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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 挥 蓝 马
石挥，爱好话剧的人都知道他；蓝马，虽说刚由重庆来不久，可是，因为《戏剧春秋》《升官图》的演出，已经是大家熟悉的演员了。他们的演技对观众的印象极深，而他们又是至好的朋友，住在一起。直到现在，他们同住在一个亭子间，度着他们艺人的生活。他们虽然朝夕相处，可是有系统的对谈，这怕是第一次。读者，如果你关心他们，想知道他们的出生、经历、思想和生活，且听他们谈些什么吧！
早晨，咖啡店里冷清清地。石挥光头，衬衫短裤，蓝马香港衫短裤，先后走了进来。他们坐下，叫了杯茶，开始谈起来。起先是缓慢地，逐渐地变得非常流畅了。他们笑着，说着，他们都回到当年孩提时代。
蓝：……从小一块儿同学，进师大附小，可不是？我6岁。
石：你几月过生日？
蓝：7月。
石：（点头）我大四个月——老大哥。
蓝：小学里我最小。小学倒是个好学校。
石：中学可是个最坏的学校。（笑）
蓝：那时候河南中学刚开办。大家都对京戏有兴趣，请人教京戏。
石：请的是张连富。学武丑。
蓝：喂，我唱大花脸。
石：我们初小时演过一个戏你记得吗？自己编的。有大脑、小脑、手、脚……每个人演一样，由小脑发命令叫肺呼吸，手动，脚走，嘴说话，嘴就得罪人。
蓝：结论是不能少一部分。要合作，彼此谅解。可以联系到现在演戏的问题。
石：不合作，互相抱怨。脚最累，最抱怨，后来眼睛不看，手不动，呼吸停止，大家罢工，结果死亡……，一共只有五分钟，每个人前面挂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字“大脑”“小脑”。
蓝：跟《升官图》一样。一个人演一部分，没有女的。
石：哎，有个女的，邵乃士，《京报》主笔邵飘萍的女儿，不在里面算个角儿？
蓝：不分性别。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她在中央信托局做事，我在重庆碰到过她。
石：（笑着）那时候她家没女儿，她女扮男装，大家都不知道她是女的，我们还拉过她进男厕所。哈哈哈，后来学校知道了，叫她改男装。到了高小，大家分开。又让演戏，我们就要求合班。
蓝：那学校特别注重戏剧。
石：钱老师（钱贯一，级任）就欢喜这个。
蓝：唔，很有影响。他很喜欢戏。
石：进中学就考不上。
蓝：大家都进了师大附中，我们可不行。
石：（自嘲似地）只好屈就河南中学了。
蓝：路近。
石：（取笑地）“取其近而屈就之。”
蓝：后来你到东北尽干了些什么？
石：火车上当茶房。
蓝：茶房？
石：车童还不是茶房？嚇，（忽然想起，得意地）我组织过一次裸体运动。
蓝：什么？
石：因为天太热了。
蓝：那时候我在北平学美术，就短模特儿。高中到今是中学，冯玉祥创办的。哎！你到东北去了几年？
石：三年。
蓝：哦。我进北平美专，张恨水办的，他是名誉校长。先是工艺美术（图案）……
石：现在还来得？
蓝：可以，花边啦什么的。
石：哦！
（大家喝茶，石挥看报）
石：不像话。
蓝：什么事？
石：代表挨揍。
蓝：（摇头）对了，我记得你从东北回来讲什么腿被切断了，炸弹炸伤了人，什么的。
石：那时候，九·一八以后，一腔热血。在东北受不了，赶回到北平来满想当军人。于是考×校，大概是十一期，初试取了，到南京复试给刷了。假使取上了，现在也许要打马序伦，也许要调到东北去了，哈哈哈……
蓝：至少看戏不花钱，耀武扬威。……
蓝：……考取了戏剧学校，也许不如现在。
石：我们考的是第一期吧，余上沅校长，我还考了一次山东省立剧院。
蓝：考什么？
石：旧戏，学武丑，因为看叶盛章看入了迷。校长王泊生，绝！东北回来之后我们碰着了。考戏剧学校，我记得是考一个人偷东西，拿抽屉，落在地上……还把领子反起来（作反领缩头状）哈哈哈……
蓝：考不上，大概是因为样儿不好。如果考上了，也不会跟……吵架。
石：不，那时是马彦祥、梁实秋主考，当时马彦祥跟白杨就好上了，我羡慕得很。
蓝：我考的时候，看见白杨在外面，她进中旅还是我介绍的。我觉得很难为情，（对石挥）你还要我介绍，我说“去他的”。
石：嚇！
蓝：后来我进北平联华，宋之的、尤兢我们组织了一个叫“苞立苞剧团”，聂耳后来也参加了。……再后来是被认为左翼，抓人，解散……宋之的到了上海。
石：那时我在牙科医院当学徒。牙医生是高丽人，好吃牛肉，他们煮牛肉我就偷了吃。……后来又在星光戏院食堂当管账。
蓝：我看电影，就找你。
石：后来我们就组织明日剧团了！——我啊！那时真糟，忽然有一天你来找我演戏，说可以管吃管住，我就冲着这个去的。可是到天津赔钱，旅馆不让出来。
蓝：演的是《苏州夜话》《压迫》……因为天津比较自由些。
石：戏里没有我，我打杂，给人买买口红什么啦之类，后来第一次在《买卖》里当个茶房，三句话。一上台只觉得灯光满脸照，台下黑乎乎的，不知道干什么？……天津回来，“明日”演《五奎桥》，赔钱，解散，后来就跟你分开了。
蓝：我到西北电影公司，又跟宋之的在一块儿，所以我跟他感情特别好。
石：我就考“铁大”，跟张瑞芳在一起搞“学生剧团”“沙龙剧团”，（陈绵导演）白光也在里面。还有，我想——后来就卢沟桥事变了。
石：事变后，我在北京剧社，当时特务要抓我，我就到了上海，参加了中旅，陈绵介绍的……
蓝：我到山西太原、西安，在西安我参加了大风剧社，演了几个戏。直到汉口，又参加中旅，这是第二次。后来跑到香港，中旅闹分家，我也是出来的一个。当时觉得唐槐秋的确有缺点，后来发现欧阳予倩在主持，我就离开了。在香港跟王莹、金山先到安南，后来分道到新加坡，演了几个戏，情形很好。回来时直到上海，因为要接姐姐到香港结婚，这当儿我们就碰到了。——对了，是在璇宫戏院门口。停了几个月，回香港，太平洋战事发生了，跑到内地，在香港时候组织了旅港剧人协会，到重庆就参加了中艺。
石：你们内地出来的人演的戏我看得很少，就拿《万世师表》来讲，约束演员太紧一点。《戏剧春秋》不是纯粹的……
蓝：里边排戏日子长，我觉得上海喜剧多，大概上海注重喜剧。我一来，看见你们演的《梁上君子》，觉得要我马上演就演不了。这个，导演、剧本都有关系，内地剧本偏重生活方面。黄宗江刚到重庆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后来他演了一个独幕剧，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觉得他是有一手。……还有内地的剧团的确民主得多，比方选择剧本，演出批判，大家都商讨，绝不由一个人决定。演员水准高，上海有“我就是卖艺的”这种演员，重庆这种演员太少了。这大概是因为沦陷期当时剧团太多，需要大量人的关系。我刚来的时候，小报上常有挑拨的文字，说重庆演员啦、上海演员啦，什么的。这是吃了接受大员的亏，他们把我们也当作“重庆人”了。重庆来了些演员，先不熟，现在大家都搞熟了。
蓝：演员联谊会成立，大家就更没有这误会。
石：可以给演员谋福利，解决问题。
蓝：提起了演员，在重庆实在太好，夜里下戏有宵夜，下雨给雇车子。可是在上海，哪个剧团都不能这样，演员大家也不觉得什么，大概是从来没有，也习惯了。到了上海，编导税涨了一半，有人一部戏走运，就可以发财，演员天天在台上卖命，我一想到这个就生气。
石：我所提的编导税问题，就是要有个合理的办法，编剧家不能个个一样。
蓝：我们组织联谊会要谈这些问题。我第一天到上海来，就跟你谈这个问题。
石：演员联谊会成立之后，要请编导、观众共同解决这个问题。……
蓝：重庆常有游击式的演出，他们临时找些人来干。这个大家也曾讨论过，结论是，只要他作战，对社会有贡献，就好。……将来……
石：演剧的将来很难说。
蓝：这跟政治有关。
石：政治上轨道，演剧也就有了生路。演员生活也就安定。
蓝：最怪的有人对我说：做演员太累了，将来干导演，升为导演就舒服些了。笑话！（喟叹地）总之，演剧太商业化了。
石：已经变质，不是爱美的了，嘴里不承认，可是事实上是在做买卖。我不是提倡明星制，明星也不犯罪，美国是明星制，也没有忘国。京戏、绍兴戏，都是明星制，最重要是公认怎么样才是一个“演员”……待遇、修养等等。如果他是“演员”，就得有个公平的待遇，不必要做做编导来贴补……为什么不让他做个“演员”呢？
蓝：（取笑地）你可有寄托了。
石：谈不到，有那么回事。你的——（笑）友谊甚佳。每天晚上三轮车吧！
蓝：哪里，走路。
石：两个人逛马路回家，美。
蓝：说起恋爱，这几年没有谈过，实在没有办法，谈恋爱每天得花一两万，哪里吃得消？一想到待遇问题，就无心谈了。（摇头）你家里怎样？
石：这一阵子很好，哥哥从重庆回来了，弟弟法国回来了。我老三，小弟弟在读书，老二过继出去了。只有父亲、母亲要人负担。
蓝：最近我父亲病了，所以我要回去一趟，他开的医院要人管，我老二……
石：下等生活，结交的上等人，接触的是奢华排场！
蓝：走吧！
石：哎，难得，我们今儿算认真地怀旧了一番。哈哈……
（他们走出了咖啡店，渐渐地远去了。）
（原载《文章》第一卷第4期，1946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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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挥（1915—1957） 演员，导演。原籍天津。
主要作品《世界儿女》（1941）、《假凤虚凰》（1947）、《太太万岁》（1947）、《艳阳天》（1948）、《哀乐中年》（1949）《我这一辈子》（1950）、《关连长》（1952）、《鸡毛信》（1953）、《雾海夜航》（1957）等。
蓝马（1915—1976）演员。原籍浙江余杭，生于北京。
主要作品《孤岛天堂》（1939）、《万家灯火》（1948）、《希望在人间》（1949）、《丽人行》（1949）、《劳动花开》（1952）、《万水千山》（1959）等。
石挥签名照
蓝马剧照《万家灯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