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乡村!……
——贺拉斯
啊,罗斯!
叶甫盖尼感到厌倦的村庄,
却是个山明水秀的地方,
喜欢逍遥自在的朋友,
在那里定会衷心赞美上苍。
老爷的府邸幽深而清静,
一座高山把狂风阻挡,
一道清流蜒蜒在宅旁。
府邸的前方是金色的田野,
开遍鲜花的草地彩色斑斓,
疏疏落落的村子依稀可见;
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牧放,
那巨大的花园已很荒凉,
给大地投下大片的浓荫,
是沉静的德律阿德斯 幽居的地方。
这座可敬的庄院建造得
有如一切地主的庄院:
具有才华横溢的古建筑风味,
那么幽静而且坚固壮观。
到处有高大宽敞的房间,
客厅里裱着花团锦簇的绸缎,
墙上挂着历代沙皇的肖像,
壁炉上铺的是彩色的瓷砖。
可是眼下这些都已过时,
我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
再说,我的这位年轻朋友,
对这些事情也不大在乎,
不管是时髦还是古老的大厅,
都同样引不起他的雅兴。
他就在伯父待过的房间住下,
老乡绅在那儿度过四十年光阴,
整日价和女管家吵吵嚷嚷,
或者望望窗口,捻死个苍蝇。
一切都很普通:橡木地板,
羽毛沙发,两口大橱,一张桌子,
哪儿也找不到一点墨水渍。
奥涅金打开两口大橱,
从一口橱里发现开支账簿,
另一口橱里藏着一排甜酒,
外加一大罐一大罐苹果露,
还有一八〇八年的老皇历:
老头儿事情实在太多,
别的书他从来没有摸过。
一个人单独生活在领地上,
只是为了打发多余的时间,
我们的叶甫盖尼首先想到,
要把一种新的制度创建。
在这人烟稀少的偏远乡村,
明智的隐士用轻微的地租,
替代了世代的徭役重轭,
于是农奴们为好运而欢呼。
他那个精打细算的芳邻,
看到这事包藏着可怕的后果,
为此而在家里大为恼火;
另一个地主则狡黠地笑笑,
于是大家都一致公认,
他是个最最危险的怪人。
最初大家都来登门拜访,
但是只要他听到大路上
辘辘驶来客人们的马车,
仆人们便一如过去那样,
给他牵来顿河种的快马,
让他从后门溜往别的地方,——
大家受到这种行为的侮辱,
从此都和他断绝了来往。
“我们的邻居是个无礼之徒,
他太狂妄,是个共济会员 ,
只用玻璃杯饮用红酒,
女士们的纤手他从来不吻,
说话从来不称先生和女士,
只说‘是’与‘不是’。”大家一致评论。
就在这时候另一个地主
也风尘仆仆来到他的乡村,
他的举止在左邻右舍之中
也引起同样严格的评论。
他名叫弗拉基米尔·连斯基,
具有十足的格丁根 灵魂,
生得俊美,正青春焕发,
他是康德 的信徒和诗人。
他来自雾气迷蒙的德意志,
带来了博览群书的硕果:
怀着热爱自由的幻想,
天性热烈却极为奇特,
他的言辞总是激昂慷慨,
黑色的鬈发往两肩披落。
这世上无情的骄纵淫乐
还没有使他神志麻木,
朋友的问候和少女的柔情
使他心中感到温暖鼓舞。
他内心还那么纯洁可爱,
美好的希望在他胸中激荡,
世上层出不穷的浮华景象,
仍然使年轻人无限神往。
他放任自己甜蜜的幻想,
让它去排解心中的疑虑;
我们生活的目的对于他
却是个诱人的不解之谜,
他在这上头绞尽了脑汁,
料想有朝一日会出现奇迹。
他相信,有一颗亲近的心灵
会跟他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他相信,它每天都在等着他,
郁郁寡欢,忍受着恼人的愁思;
他相信,他的朋友都准备
为他的名誉而做阶下囚,
为了击碎诽谤者的脑袋,
他们的手也决不会发抖;
他相信,有一些卓越的人物,
他们是人类神圣的朋友;
他们那永为人们称颂的家族
将放射出不可抗拒的光芒,
有朝一日将会照亮我们,
给世界带来幸福的奖赏。
愤懑、悔恨、对于善的纯洁的爱
以及为了追求美好的名声
而尝到的甜蜜而苦涩的滋味,
都早已使他热血沸腾。
他带着诗琴在世界上漫游,
在诗人席勒和歌德的故园,
他的心灵炽烈地燃烧着
他们诗情的熊熊的火焰,
我们的幸运儿,他没有辱没
至高无上的缪斯的艺术:
在诗歌里他总是骄傲地
保持着崇高美好的情愫,
保持着纯洁的梦想的激情
和美好的不可亵渎的质朴。
他坠入情网,总是歌唱爱情,
他唱出的歌声是那么清朗,
犹如天真的少女的遐想,
犹如婴儿的梦幻和飘浮在
广漠平静的天穹的月君——
怀着爱情的秘密和感伤的女神。
他歌唱生离死别和伤悲,
歌唱虚无缥缈 和迷茫的远方 ,
也歌唱浪漫主义的玫瑰。
他歌唱那些遥远的国度,
在那儿他享受着宁静的恩惠,
曾久久地淌着真诚的眼泪;
他在方近十八的年龄
竟然唱起生活的凋零。
这荒僻的地方,只有叶甫盖尼
一个人能够赏识他的才智,
邻村老爷们举行的宴会
他一点儿也不感到兴趣。
他逃避他们嘈杂的谈话
他们那些精明的话题
说的都是割草和甜酒,
要不就是猎犬和亲戚,
谈话自然没什么情趣,
也不闪耀诗情的火花,
既缺少智慧,又不俏皮,
更谈不上社交场上的练达。
而他们那些可爱的娇妻
说起话来就更言不及义。
连斯基不但富有而且英俊,
人人都把他看做乘龙快婿,
这就是乡下地方的风习,
大家都暗暗把自己的女儿
许给这半是俄国人的邻居。
他一进来,人们的谈话
自然而然就转了调门,
都说起单身生活的苦闷。
大家招呼这位芳邻就座,
杜尼亚立即上来殷勤倒茶,
有人对她说:“杜尼亚,就是他!”
接着拿来一把六弦琴,
于是她尖叫了起来(天哪!):
“请到我辉煌的殿堂来吧!……” 12
但是连斯基自然不乐意
让婚姻大事来束缚自己,
他衷心希望和这位奥涅金
结成更加亲密的友谊。
他们结识了,可巉岩和波浪,
诗歌和散文,冰雪和火焰,
那差别也不如他们明显。
起初由于各有各的脾气,
在一起他们就感到乏味,
后来他们又感到投机,
接着就每天骑马来相会,
很快他们就难解难分。
人们就是这样(我首先得承认)
由于无事可做而成了友人。
但我们之间还没有这种交情。
根除了一切先入之见,
我们把所有的人都看成零,
只有自己才显得重要非凡。
我们都一心要学拿破仑,
把千千万万两脚的生灵,
都仅仅看成一般的工具,
古怪和可笑的倒是所谓感情。
叶甫盖尼比别人较为宽容,
虽然他确实能够看透世人,
一般说也很鄙视他们,——
但(一切规律都有例外)
他对某些人却另眼相看,
也能够尊重他们的情感。
他含笑听着连斯基的话。
诗人慷慨激昂的言谈,
评断世事时的缺乏定见,
和永远热情洋溢的目光——
这一切奥涅金都感到新鲜。
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
冷言冷语到了嘴边又强忍,
心想:破坏他短暂的快乐,
这样做也许过于愚蠢。
不用我说,他也会冷静,
且让他过得快快活活,
让他相信世上的完美,
原谅年轻人的热情和胡话,
这都是由于青年人的狂热。
他们之间总是发生争论,
许多问题引起他们的思索:
从前人们订立的契约,
科学研究的成果,善与恶,
自古以来的种种偏见,
死亡的种种宿命的秘密,
接着还有人生和命运,
这些都是他们议论的问题。
诗人谈论得异常兴奋,
这时候他就忘情地念起
北国诗章中的某些片断,
而宽以待人的叶甫盖尼
虽然不太懂得这些诗,
对他却也听得十分留意。
但两个隐士谈得更多的
却是有关爱情的问题。
摆脱了这激荡人心的热情,
奥涅金提起它总是发出
不由自主的怅惘的叹息。
谁要是体验过这激情的骚动,
却能丢下它,他就有福气,
但更幸福的是未曾感受激情,
用离别来平息热烈的情思,
用诽谤来平息自己的敌意,
和朋友与妻子一起打哈欠,
不为忌妒的痛苦而断肠,
也不把祖先可靠的资本
押在变化无常的牌桌上。
当我们求助于理性的平静,
投奔它那个安全的阵营,
当激情的火焰已经熄灭,
那热情的冲动或者任性
以及它那迟迟未平的余波
(它们不是那么容易平静)
都使我们感到滑稽可笑,
有时我们也还喜欢听听
别人爱情的激动的语言,
它同样能触动我们的心灵。
如同那居住在茅草屋里
被世人遗忘的残废老兵,
他还是那么喜欢听取
小胡子的青年倾吐衷情。
可是烈火般的青春少年
无法隐藏住任何事情。
仇恨、爱情、悲哀和欢乐,
他都准备倾诉个干净。
奥涅金自以为是情场老手,
一本正经地听着这位诗人
由于喜爱作内心的独白,
把心事毫无保留地供认。
他天真烂漫地打开了自己
一颗容易轻信他人的心。
叶甫盖尼毫不费力就
了解到他那初恋的情史,
我们早已听说过许多
他那一类情意绵绵的故事。
啊,他爱过,像我们这样的年龄
人们早已不再谈什么爱情,
只有诗人那狂热的灵魂
才注定还为爱情魂牵梦萦:
随时随地,只有一种幻想,
一种固定不变的心愿,
一种萦回不去的悲伤。
无论是使人冷静的异地,
无论是漫长岁月的分离,
无论是献给缪斯的光阴,
无论是异国旖旎的景致,
无论是欢乐的喧闹,是科学,
都不能改变这颗被纯真
而炽烈的情焰烧热的心。
几乎是少年,他就迷恋奥丽加——
还没有尝过爱情的苦痛,
他瞧着她那孩提的游戏,
心里激荡着一股柔情。
在橡树林浓密的树荫底下,
他分尝着她那嬉戏的乐趣,
他们的父亲,两位亲密的友邻
早就为他们定下了亲事。
在僻静的山村,普通的家庭中,
她出落得天真而又娇艳,
在慈爱的爹娘的心眼里,
她俏丽得有如铃兰花一般,
它深藏在芊绵的草丛里,
连蝴蝶和蜜蜂也不曾发现。
她给予诗人的是年轻人
欣喜欲狂的第一次美梦,
对她的思念使他的芦笛
发出第一次惆怅的乐声。
别了,黄金一般的嬉戏!
他爱上了树林茂密的地方,
爱上了孤独和悠然的寂静,
还有夜晚、星星和月亮,
那月儿是天上清亮的明灯,
在幽暗的暮色中我们曾经
在你的光华下悠闲地散步,
献上眼泪和含着隐痛的欢欣……
然而眼下我们只是看见
人们拿它代替昏黄的路灯。
她总是那么谦和,那么温顺,
总是像早晨一样充满欢欣,
像诗人的生活那样纯洁,
像充满爱情的吻那样迷人,
她的眼睛像浅蓝的天空。
甜蜜的笑脸,亚麻色的鬈发,
优雅的举止,银铃般的声音,
轻盈的体态,都属于奥丽加……
但是你拿起任何一本小说,
都能准确地找到她的肖像,
它非常可亲,从前我爱过,
可是眼下已毫不欣赏。
我的读者,请你们多多谅解,
让我来谈谈她那位胞姐。
她的姐姐名叫达吉雅娜…… 13
我们这是破题儿第一次
给一部爱情小说的主人公
任性地取上这样的名字。
有什么关系?它动听而响亮,
但我知道,提起这个名字,
人们就会想起古代或使女!
我们大家都应该承认:
在我们这儿,即使在名字上
也很缺少高雅的品位
(诗歌里面就更是这样)。
我们从教育中一无所得,
我们从那里得到的除了
矫揉造作,别的就没有什么。
那么她就叫做达吉雅娜。
她没有妹妹那样的美丽,
她的脸蛋也不绯红鲜艳,
一切都不能吸引人们的注意。
她腼腆、忧郁、沉默寡言,
胆怯得像林中的小鹿一样,
虽然她住在自己的家中,
却好像是别人家的姑娘。
她不会对父亲温柔体贴,
也不会跟母亲撒娇亲热。
在她的孩提时代,也不想
和孩子们一起蹦跳玩乐,
却经常整日里单独一个人
默默地望着窗外出神。
从摇篮时代最初的几天起,
沉思就成了她忠实的伴侣,
就是它用种种幻想装点了
她乡下的百无聊赖的日子。
她那娇嫩的手指从未摸过
针线,就是俯身在绣架上,
她也不能用丝线的图案
使麻布变得绮丽而辉煌。
那是喜爱支配别人的征兆:
孩子常对着听话的玩偶,
跟它在一起说说笑笑,
学习社交界的规矩和礼节,
而且一本正经地对着它
重复着母亲教导过的话。
但是甚至在那个时候,
达吉雅娜也不把它抱在怀里,
既不和它谈起城里的新闻,
也不和它议论时髦的服饰。
儿时的顽皮和她没有缘分,
冬天里黑咕隆咚的夜里,
各种各样怕人的故事,
却更加使她的心儿着迷。
当奶妈为了妹妹奥丽加
把她那些要好的女孩子
邀到辽阔宽广的牧场,
她也不和她们玩捉人的游戏,
那轰然的笑声,轻佻的玩乐
和喧闹,她都不感兴趣。
她喜欢在朝霞升起之前
便独自来到阳台上面,
这时初露淡白的天边上,
群星的环舞已经跳完,
地平线上曙光静静地出现,
早晨的使者,微风轻拂,
于是白昼姗姗来到人间。
冬天里,当那黑夜的阴影
还久久笼罩着半个大地,
慵懒的东方还久久地沉睡
在那闲散安逸的宁静里
和朦朦胧胧的月光底下,
她已经在习惯的时刻睡醒,
在昏暗的烛光底下起身。
她很早就喜欢阅读小说,
看了书她就把一切遗忘,
她特别爱上理查逊 和那
卢梭设计的种种幻想。
她的父亲是个善良的人,
虽然生活在上一个世纪,
却不认为书中有什么谬论。
他从来没有沾过书边,
认为书籍都是空话连篇,
因此从来不去操心一下
女儿有什么秘密的书卷
放在枕下通宵伴她安睡。
他的妻子和女儿一个模样,
理查逊的书她爱得发狂。
太太喜欢理查逊的小说,
并不是因为曾一一读过,
也不是因为喜欢葛兰狄生 ,
却对洛夫莱斯 有所鄙薄, 14
而是因为从前公爵小姐,
住在莫斯科的表姐阿丽娜
常把他们的故事告诉她。
她丈夫当时刚和她订婚,
不过她不满意这门婚姻,
她心里倾慕着另一个青年,
不管是智能还是心灵,
她对他都更加称心如意:
这个葛兰狄生是个花花公子,
一个赌徒和近卫军的中士。
就像他一样,她的穿戴
总是入时而端庄雅致,
但是没有征求她的意见,
家里就给姑娘办了喜事。
为了分散她心中的苦痛,
明达的丈夫立即带着新妇
回到乡下,可是在那里
天知道周围都是些什么人物,
起初她拼命哭叫吵闹,
差点儿没和丈夫离异,
后来她忙于操持家务,
也就习惯并感到满意。
上天让我们学会习惯,
用它来代替幸福美满。 15
那无法予以驱除的痛苦,
习惯却能把它略微排解,
很快一个重大的发现
使她得到莫大的慰藉:
她时而忙碌,时而闲空,
由此却发现一个秘密,
就是如何专断地驾驭丈夫,
这一来一切就都很顺利。
她乘车到各个田庄办事,
冬天就在家里腌腌蘑菇,
结算账务,送农奴去当兵,
礼拜六洗澡也从不耽误,
有时发脾气就打打使女——
这一切都不必问问丈夫。
她常常用血在多情姑娘的
纪念册上写下各种题词,
把普拉斯科菲娅叫做波林娜 ,
说起话来声调悠扬如念诗,
她穿着紧束腰身的胸衣,
读俄语的H用的是鼻音,
声音跟读法语的N相近。
可不久这一切就无形中停止,
胸衣、纪念册、阿丽娜公爵小姐,
写着感伤小诗的笔记本,
都不再使她感到关切,
她又把塞林娜叫做阿库丽加 ,
最后她终于穿上了棉袍,
并且戴上一顶束发帽。
但丈夫真心诚意地爱她,
从来不去干预她的意愿,
一切全都放心地信赖,
自己则穿着晨衣喝茶进餐。
他的生活过得平平静静,
傍晚时分有时来了客人,
善良的芳邻阖第光临,
朋友们无拘无束地谈心,
叹叹苦经,议论别人的闲事,
随便什么都谈笑一番。
时间不知不觉地消逝,
免不了叫奥丽加沏茶烧水,
吃过晚饭,又快要睡觉,
于是客人乘马车告退。
在安逸的生活中他们还保持
人们感到亲切的古代遗风。
在丰盛的谢肉节 他们按习惯
做着俄罗斯式的美味薄饼。
他们一年里要斋戒两次,
喜欢坐着旋转木马游戏,
喜欢环舞和圣诞节的占卜曲,
到了降灵节 那一天,当人们
听着神父的祷告昏昏欲睡,
他们都令人感动地在花束上
洒下几滴悼念的眼泪。
他们需要克瓦斯像空气一样,
还按照官阶的等级为围坐在
餐桌旁的客人把菜肴送上。
他们就这样双双活到老年。
最后死神来到了丈夫面前,
为他开启了坟墓的大门,
于是他戴上了另一个花冠。
他在午饭前一小时故去,
他的邻居前来为他吊丧,
孩子和忠实的妻室都很悲痛,
妻子比别人更加悲切哀伤。
他是个朴实和善良的乡绅,
在他的遗骨安葬的地方,
墓碑上镌刻着这样的铭文:
“谦卑的罪人,上帝的奴仆,
已故的旅长德米特里·拉林
在这碑下安享永恒的宁静。”
弗拉基米尔·连斯基回到
自己的家园,立即就去
凭吊邻居简朴的墓地,
他对死者连连地长叹,
心里的悲痛久久不能平息。
“可怜的尤里克!” 16 他悲伤地说,
“他曾经把我抱在手上。
回想那几时我经常玩弄着
他胸前的奥恰科夫奖章!
他曾把奥丽加许配给我,
还说: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弗拉基米尔怀着满腔
真诚的悲哀,马上就为他
写下一首诗表示悼念。
就在这个地方,他又为双亲
写下沉痛的悼词,含着泪
向一家之长的遗骸致敬……
唉!在人生的田亩之上,
有如生命短促的庄稼,
人们按照上天隐秘的意旨,
一代代地萌发、成熟、倒下;
后来的人也步着他们的后尘……
我们这轻狂的一代也同样
生长,激动,在生活中沸腾,
最后将祖先挤进坟场。
我们的时刻也要到来,
总有一天我们的后代子孙
会把我们这一代挤出世外。
这轻松愉快的生活,朋友们,
你们现在就尽情地享受吧!
我可是看透了它的无谓渺小,
并不留恋这生活的快乐浮华;
我闭眼不看种种幻景,
但寄托于遥远未来的希望
有时候却激动着我的心灵:
没留下一点平淡的痕迹,
离开这世界我会怅惋不已。
我生活和写作不是为了赞赏,
但是我仿佛存着希冀,
把自己悲哀的命运宣扬,
即使一句话,也像忠实的故知,
会提醒人们对我的回忆。
它或许会拨动某人的心弦,
也许我所写就的诗歌
将会得到命运的恩宠,
而不致在勒忒河 里沉没。
也许(这真是我的奢望!)
将来有一个无知的村民
会指着我那著名的肖像,
并且说:这可真是个诗人!
请接受我衷心的谢忱吧,
和悦的阿俄涅斯 的崇拜者,
噢,是你深深地铭记着
我那即兴写出的诗歌,
是你那只温厚的手亲切地
把老人头上的桂冠抚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