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他才能拿到药。
权势,地位,力量,都不如庄主的药重要。
就算他身为执掌际空玉令之尊又如何呢?他给不了他药。
慕容允争面对再度对他动手的慕容楚源,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坦然受之。
曾经说过,甘愿为他赴黄泉的,的确是他没错。
他不恨他。
四方扬起的黄沙尘埃落定,流动的微妙真元气息像是散落荒漠之中的水源一般,交织在一起,他的心,也静了。
慕容楚源已是狠下心来,欲就此了结这一切,既是终结慕容允争的性命,也是终结他这么多年来承受的快乐与痛苦,可他还未下手,正前方一道劲力卷了过来,沙尘盖在了他的脸上,朦胧黄沙之中,有人一脚踢在了他脸上,猛地将他踹飞。
他跌坐在地,反应过来时,一身黑红相间长裙的席萝已拖着慕容允争急速退开,她面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似是紧张,又好似纯粹的鄙夷——席萝其实很意外,灵月山庄蔺神荒这么能忍,她果然是个狠角色,竟然利用慕容楚源这种弱不禁风的家伙来对付慕容允争,比起那些想要在武力上胜过慕容允争的逆贼,她的手段显然更高明,杀人之痛,又怎么比得上诛心之痛呢?
慕容允争这种等死的样子,当真令她嗤之以鼻。
席萝想到这里,提着慕容允争的衣服,狠狠将他扔了出去。
为情所困,脆弱不堪,何以成大事?
她二话不说,凌厉掌势扫向不远处的慕容楚源。
事实证明,男人与男人之间,也没有什么真爱,一个谎言,与撒谎之人是男子,还是女子,本就毫无关联。
慕容允争见她及时赶来,第一件事竟是取慕容楚源的性命,心下意乱,动作比念头更快,猛然间便已迅雷之势挡在了席萝与他之间,同时聚元以对,迎上她之掌势。
席萝重伤在身,被这一掌震得连退三步,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她看他的眼神,极哀极怒。
他可知,她为了及时赶过来救他,硬生生接了多少招式才得以脱身?而今他倒好,反倒是要与她作对,非得要救这少年一命么?
慕容允争略显惊讶,他没有想到,她如今的气息虚弱到了这个地步,一时之间面露不忍。
席萝皱眉,冷然开口:“退开!”
慕容允争低头:“邪皇陛下救命之恩,允争铭记于心,恳求邪皇陛下,绕他性命,放他离开,邪皇陛下内伤在身,需要尽快离开此地,及时休养疗伤。”
席萝抹去嘴角血痕,说道:“你放过他?他可曾放过你?你还记得,你是何身份吗?慕容允争四个字是怎么写的,你又是否记得?身为慕容家家主,执掌际空玉令的一方尊者,数十国国君信任之人,你有什么资格,替躺在此地无辜死去的其他人,放过他的性命呢?为了你的私情么?如此妇人之仁,你又有什么资格,以慕容家家主身份自居!”
慕容允争面无表情地看着全身溃烂,瘫倒再地的其他人质,对她所说,无言以对。在他尚未成为所谓的慕容家家主时,他便明白,书写于古卷史册之中的权势之争,其实都只有一种真相,那便是,因此受苦受难的,永远是毫无地位的不知名人士。
不管是何种争端,都不值得写在书中,流芳百世。
帝位之争,权位之争,武道巅峰之争,剖开来看,百般相似。
哪怕手段再如何高明,智谋再如何出众,亦掩盖不了其中的鲜血淋漓,可人总是健忘的,人人都只会记得,是谁夺得了天下,无人会记得,因为这天下,而死去了多少人,多少个家庭分崩离析。
哪怕是他也一样,他清楚地知道着,他坐上如今的位置,踏着多少鲜血,纵使他千般不愿,万般不愿,亦无法改变这总有无辜之人牺牲的命运。
慕容允争垂眸,双膝跪于黄沙之上:“允争自知,有愧于慕容家先祖,邪皇陛下所言无错,纵然我是列万人之上的慕容府府主,也没有资格,替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原谅这一切,没有救得了他们,是允争无能,亦是允争的遗憾,可如今,允争不愿再添遗憾了,恳请邪皇陛下,放他性命,就当是邪皇陛下你,践行诺言吧……”
言罢,他重重地叩头。
“吾皇,万古长存,慕容允争叩谢——”
席萝捏了捏拳头,胸腔内气血又是一阵翻涌,险些抑制不住。
而不远处的慕容楚源早已看呆。
他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在别人面前这般低声下气。
就算是面对天吞朔夜宫也一样,慕容允争自有慕容允争的傲骨。
如今,他却为了他,放下了他所有的骄傲。
席萝轻声冷笑起来:“呵……呵呵……”
情之一字,到底是怎么写的呢?
她好像,忽然有些看不清了。
席萝缓缓转身,闭上了眼睛:“滚吧!”
慕容楚源愣住:“……”
席萝道:“再不滚,本皇可就要改变心意了,不要脸的无耻之徒,要逃命,便尽快。”
慕容楚源神色复杂地看着慕容允争,呆愣半晌后,才怀揣着颤抖的心情离去,三步一回头,很快,身影便被朦胧沙尘淹没,再也看不见,慕容允争望着眼前的空荡荡,露出了自嘲般的微笑。
席萝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放他性命,他也很难活下去?”
灵月山庄控制他的方式,席萝并不知晓,但依稀也能猜到个一二,神荒擅长用毒,一旦绑住了他,便注定永生不能逃脱,倘若他真能走出荒漠,也是必须要回去找蔺神荒的,到时候,她会如何对待他呢?又或者说,神荒就此死在荒漠之中,他又该如何呢?
慕容允争没说话。
他知道。
他都知道的。
只是,有些事情,终究要一个了结。
这便算是,他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席萝还想再问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憋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她是想要安慰他来着,沉思半刻,半点安慰意思都没有的话,便脱口而出了:“说什么真爱无关性别,其实都是假的,男人与男人之间,便一定有真爱吗?在本皇看来,男人从来都比女人残忍狠毒,你要知道,这天底下,杀人放火,烧杀掳掠的匪贼,可大多数是男人,男人生来便是自私残忍的家伙,这种自私鬼,又有几分真爱呢?要本皇看,你也别……”
说到这里,她便瞧见了慕容允争那一张心如死灰的脸,一时之间语塞,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就在两人相顾沉默之际,天象再度异变,黑光弥漫之间,阴气散漫,白昼硬生生被浓郁的真元气息给逼成了不伦不类的黑夜,像是黑风缭绕,遮天蔽日,云如龙狂啸,渐渐低沉。很显然,楼邪与蔺天劫之间的交手,已至极限。
席萝抬眸看了看,神色微变,倒也没有太大的担忧。
蔺天劫这种三流货色,根本不可能是父亲的对手。
只是现在,他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了。
……
天地像是沸腾的水,黑雾像是游动的龙。
云在叫唤,地脉在颤抖,荒漠倾覆。
饶是神荒这般残忍强悍的人,也都不由得为此异象惊奇,帝境威压再浓重下去,就算有着手下护从阵法加持,他们也很难抵抗得住了,再挨过半刻,必然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只是,她尚未来得及有所动作,黑云深处的巨蟒元神兽便猛然涣散,极招冲击之下,蔺天劫整个人被砸在了荒漠中心,黄沙激扬。
楼邪自高处一跃而下,落在他面前的瞬间,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你以为,你能依靠着你的那些本事打败我吗?莫要忘了,你是我教出来的!”
他的确,是这天底下最契合太阴之体的人,也的确天赋异禀,可他从来都不懂变通,亦缺乏创造力,固执己见,这种情况之下,又怎么可能用他教他的一切打败他呢?
蔺天劫被他打的半脸淤青,口吐鲜血。
楼邪将他提了起来,又道:“我既会用齐神双子防你,又怎么可能在其他地方,毫无准备呢?我说地限九变魔谛如何,你都信了,我说天邪鬼与我同命,你也信了,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信我,还是从未信过我!”
蔺天劫有些懵,脑中一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又被他耍了,适才那一招九转天魔变,他们两者之间有所微妙差异,而就是这微妙差异,才导致他落败,而今看来,他早已对他设下完全防备。
天邪鬼……
天邪鬼的事情……
果然也是假的……
“你骗我?楼老邪!你竟敢骗我!”
蔺天劫愤恨不已,气得胡乱挣扎。
楼邪一把甩开他,眸中情绪复杂。
他说九转天魔变不可逆走元初脉,他信了,他说天邪鬼与他同命,他也信了,可他偏偏就不信,他有将他当成亲子看待,这种话,他明明早就说过的,奈何他,从来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