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样的谈瑛

陈　平

性感女郎到处受人欢迎，这是中外一律。好莱坞老牌性感鼻祖梅蕙丝女士，行年四十余岁，在银幕上仍保持着二十年前的一贯作风，飘起一双媚眼，颤动两个乳峰，别说二十来岁的青年看了要魂飞魄散，即使是六七十岁的老先生，看到那副咿唔表情之后也难保不心旌摇摇起来。第二个性感女郎海蒂拉摩，从1937年开始演《欲焰》以来，只两年多历史已造成世界十大明星的地位，那散披在颈项上的黑发，狂放不羁如野马般的表情，一举一动都在挑拨着青年们的心弦。其他性感不足而具有诱惑天才的明星如安秀兰妲、琼裴纳等等，有的以“唔”号召，有的以热力胜人，异途同归，都希望把大批性感成分输送给银幕下的观众们消受。

中国与好莱坞无独有偶，性感女郎先后亦得两人。有新感觉同时兼有青年人火炽的热力的，那一副热劲儿该让白杨独登王后宝座。讲到充分发展性感本能而动人以微妙作用者，翻开中国银坛二十年历史，就只谈瑛一人当选。

一个人的成功是天才一半，修养一半，可是谈瑛的成功有百分之七十是占天才之胜。当谈瑛未踏进电影界之前，在南市务本女校肄业，自小好交男友，南市从小南门至小西门一带，提起谈瑛大名，大都久仰芳名，如雷贯耳。在谈瑛刚进但杜宇创办的上海影片公司那时候，出出进进的，男性保镖每日约计半打左右，一节头等车厢中，给谈瑛一坐，前后左右都是谈氏侍卫。乘客从车外一望，黑簇簇全部都是西装革履，先就知道这一节定是谈瑛专车无疑，轧进去挤在侍卫里面瞧热闹，不一定够劲，于是相率等下一节车，以避谈瑛锋芒。

电影明星以桃色新闻作成名之阶者，亦以谈瑛为第一家。那时候上海影片公司刚隶属于联华公司，色情导演但杜宇瞧谈瑛这娘儿那一副热劲儿，“大痰盂”倏的灵机一动，立刻有导演《失足恨》的念头产生。凑巧谈瑛那时候春云出轴，被顾宝森偷得蕊心而去，谈瑛为加强《失足恨》宣传效果起见，立刻以引诱未满二十岁女子罪控顾宝森于法庭，并当庭指证顾郎于某部分有某种标记，以作一夜风流之铁证。当时虽控案未成，而谈瑛反遭诬告之惩；然谈瑛之名却因此大彰，《失足恨》并不遗恨千古，反而大出风头。自此以后，“失足”在电影界成为千古至宝，俾后来者得以借镜云。

黑眼圈之于谈瑛，有画龙点睛之妙，谈瑛天生一双细小的媚儿眼，看起人来黑眼珠往上一扬，这一副样儿管叫青年人看到了毛骨凛然，再渲染上眼圈四周的深灰色，这一来充分加强了欲焰的性能。中国银坛上大胆狂放的女星本来如凤毛麟角，谈瑛之崛起，黑眼圈之助力不可谓小。

谈瑛在电影方面的发展没有她的私生活来得热闹，跳舞场里，常见她的踪影，呼啸一群。在夏天里，黑眼圈上加上黑眼镜，分外够味，这迷人的人儿被男性们憧憬着，每一个青年的心灵在飘动着。

谈瑛与程步高为偶，没有人能相信这是一对美满的伴侣。程步高是好好先生，谈瑛却是泼辣的，这一番阴盛阳衰的局面能绵延迄今，有许多人引为怪事。可是这里面有着一种磁性的作用，当程步高每逢返家之后，对于闺房的差遣总是唯命是奉，有时连谈瑛本身的清洁工作也需要程步高代劳，做丈夫的不能有一点违抗阃令。有一天程步高偶然反唇相讥几句，谈瑛接着赶到弄堂里赏赐雪茄半打，从此以后，妇唱夫随，程步高在家里再也没有发言的机会。

谈瑛在马徐维邦的手里主演的片子居多数，因为是联华到新华一对老搭档的缘故，同时谈瑛之有今日的崇高地位，马徐维邦提携之功不可泯灭。谈瑛进电影界是从韩兰根介绍进上海影片公司开始，此后一帆风顺。在1937年那年，上海《晨报》每日电影编辑姚苏凤高唱这一年是“谈瑛年”，以谈瑛之大胆与神秘，那时候人们都以“东方嘉宝”目谈瑛。可是这一年谈瑛并不走运，“谈瑛年”却是谈瑛的倒霉年。谈瑛之崛起，进新华公司才重新焕发她的前程。谈瑛并没有神秘的因素，大胆是有的，性感的诱惑力是谈瑛的随身法宝，谈瑛的魔力是使观众们看到剧终不能立起身来，这就是一股热劲。

《古屋行尸记》《麻疯女》，对于谈瑛的个性都很透彻，所以马徐维邦才是导演谈瑛的能手。据说《夜半歌声续集》中胡萍的角色改由谈瑛担任，演起来是不致逊于胡萍的。然而谈瑛从影八年，没有演过一部代表作是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我想以好莱坞的梅蕙丝作标榜，编写一个妖艳妇女热烈的故事，敏明、干才、泼辣与大胆，这在谈瑛演来一定能深刻动人。谈瑛不能演古装片，这与顾兰君不能演时装片有同一种事实的反映。古装片中泼辣的妇女十九是阴沉的，可是谈瑛没有像《雷雨》中周繁漪那样的个性，有的只是热的活力，诱惑的，挑拨性的，不管青年人老年人看了都会引起呼吸局促，透不过气来，谈瑛完全是一个梅蕙丝型的娘儿吓。

有人在叹息着中国个性演员的沦落，这在中国银坛上是一个确切不移的事实。宣景琳的老妇人角色实在是银坛上的一绝，可是她迷惑于青春妇女的炫耀，宣景琳是老了，人生的过程是最准确的计时表，别说宣景琳是四十开外的妇人，即使是二十余岁的少妇，演年轻女子是不能合个性的，她的轮廓，她的演技，有哪一个演员能比得上她？可是宣景琳不此之图，这是失败的象征。中国银坛演员本来就贫乏得很，希望宣景琳发展起她的长材。夏佩珍有一个时期她的芳誉与胡蝶并驾齐驱，可是为了不良的嗜好，为了环境的困人，夏佩珍终于是沉沦下去了。谈瑛在银坛上是一个不灭的个性演员，这一种大胆泼辣的演技，没有人可与比拟。白杨的爱好是关于青年方面的，一上三十岁的观众就会丧失了鉴赏她演技的热劲。可是谈瑛无论在联华公司那时期，或是明星公司与新华公司，她的演技，她的热力，却是被全阶层的观众所讴歌着，谈瑛挑拨着每个青年人的心弦，更炫惑着老年人追溯青春泉源的憧憬。

有人说《潘巧云》假如换别一个人来演就不够贴切，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按之实际，《潘金莲》更是谈瑛的绝活儿。前年新华摄《潘金莲》由顾兰君饰演，结果只看到了金焰的武松在银幕上活跃，顾兰君的潘金莲，“白白的胸膛上跳着一颗热烈的心”那一节才演得够一点劲儿，其他种种，没有泼辣的神秘性。现在《潘巧云》由谈瑛演来，把苦闷妇女的心理描摹得淋漓尽致。这个时候据说色情可以卖钱，无怪乎潘巧云的手瘫脚软赢得千万人欣赏。可是古装片是时代进展中的吗啡针，色情的元素更为智者所不取。谈瑛不能演古装片是真的，谈瑛自有她泼辣的演技，神秘大胆、狂放性感；中国银坛就只有这样一位个性演员在炫耀着，别的演员都在凋谢与沦落的过程中隐去，谈瑛的锋芒是无止境的。希望的是：谈瑛要注意私生活的严肃，一个有前途的影星不能把她的私生活看得和银幕上一样。

（原载《影艺半月刊》第3期，194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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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瑛（1915-2001）演员。原籍上海。

主要作品《失足恨》（1932）、《暴雨梨花》（1932）、《风云儿女》（1935）、《小玲子》（1936）、《潘巧云》（1940）、《衣锦荣归》（1947）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