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一个多小时,我累得停了下来。
“已经十三公里了。”天成看着计速表,“平均时速10.89,步频165,一万两千步。”
我大口喘气:“好累,快到了吗?”
他摇头:“昨天你可跑得比这远。”
我坐倒在路边的草皮上,做葛优瘫:“不行了不行了,今天不行了,一步也跑不动了。”
“来,我背你。”
“不用了啦,你也累呀。”
“这算什么累,来,跳上来。”
没等我答话,天成蹲下来将我背上,健步向前。
我紧紧抱住他的颈子,他的头发湿淋淋的,上面全是汗。天成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他以前抽烟,烟瘾很大,做设计的时候烟不离手。三年前为了健康把烟戒了,过程很苦,到如今虽然不抽烟了,仍然喜欢烟草的味道,常常故意拆掉一盒烟,把烟草散落在家里的各色盆景中。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沥川,沥川从没有这样背过我,倒是有几次体力不济,靠在我背上,把我当作拐杖。沥川不算重,真要背他的话我是可以走几步的。我曾经想象过电影《情书》里的情节:风雪交加的夜晚,大雪封山,交通中断,如果沥川病重需要赶往医院,我会像电影里的那个爷爷一样,冒死也要将他背到终点。
在一个男人的背上思念另一个男人,简直有违道德。我摇了摇脑袋,企图把沥川从脑海中甩出去,这时,我听见天成说:“上礼拜我路过书店,进去买了一本你最喜欢的书。”
我呵呵一笑:“你怎么知道什么书是我最喜欢的?”
“《追忆似水年华》,对不对?你有好多张照片里出现过它。就放在床头上。”
天成跟沥川一样,有点雅皮,有些文艺,恃才傲物,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东西。我没想到他的心有这么细,观察力有这么强,不禁吓了一跳,半天没说话。
“书店里的人说这书特别难懂,你看完了?”
“嗯。”
“我对文学知道得不多,投你所好,也想挑战一把,就买了一本。”
“你也看完了?”
“没有。实在看不进去……”
“就说嘛。”
“假如有一天你愿意读给我听,我绝对一字不落地听到最后一页。”
我的心猛然一震,冷不防地从天成背上跳下来,失魂落魄地向前跑……
“小秋!小秋你怎么了?”
“想上厕所。”
我越跑越快,总觉得有个东西在跟着我,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影子,脑海却满是沥川,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谢谢你,萧观。你终于把沥川从我记忆的坟墓里唤醒了。
我特别相信墨菲定律。
Whatever can go wrong, will go wrong.(凡是可能出错的事,必会出错。)
比如我帮了一个急需用钱的朋友,他一定会记得我——在他下次急需用钱的时候。又比如早上我往面包上涂花生酱,不小心掉地上了,着地的一定是有花生酱的那一面。又比如我买了一个进口电器,里面放着三种语言的说明书,我最先拿起来的那个,肯定是看不懂的。
阿尔卑斯有一种山风叫作“Föhn”,我们去见Jason的那一周,刮得特别厉害,Jason就开始心神不宁,说兆头不好……
结果我和霁川在Jason考究的会客室里刚刚坐下,他的助理Mr.Karson就一脸悲伤地告诉我们,Jason今早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我和霁川面面相觑。
在路上,我一言不发,霁川也陪着我沉默。他向来不喜欢Jason,这种时候没有微词已算是最好的默哀。
“他比我还小,不到三十五,上个月刚刚订婚。”我有点难以接受。
“These things happen(这种事总有发生),”霁川拍了拍我的肩,“只可惜了你的设计。”
“这倒不会。房子会按原计划动工,尾款由他父亲支付。”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霁川两手一摊,“跟你说过多少遍,Business is business(在商言商),别跟客户产生感情……”
“我是担心他父亲会让我把图纸改成Jason不喜欢的样子。话说老爷子没什么艺术细胞,跟儿子也不对付,父子俩好几年不说话了。Jason倒是蛮内行的,这房子的设计里我用了很多玻璃,考虑到了月光、星光、水光各个角度的折射……嗯,我得跟他父亲约个时间好好谈谈……
霁川终于忍不住了,又开始抱怨:“人都已经去世了你穷操个什么心啊?得罪老头子小心拿不到尾款哦。”
“我一直以为他肯定活得比我长……”
世事难料啊。
我第一次看见天成收拾行李就吓到了。
我把所有的衣服塞进行李箱后,怎么也关不上,把天成叫过来帮忙。我以为他会像沥川那样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清理一遍,再一一放进去。甚至放得更整齐——毕竟他是室内设计师,专门设计封闭的空间,一定比沥川更行吧?
天成不这么干。
他走过来一脚踩在箱子上,开口的地方立即合拢,然后强行拉上拉链,末了不忘叮嘱一句:“到了宾馆再打开哈,不然就炸了。”
我看着他,觉得难以置信:“哇,你一向这么收拾行李?”
“一向是我妈收拾。”
“你妈不在家呢?”
“我爸。”
天成是独生子,但也谈不上是“妈宝男”。他酷爱户外旅行、荒野生存,自理能力肯定是有的,只是我没发现,也许灾难来临的时候才会露一手……
趁他收拾行李之际,我去厨房喝水,发现碗池里堆了一堆碗。明天就要坐飞机了,这里要是不收拾,回来就成蟑螂窝了。回头看天成,他已经坐到沙发上开始看球了,我于是说:“天成,我把这些碗都洗了,好吧?”
“谢谢啦。”客厅里传来他的声音,“我知道碗还没洗,我的手对洗碗剂过敏,那边有双塑料手套,你要用吗?”
“不用。”我专心洗碗,眼角的余光扫到他。
他没在看球,歪着头正专心地看着我的……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