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哲学教授邬昆如,在其巨著《人生哲学》中,开宗明义地指出:自古以来,总有一些才智特别高而良心并不丰饶的人,他们喜欢玩弄权势,追求功名利禄,成为那个时代的英雄豪杰。与此同时,也一定有一些既有智慧,又有良心的人,积极为社会造福,为众人谋利,成为当时的仁人志士(如图1-1)。
图1-l 英雄豪杰与仁人志士
这两种人物,各有不同的贡献。前者在动乱中寻求安宁,却常常不幸死于动乱;后者促进安和乐利,却也阻止不了治乱兴衰的循环。
好不容易荣登总裁的位置,是不是应该冷静地想一想:自己的聪明才智高人一等,做些什么成为英雄豪杰,或是仁人志士?就在这一念之间,不可不慎!因为任何人生存在天地之间,迟早要知道自己“为谁辛苦为谁忙”,希望为自己做一番正确的定位。
西方自古希腊时代开始,以雅典的奥林匹克精神为代表,形成了竞争的生活模式,崇拜英雄人物便成为西方的传统。仁人志士,在西方历史中,反而成为可遇不可求的人。西方文化充满了霸道精神,促使大家崇拜英雄豪杰,常常冷落了仁人志士。
邬昆如教授认为,早在古希腊时代,便出现了许多城邦。它们的共同难题是人口不断增多,粮食愈来愈不足。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了以下三种不同的解决难题的方式:
鼓励城邦中精壮的男子到其他地方去工作,赚钱回来养家。当然,选择的地方,必定比自己所住的城邦土地面积大,而且人口少,比较容易赚钱。但是,这些精壮男子,外出谋生,往往在结婚生子之后,干脆长住不返,变成移民。结果导致有能力的人都离开原来的城邦,留在本地的人反而是一些谋生能力相对较差的。移民的方式造成了人才外流,因而并不是一种好办法。
为了避免移民带来衰亡的恶果,有些城邦便主张出兵攻打那些比自己土地大而人口少的城邦,占领之后将该地的产品运回来,供大家食用。这种殖民政策引起各城邦之间互相攻打、彼此侵占的战争,结果导致民穷财尽,根本不能解决生存问题。
雅典人既不愿意移民,也没有采用殖民的方式,而是主张大家留在原来的地方,努力改善生产方式,增加产品数量,从而养活更多的人。于是他们设法把其他地方的人俘虏来当做奴隶,以降低生产成本,并提高产品数量。不料增产的结果导致生产过剩,因而必须设法促进消费,于是雅典人把二月的最后一天(四年一次,比其他年份多出来的那一天)作为向神明谢恩的特殊日子,而地点则选定在雅典附近的奥林匹克山上。公元前776年,举办了第一次祭神大典,借以吸引各地民众,前来消费。并且附加一些趣味竞赛,譬如赛跑、掷标枪等。从此每四年举办一次,并逐渐成为世界性的竞赛活动。发展到今天,便成为现在我们所熟悉的奥林匹克运动会。
雅典的奴隶制度,使主人获得生杀大权。这种不正义、不人道的行为,却不可避免地造就了很多英雄豪杰。
罗马帝国取代雅典之后,凯撒大帝东征西讨。六百年间,奴隶制度“变本加厉”,英雄豪杰更是纵情地表现,毫无禁忌。
西方的仁人志士,大多成为只有理想而缺乏实际作为的哲学家,他们的影响力并没有减弱大家对英雄豪杰的崇拜。
耶稣基督的人人平等信念,固然停止了奴隶制度和殖民政策,但是奥林匹克的竞争精神却不断地被发扬光大。达尔文的优胜劣汰、自然科学的人定胜天,都在增强西方人对英雄豪杰的崇拜,迄今没有改变。
英雄豪杰的主要特质在于利用时势,创造出有利于自己的英雄性格,借以获取功名利禄。西方的总裁,严格说起来,都具有英雄豪杰的特质。
从三皇五帝的传说可以看出,霸道在中国社会并不受欢迎。历史证明,只有王道才能够持久,才能受到众人的拥戴。智商高,必须配合良心好来造福人群、服务社会,成为中国人自古以来重视的“天命”。就算生当乱世,不得已成为英雄豪杰,也应该心存善念,加强仁德的修养,才能够流芳千古,为后人所敬仰。与西方相比,仁人志士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远比英雄豪杰来得重要。
三皇五帝,不管是不是真有其人,他们的表现都不是西方人所崇拜的英雄豪杰。必须一方面为大众服务,一方面也维护正义,才能够成为大家所敬仰的仁人志士。
譬如,同样面对洪水,夏禹所想到的是百姓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的威胁,必须设法治水,以维护大家的安全;希伯来的诺亚,却想起人类的罪恶。夏禹知道面对洪水,人类必须自救;诺亚认为人类无法自救,必须依靠上帝的恩赐,企求上帝来拯救。我们走的是道德取向,希伯来人走的是宗教取向。两者都是智能和良心的结合,但是所表现出来的方式却大不同。
春秋乱世,虽然有孔子、老子这些仁人志士周游列国,倡导王道思想,而战国时代,却是连年战争,英雄豪杰互相讨伐,弄得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秦朝统一六国,可以说是霸道的表现。汉代以后,一直以推行仁政为号召。虽然有王有霸,却仍以王道为正统。至少没有人公然宣扬霸道,以免遗臭万年。
近代西风东渐,竞争的意识已经弥漫全球。英雄式的旋风,似乎无处不在。我们实在很难保持冷静的道德取向,以伦理道德来发扬仁人志士的精神。
但是,我们还是把英雄豪杰和仁人志士首先拿出来展示和比较,以便让我们的总裁多一种选择,不致由于时代的潮流而丧失了成为仁人志士的机会。若是经过仔细分辨,认识得十分清楚,仍然选择英雄豪杰的取向,那就是个人的选择,我们必须加以尊重。
有人会这样想,中国人过于重视仁义,实际上却做不到,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到处可见假道学,时时出现伪君子,实在不如西方人那样,干脆坦白地承认自己有所企图,要成为英雄豪杰。这种想法,当然也有道理。只不过一下子把标准降得这么低,恐怕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仁人志士了。
取法乎上,往往只能够达到中等的程度。若是摆明的仅仅取法乎中,那么所得的结果不理想,就必须自己去承受,怨不得别人。
具有仁人志士的理想,就算做不到,至少还能够成为英雄豪杰。何况刚开始时很可能条件不够,环境不允许,存在很多束缚。经过一段时间的奋斗,条件改变了,环境也改变了,逐渐收敛英雄性,也能成为真正的仁人志士。我们常说要盖棺才能定论,意思便是终其一生,有没有努力做出仁人志士的善举。只要努力,能不能成功那是上天的意旨,用不着我们去猜测。
三国时代的曹操和刘备,都是英雄人物,只是刘备常以仁义作为取舍的标准,而曹操惯用利害来抉择。于是我们便称颂刘备为仁慈宽厚的皇叔,把曹操骂成奸诈汉贼。虽然《三国演义》一书的描述不一定真实,但却可以充分反映我们对于仁义和奸诈的划分标准。
前面说过,聪明才智高的人,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坏事。总裁的聪明才智,通常高人一等。当然可以成为英雄豪杰,也可以成为仁人志士。
我们可以这样说,一个人发明或者制造一块肥皂,对人类而言,很可能是一件好事。一旦把肥皂当做商品,组成一家公司,要制造和贩卖肥皂,那就很可能变成一件坏事。因为发明或者制造一块肥皂,并不会牵涉到太多的自然环境和人力资源的问题。而商品化之后,必须考虑到成本与价格、市场和人员以及同行竞争等问题,要着手向环境及人力挑战,产生很多破坏或环境污染,所以很可能成为一件坏事。
制造和贩售肥皂,是好事或坏事,这和总裁的经营理念有十分密切的关系。换句话说,总裁的理念,可以决定这一家公司的所作所为,成为好事或坏事。
总裁最好心里明白,这么多员工,把宝贵的生命奉献出来;这么多资源,在我们手中消耗掉;这么多时间,任由我们支配使用;这么多顾客,成为我们产品的爱用者。总裁的任何决策,都和这么多人、这么多资源息息相关。只要一念之差,便可以成为好事或坏事,是不是影响力十分重大呢?
从前,鲁国的大夫孟孙氏,有一次捉到一只小鹿,便吩咐侍从秦西巴把它带回家,准备大快朵颐,好好享用。
想不到秦西巴在半路上把这只小鹿放了。因为他看见母鹿一直紧随在后,不断地啼叫着,显得万分凄悲。他心中不忍,就把小鹿还给母鹿,让它们快乐地团圆。
孟孙氏回到家,不见小鹿,就问秦西巴:“小鹿到哪里去了?”
秦西巴说明事实之后,孟孙氏非常气愤,把秦西巴赶出门去。
过了一年,孟孙氏居然出乎意料地、恭恭敬敬地把秦西巴请回家,做他儿子的老师。
有人怎么想也想不通,就问孟孙氏为什么这么做。
孟孙氏说:“秦先生连一只小动物都觉得心有不忍,把它放掉,对人必然更富于仁心。”言下之意,他对一年前的鲁莽使自己差点失掉一位仁人志士,颇有悔意。
我丝毫都不轻视商业行为,我对于组织力的提升和业绩的增进也十分重视。但我认为总裁的一念之差,既然具有如此重大的影响力,实在应该花一些时间,对仁人志士和英雄豪杰做一番清楚的认识。然后再决定自己究竟要成为英雄式的总裁,还是仁人志士型的总裁。经过仔细地探讨、分析和抉择,将来不至于后悔。因为人生的规律,本来就是自作自受,谁也怨不得谁,自己必须负起全部的责任。
大家常说企业不是慈善机构,必须重视实际的收入。总裁的责任主要是让企业赚到钱,能够生存、发展。但是,同样要达成这个目的,途径却有多种。一条是英雄豪杰所走的路,另一条则是仁人志士所行的道。身为总裁,有权自行抉择自己要走哪一条路,因为英雄豪杰或者仁人志士都有可能让企业赚到钱。既然殊途可以同归,是不是也考虑一下采取仁人志士的大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