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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瞬脱

这种竞争是一个被动的过程呢,还是我们能够有意识地决定哪一张图片会赢?当观看两张竞争的图片时,主观印象是,我们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些不断的变化。然而这种印象其实是错的:注意在皮质竞争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当我们将注意集中于一张图片,比如集中在脸而不是房子上时,脸的主观体验就会停留得略微长一些 17 。但这种效应是很微弱的:两张图片之间的竞争始于我们无法控制的地方。

但重要的是,一张图片能够胜出是因为我们给予了它注意,而战场本身就是我们的意识思维 18 。当我们把注意从两张图片处移开时,它们就会停止竞争。

读者可能会问,这是怎么被察觉到的?我们没法问一个分神的人她看到了什么,她是不是还能看到两张图片在变化,因为她要回答的话就必须主观上去关注。第一眼看来,要求不去关注却要知道你已经知觉了,多少有点矛盾的意味,就像你照镜子想看自己的眼睛是怎么移动的一样,毫无疑问你的眼睛一直在动,但是当你盯着镜中的两眼时,就得迫使它们保持不动。长久以来,科学家试图研究不集中注意时的这种竞争,结果总是弄巧成拙,就像是问在没有人的地方,树倒下来的声音是怎样的,或者我们睡着了的那一刻的感觉是怎样的。

但是科学总是能突破不可能性。明尼苏达大学的张朋(Peng Zhang)和他的同事意识到,并不需要问观看者在他们分神的时候图片是否仍在交替出现 19 ,只需要找到大脑中表示两张图片仍在竞争的标志。实验者已经知道,在竞争中,神经元会对两张图像产生交替的放电反应(见图1-2),所以他们能否在被试不关注时仍然测量到这种交替效应呢?张朋使用了一种称为“频率标示”的技术,通过让图像以一个特定的频率闪烁来标示它。这两个频率标示能通过被试头上的电极接收,并被脑电图记录。在竞争时的特征很明显,两个频率互相排斥:如果其中一个波动较强,另一个就较弱,反映了我们在某一时刻只能看到其中一幅图。而在我们停止关注时,这种交替就停止了,这两个标示同时出现而且彼此独立:也就是说,不关注阻止了竞争。

另一个实验完全通过内省的方法证实了这个结果:当把注意从竞争图片处移开一会儿后,让被试报告继续观看时所看到的图片,结果显示,假设在不关注时图片交替仍在继续进行,此时应看到的图片与被试实际报告的图片不同 20 。所以,双目竞争依赖于注意力: 在没有意识关注的情况下,这两张图片会同时得到处理而且不再竞争。竞争效应必须是在观察者主动而且注意集中的情况下才能显现。

因此,注意限制了同时能够关注的图像数量。这种限制,同时也带来了意识通达的一种新的最小对比。有一种方法,通过使显意识大脑暂时饱和来创造一小段看不见图像的时间,它被形象地称为“注意瞬脱” 21 (attentional blink,字面意思为注意眨眼)。图1-3展示了“注意瞬脱”现象通常发生时的情况。一连串的符号出现在屏幕的同一位置。大多数符号是数字,但其中也有字母,实验中让被试记住这些字母。第一个字母能够轻松地记住。如果第二个字母在第一个字母出现半秒或者更长时间后出现,那么它也会被准确地记住。但是如果这两个字母紧挨着出现,那么第二个字母常常就被完全忽视了。观看者报告说只看到了一个字母,并对第二个字母的存在感到十分惊讶。关注第一个字母的动作使大脑短暂地“眨眼”,消除了对第二个字母的知觉。

看一串混有几个字母的数字时,我们能轻松辨别第一个字母,即这里的M,而不能辨别第二个,即这里的T。当我们将第一个字母存入记忆中时,意识短暂地“眨眼”了,于是我们就无法觉察下一个瞬间出现的第二个刺激的存在。

图1-3 注意瞬脱展现了意识知觉的时间限制

通过脑成像,我们发现,所有的字母都进入了大脑,包括那些我们没有印象的。它们都进入了初级视觉区域,并可能深入整个视觉系统,直到被标记为一个目标:也就是说一部分大脑知道目标字母出现了 22 。然而,出于某种原因,这个信息从来没有进入我们的意识脑中。目标字母必须达到被意识记录的层面,才算被有意识地觉知到了 23 。这种记录却有诸多限制,即在任何时候,只有一条信息能够通过。此时,视觉场景中的其他事物没有被察觉到。

双目竞争展示了两个刺激图片之间的竞争。在注意瞬脱实验中,在同一位置不同时间连续出现的两张图片中,也存在类似的竞争。我们的意识常常跟不上屏幕展示图片的速度。虽然当我们被动地去看这些图片时,似乎能“看见”所有的数字和字母,但是将一个字母存入记忆中需要占用意识资源足够长的时间,来创造一个看不见其他字母的空当儿。意识的堡垒只有一个很小的吊桥,迫使大脑表征之间相互竞争。意识通达拥有一个狭窄的瓶颈。

读者可能会反对说,图1-3的数据中显示,大概有1/3的概率,我们有时候能看见连续的字母。而且,在现实情况下,我们能够察觉到两个几乎同时出现的事物。比如说,在看一张图片时能听见汽车的鸣笛声。心理学家称这种情况为“双重任务”,因为这要求人们同时做两件事情。那么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双重任务驳斥了我们在意识结构上只能在同一时刻做一件事的观点?不,证据表明,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受到了重重限制。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有意识地同时处理两件不相干的事物。当试图同时关注两件事时,印象中我们的意识是即时的,并与两件事保持联系,然而这只是个假象。事实上,主观思维没有同时感知这两件事情。当一件事情进入意识,另一件事情就必须等待。

这个瓶颈导致了一个能够很容易就测量到的加工延迟,它被形象地称为“心理不应期” 24 。当意识在处理第一件事情时,会暂时不响应后续的输入,要延迟很久以后才能处理它们。第二件事情会停留在无意识的缓存中,直到第一件事情处理完毕。

我们对这种无意识的等待时间一无所知。但是还会有其他解释吗?意识被别的事情所占据,所以我们没有办法以系统外的视角来观察到我们对第二件事情的感知被延迟了。结果是,当大脑在忙碌时,我们对时间的主观感觉可能是错误的 25 。当我们专注于第一个任务并被要求估计第二个物体出现的时刻时,会认为它进入意识的时间就是出现的时间。即使两个输入在客观上是同时的,我们也没办法察觉到这点,而是感觉先关注的事物比另一个出现得早。事实上,主观的延迟完全是由意识的“迟缓”造成的。

注意瞬脱和不应期是紧密相连的心理学现象。当意识脑被占据的时候,其他信息必须在一个无意识的缓存中等待。 这种等待是危险的,在任何时候,由于内在的杂音、干扰的想法和别的外来刺激,缓存中的信息可能从意识中被完全地清除掉,即瞬脱了。实验确实证明了这一点,在一个双重任务中,不响应和瞬脱现象都出现了。意识知觉到的第二个事物总是滞后的,而且随着延迟时间的增加,完全被忘记的概率也增加了 26

在大多数双重任务的实验中,瞬脱现象只持续几分之一秒。将一个字母存储到记忆中确实只需要一点点时间。然而,如果我们进行一个时间更长的干扰任务会发生什么?答案令人惊讶:我们会完全忘记外面的世界。如饥似渴的读者、全神贯注的象棋选手和专心致志的数学家都深知这种专注的用脑可以创造长时间的心神分离,这期间我们对外界一无所知,这种现象被称为“非注意盲视”,且在实验室中很容易实现。

在一个实验中 27 ,研究者要求被试盯着屏幕中心却同时用余光关注屏幕上侧。他们被告知有一个字母会出现在那里,而且他们必须记住这个字母。这个任务的训练包含两个试次。在第三试次,一个意想不到的图形出现在中心,与边上的字母同时出现,可能是一个黑点、一个数字甚至是一个单词。这个图形停留几乎1秒之久。神奇的是,大约2/3的被试都没有关注到它的存在。他们声称只看到了边上的字母,其他什么也没有看到。直到他们重做实验时才惊讶地发现,他们错过了这个重大的视觉事件。简而言之,不关注导致了看不见。

另一个经典的实验是丹·西蒙斯(Dan Simons)和克里斯托弗·查布利斯(Christopher Chabris)的“看不见的大猩猩”实验 28 (见图1-4a)。一部影片展示了两个球队在练习篮球,一队穿白衣服,一队穿黑衣服。观看者需要数一数白队传了几次球。影片一共30秒,只要稍微关注,基本上任何人都可以数出是15次。这时实验者会问:“你们看见大猩猩了吗?”当然没有!重新回放影片,就在中间,一个身穿黑色大猩猩服装的演员登场了,在显眼的位置用拳头捶了几下胸口,然后走开。大部分观察者在第一次观看时都没有注意到大猩猩:他们发誓绝对没有大猩猩,并且对此非常确信,甚至斥责实验者在第二次放映时换了一部影片。观察者仅关注白衣球员使得大猩猩似乎完全消失了。

我们的意识知觉十分有限,关注一件事情就会防碍我们去关注其他事情。在经典的大猩猩影片中,如图a所示,观众被要求注意白衣球队,他们就会忽略扮演大猩猩的演员进来用力拍打胸脯然后离开。在另一部影片中,如图b所示,罪案现场中至少21处主要的物品改变了,而观众却没有发现。我们每天生活中到底错过了多少只“大猩猩”?

图1-4 没有关注会造成盲视

在认知心理学中,大猩猩的这个研究是里程碑式的。与此同时,实验者发现了十几种同样的情况中因没有关注而造成的盲视。结果表明,人并不是完美的目击证人。一个简单的操纵就能让我们忽视一个视觉场景,哪怕是在最显眼的地方也一样。凯文·奥里甘(Kevin O’Regan)和罗恩·伦辛克(Ron Rensink)发现了“变化盲视” 29 ,这是一种令人诧异的现象:人们无法发现哪一部分图像被抹去了。一张图片有两个版本,一个有删减而另一个没有。这两张图片在屏幕上交替出现,大约一秒一次,其间有短暂的空白。观看者却声称两张图片是一样的,即使改动很大,比如说飞机少了一个引擎,或者改动很关键,如在一个公路场景中,路中间的线从断断续续的变成了连续的。

西蒙斯在一个设计好的实验中通过演员来展现变化盲视。在哈佛校园里,一个演员向一个同学问路。对话被旁边经过的工人们给暂时打断了,2秒钟后,对话继续,而原来的演员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即使两个人的头发颜色和衣服款式不一样,大多数学生也没注意到这个变化。

另一个更引人注目的例子是彼得·约翰逊(Peter Johansson)的“选择性盲视”研究 30 。在这个实验中,给男性被试展示两张卡片,每张卡片上都有一张女性的面孔,并让他选择一张喜欢的。实验者将被试选择的那张递给他,但是在两张卡片面朝下的时候,实验者悄悄地交换了两张卡片。被试最后拿到的并不是他所选择的那张卡片。一半的被试并没有觉察其中的异常。他们高兴地对自己实际上并没有选择过的卡片进行评论,并开始想出一些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这张脸肯定比另一张更好看。

《测试你的观察力:谁是凶手》( Test Your Awareness : Whodunnit )是一部由伦敦交通部门拍摄的微侦探电影。一个著名的英国侦探盘问3名嫌疑人,最后逮捕了其中之一。整部影片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直到电影被回放,我们才发现我们错过了大量的怪事。在1分钟的时间里,场景里至少21处地方在我们眼皮底下被改变了。5名助手换了家具,把那只大玩具熊换成了中世纪的铠甲,并帮助演员换了大衣,替换了手中的物品。而不知情的观众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任何变化(见图1-4b)。

这部令人印象深刻的变化盲视短片用伦敦市长的教诲结尾:“你会很轻易地忽略一些没有关注到的事物。在一条繁忙的马路上,这可能是致命的——请司机小心避让骑车人和行人!”市长是对的。模拟飞行训练研究显示,受过训练的飞行员在和地面指挥中心联系时会变得无法关注别的事情,甚至会撞上另一架他们没有察觉到的飞机。

以上事例很明确地告诉我们: 不关注可以让任何事物从意识中消失。 由此我们就有了对比意识知觉和无意识知觉的重要工具。 V/tAxUiOMG2zuU1ZV2KcN3Fa6vYJxJyNUn23TpTKtyV8y9+yHy2k0wq5e2Ug3h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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