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江卿觉得他说错了话,瞪了他一眼之后,立马补充说道:“此言差矣,邪皇陛下怎么是你说的狡猾又歹毒之人呢?你我与天吞朔夜宫之间,不过是有些误会罢了,碍着这误会,实在是不敢面见邪皇,这一切,都只是误会罢了,经过了这些事情,我们都已经明白了,天吞朔夜宫无害人之意……师弟,大家师出同门,同修数甲子的情谊,不能就因为这些误会,彻底断绝……”
误会。
真是好笑。
这些事情,他们只想用“误会”二字来解释。
路觅舟懒得与他们废话:“这些话未免多余,两位师兄,如今找我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可就要先走了。”
裴赎月听到南宫江卿的话,想到如今那妖女与他的关系,自觉说错了话,好在路觅舟向来是个心胸宽阔,满怀良善的人,事到如今,也还是能称他们一声师兄,他也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说话了:“是师兄说错话了,师弟莫怪,而今我们来找你,主要是希望能够与你,解释其中误会,重归于好,我们的偏执,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罢了。”
南宫江卿接话,一本正经地解释了起来:“当初对你所作所为,也是因为,你始终不愿意为师尊报仇啊,你承接了创道之剑,一身不世能为,剑道修为无人能出其左右,却只想着独善其身,我们怎么能不生气呢?天吞朔夜宫邪皇,独霸一方,自恃天下无敌,作恶多端,我们也只是想要为天下人,铲除其祸害罢了,现在这一切都是误会,师弟你应该,想办法将我们身上的止戈禁制解除了才对……”
路觅舟没说话。
他废话了那么多,重点只有最后一句。
想要他帮他们,恢复功力?
裴赎月低头,窘态非常,早已不复当初荣光满面:“实不相瞒,我们在重伤之后,得灵月山庄庄主神荒所助,暂时恢复了功力,本以为就此万事大吉,没想到,这毒妇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说是什么医毒双绝,然而她却根本没有给我们治病,而是给我们下了毒,自从灵月山庄战败之后,我们的状况,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现在能够帮我们的,只有师弟你了……”
止戈剑诀所留下的,并不是普通的伤势。
想要恢复功力,首先要做的,便是逆转止戈剑诀。
而想要逆转止戈剑诀,则要会止戈剑诀。
这个世界上,会止戈剑诀的,唯他一人。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够救他们的,也就只有伤他们的路觅舟了。
南宫江卿见路觅舟始终不说话,又搬出了尊师来:“师尊在世时,可从未想过,我们三人的关系,会到这种地步。”
路觅舟看着如今落魄不堪的他们,心中只觉得好笑。
他们的解释还真是完美啊,原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啊?
多好听的话。
伪君子,莫过于此。
他们,可是残忍地杀死了他的人呢!
仁慈?良善?
他们根本配不上他的仁慈与良善!
裴赎月以为他还在犹豫,于是软硬兼施:“师弟,师兄知道你心善……迟迟不说话,难不成,你如何决断,还要看那个女人的脸色……是不是那个女人,与你说了什么?”
南宫江卿也问了一句:“她让你处决我们了吗?她好像都没有派人找寻我们……”
路觅舟强忍心中不耐,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我的私事,不需要她来决定。”
这也是,他前来会面,却没有告知席萝的原因。
也正如席萝的私事,不需要告知他一样。
他爱她,但他的生命中,不是只有一个楼席萝,这一点,她也一样,就算陷于情情爱爱之中,她的脑子里,也并非只有简单的情情爱爱,她向来都不允许自己在情爱之中迷失。
裴赎月与南宫江卿却以为,他这话的意思,是说他才是当家做主的那一人,楼席萝再怎么嚣张跋扈,终究是个女人,与他名正言顺确定关系之后,到底还是要听他的。
更何况,他们现在孩子都有了。
她身为女人,自是要以夫为大的。
裴赎月与南宫江卿皆是心中一阵高兴。
“师弟,看在你我同修数甲子的份上,帮帮我们吧……”
“就让此事,就此作罢。”
“你若是不帮我们逆转止戈禁制,毒性难解,我们命不久矣。”
“假使我们当真同门相残,师尊九泉之下也难安。”
“师弟,你我三人,不该让道宗蒙羞!”
“是啊……师弟……”
两个家伙一唱一和的,说的有鼻子有眼。
他差点就要信了。
路觅舟以前觉得,席萝这个戏精,已堪称当世演技顶峰了,没想到,论演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
沉思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好,我救你们。”
裴赎月与南宫江卿大喜过望:“真的?”
路觅舟道:“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两人不明,纷纷问道是什么条件,对他们来说,不管如今的他提出什么条件,他们都会答应的,就算是给他下跪磕头都无所谓。
路觅舟冷然开口:“那便是……你们二人,我只救一人,你们可以好好商量商量,谁活着离开,又是谁,埋身碎岛。”
话音落下的顷刻,帝境威压起,剑光乍现。
裴赎月与南宫江卿为之一愣。
他们没有想到,费了这么多口水,换来的仍旧是这样的局面,说什么两人只救一人,他的意思,估计是谁也不想救吧?他们二人顿时都有些站不住了,对着他又是一番洗脑与教育。
“师弟,你怎能如此不顾同修情谊?”
“你自幼跟随在师尊身边,我们三人多次相救彼此,感情甚笃,你都忘了吗?”
“师弟,你真要让,师尊九泉含恨么?”
“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而已,师弟你何必苦苦相逼?”
“是啊……”
他们越说越像真的了。
苦苦相逼?
原来同门相残的是他啊?苦苦相逼的也是他啊?让师尊九泉含恨的也是他啊?忘记同修情谊的也是他?行吧,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像蔺天劫那样的恶,算不得真正的恶,如同裴赎月与南宫江卿这般,披着正人君子外皮,盖着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的恶,才是真正令人作呕的恶——至少,蔺天劫从来都不粉饰他所做的一切。
他杀人、叛师、强暴,都坏的光明正大。
路觅舟真后悔,后悔当初身在扶云时,没能狠心了结他们的性命。
若非他一时心慈手软,现在也不至于被他们的嘴脸恶心到了。
“我不是你们,不懂什么说一套做一套,辟海求岳路觅舟,至始至终,都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之人,我答应救一人,便是答应救一人,要救谁,与我无关,从上次开始,你我三人,便无所谓的道宗情义了,师兄,我的两位师兄,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们了。”
遥想当年,他们也是风光无限的人物,响彻一方。
也许,嫉妒与欲望,当真会使人迷失吧,他不曾踏足权欲的领地,或许永远都无法体会这种感受,路觅舟永远都只是普通的剑者路觅舟,于他而言,所谓的名动天下,与“路觅舟”本无关系——道祖最得意的弟子,创道之剑新的主人,承接太初光觉剑的剑神。
“路觅舟”的名,与道祖,以及太初光觉剑,都是绑定着的。
所以,他从未体会过,裴赎月与南宫江卿的那种,号令群雄,傲立群山之巅的感觉,也不懂更多的力量代表更多的权力的道理。
亦无法理解,他们对他的嫉妒与憎恨。
这纠缠的嫉妒与憎恨持续到现在,仿佛已经成了缠绕他心中许久的心魔——或许更应该说是,属于过去的路觅舟的心魔,与蔺天劫雷同的心魔。
为什么,他们会嫉恨他?
为什么,他从未怨恨过的师兄,这般不待见他?
为什么,师兄要变成这幅样子?
到底是为什么?
蔺天劫的心中,也充满了无数不能理解的为什么。
他忽然能够理解蔺天劫了。
事到如今,这一切,该彻底结束了。
裴赎月与南宫江卿看着满脸认真的他,恍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真的。
他今日,只打算让他们其中一人活下来。
路觅舟向来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好像也没错。
裴赎月与南宫江卿相继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为了让他们彻底信服,路觅舟决定发誓:“我说过了,我说到做到,你们要是不信,我也可以道宗术法立誓,今日,我杀一人,救一人,不管是谁,必有人葬身此地,也必有人全身而退。”
杀一个,是为了他自己。
救一个,也是为了他自己。
求的,不过是他自己的问心无愧罢了。
确信了他之决定的裴赎月与南宫江卿犹豫了起来。
如果真的像是他说的这样的话,他们又该如何选择呢?到底是他活,还是他死?他们两个人,难道要石头剪头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