大战(真是天命弄人),

而在这场战争中,他又成功地从我的身边逃开。

在大部分人眼里,汉斯·胡伯曼是一个没有多少存在感的人,一个平凡无奇的人。当然了,他粉刷的手艺很棒。他在音乐上也并非泛泛之辈。不过我想,你肯定也遇到过这类人,即使他们站在队伍的前列,也会消失在背景之中。尽管他总是在场,却不惹人注目,不像什么重要的人物。

你能想象得到吧,这种表象总会带来误解,让人们误以为他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然而莉泽尔·梅明格注意到,他其实有着金子般的品格。(有时候,孩子远比呆板的大人敏锐。)她立马就看出来了。

他的一举一动。

他四周安静的气氛。

那天晚上,在那个阴冷狭小的盥洗室里,当他打开灯时,莉泽尔发现养父的眼中有一种奇异的神采,充满了善意的银色光泽,像是正在熔化的柔软的白银。莉泽尔看到这双眼睛,就立即明白,汉斯·胡伯曼是个难能可贵的人。

关于罗莎·胡伯曼的几件事

她身高五英尺一英寸,

蓬松的灰褐色头发挽成一个发髻。

为了贴补家用,她给莫尔辛

五个相对富裕的家庭洗熨衣物。

她做的饭糟透了。

她还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几乎能激怒她遇到的每个人。

可她确实爱着莉泽尔·梅明格,

只是表达爱的方式有点古怪,

就是时不时地用木头勺子痛打她,

再骂她一顿。

在希默尔街住了两个星期后,莉泽尔才终于洗了澡,罗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那力道简直要把她弄伤。在差点让她窒息后,罗莎说:“你这头肮脏的母猪,终于可以抱抱你了!”

几个月后,他们总算不再是胡伯曼先生和胡伯曼太太。罗莎滔滔不绝地说:“莉泽尔,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你要管我叫妈妈。”她想了一会儿,“你是怎么叫你亲妈的?”

莉泽尔轻声答道:“也叫妈妈。”

“也行,那我就是二号妈妈了。”她转头看了看丈夫。“至于那个男的,”她仿佛把一个个词儿都攥在手中,捏成一团,抛向桌子对面,“那头肮脏的蠢猪,你要叫他爸爸,听懂没有?”

“好的。”莉泽尔立即答应下来。这一家子的规矩是问话时要迅速回答。

“要说‘好的,妈妈’。”罗莎纠正道,“你这头母猪,跟我说话的时候要喊我妈妈。”

此时,汉斯·胡伯曼刚刚卷好一支烟(最后一道工序是舔湿卷烟纸,把两端粘到一起)。他看了一眼莉泽尔,朝她眨了眨眼。叫他爸爸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HFtoYmwSsY+Za5j9W0shSGamx2DOPBjM1LhHtKmlg7eKo1F5PrPDuE+BKnxUtU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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