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良久,路觅舟忽然问道。
“你喜欢她?”
饮月无缺愣住。
路觅舟又问:“又或者说,你以为,你喜欢她?”
他想,他应当是猜到席萝,为何扔了刀了。
也许她看起来是个脾气古怪,各种得理不饶人的女人,一点也不良善不说,对身边的人似乎也没有多好,不是很尊重父亲,也不是很在乎喜欢的人。
可他明白,她的心思有多细腻复杂。
席萝绝对不可能因为饮月无缺骂了他,就此将他抛弃的。
她所做必然有她自己的理由。
路觅舟对她有着特殊的情感,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这个刀灵身上,他能够感受到更多的气息,这世间,并非只有女人是敏感的,与席萝有关的事,他向来很敏感。
饮月无缺在想什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那么讨厌他,也无非是因为席萝罢了。
但,对席萝来说,饮月是刀灵,是不该沾染人的气息的刀灵,她可以不在乎他对她如何,但无法不在乎,他因为她,而变得如何,若是他一天一天地,越来越像一个人,是否,再也做不成刀灵了呢?
到那时,没有躯壳的他,又该魂归何处呢?
天不怕地不怕的楼席萝,最害怕失去啊。
饮月无缺愣愣地看着他,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的他才发现,当这他早已心知肚明的真相,被其他人如此直白地点破时,自己竟然,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他喜欢她吗?他认为自己喜欢她吗?为什么他要这么与他说话?是在戳他心口,还是无意呢?他怎么能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这几个字呢?
饮月无缺莫名烦躁。
路觅舟忽然说道:“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饮月无缺不明:“什么?”
他又在说什么胡话呢?他和他是一样的?哪里一样?他们对她,都有着特殊的感情吗?除了这一点之外,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一样的?
路觅舟道:“灵也好,人也罢,本质上又有何区别呢?一直以来,我都很能理解你心中所想,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理解,毕竟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但是我呢,也不需要你的喜欢,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是刀灵剑灵,也终究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刀灵剑灵,与人一样,都会思考,思考会让他们变得与人无异,人较之器具,以及蠢笨的动物,最与众不同的,便是这份思考的能力了。”
饮月无缺问:“你想说什么?”
路觅舟看着他,停顿一瞬,他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突然说道:“你喜欢她,愿意不管不顾地追随她,但你可曾想过,你对她的喜欢,与你想象中并不一样呢?”
饮月无缺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
路觅舟意味深长:“我说,人和灵是一样的,都能喜欢别人。”
饮月无缺道:“所以呢?我喜欢小萝又怎么样?你要如何?”
路觅舟摇头:“不如何,你又不是喜欢我,这种问题轮不到我来回答,只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和灵,的确没有什么差异,可你是灵,却也是刀……”
“然后呢?”
“你与她之间,不仅仅是灵与人的关系。”
“……”
“还有一层,刀与她的关系。”
“……”
“拔起刀,便是征服刀。”
“……”
“然,驾驭饮月无缺,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征服刀。”
“……”
“你喜欢她,且该是喜欢她的。”
“……”
“因为她,拔起了刀。”
“……”
“从那一瞬间开始,她对你而言,便不同了,对器灵来说,所有能够拥有征服器具之力的人,都会有所不同。”
“……”
“这是器灵,与人之间的羁绊。”
“……”
“所以,你对她之感情,与我对她之感情,并不尽然相同。”
听到这里,饮月无缺突然大笑了起来,瞧他的眼神满含鄙夷,且有些愤然不屑:“你与我说了这么多,难道就只是为了告诉我,你对小萝的感情,比起我对小萝,更高尚吗?路觅舟!你可真是个自以为是的蠢类!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度我,你还不配给我下定义!”
路觅舟面对他的骂声,向来不是很在意。
他之所以敢这么与他说话,必是深思熟虑过了。
器灵的感情,他很清楚。
他与他,是一样的。
器灵与主人之间的羁绊,与他和席萝之间的男女之情,从来都不是一回事,而他,也正是因为这份羁绊,才存在于世,也是因为这份羁绊,他才体会到了,做人是何种感觉。
饮月无缺以为他喜欢她,是因为,他是她的刀。
他对席萝的喜欢,与叶恨寻他们,都不一样。
路觅舟不想与他细说什么了,只是再度拔起了面前的刀。
真元催动之下,帝境威压盛放,竟是打算强行驾驭此刀。
他说:“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可以试着,成为我的刀,很快你就会发现,你可能有些喜欢我了。”
饮月无缺愣住,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时,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妈的,路觅舟你找死?”
路觅舟不理会他,强催真元,灌入刀身,猛然提起刀,挥刀的瞬间,刀走剑招,正是止戈初式,剑气之中的山河靖平之意,与邪刀诡异的戾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似黑与白之间的相互冲击,刀灵身处其中,只觉得自己正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拉扯着,一时之间,丧失了方向。
饮月无缺没有想到,他的剑意可以那么强,比起当年楼邪拔刀之举,路觅舟对他之掌控更甚,至少,楼邪不可能做到,用这把刀,使出他自己的招式。
当然,许是因为他没有怎么反抗的原因。
但不论如何,他之力量,都超乎他所预料。
饮月无缺仍旧不愿承认他:“你打算,用你之武力,使我屈服么?”
路觅舟调息片刻之后,缓缓收回刀,真元回转的瞬间,一阵气血翻涌,他咳嗽几声后,左手轻抚胸口,朝着地面吐出了一口鲜血。
饮月无缺又是一怔。
路觅舟拭去嘴角的血迹,淡淡地笑了笑:“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打算强行驾驭你吗?”
且不说,他现在伤势还没好完全,就算他全盛状态,也很难任意驱使这把刀,饮月无缺可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刀,他所作所为,只是想要告诉他——从他拔起刀的那一刻开始,他与他之间,也有了羁绊的契机。
饮月无缺看着他这幅样子,感觉心烦。
对饮月无缺来说,他的确没法完全驾驭他,可对他来说,他是有着特殊意义的第一人——除了主人之外,能够拔起这把刀,使出其他招式的第一人。
这一点,让他越想越心烦。
虽然他常常骂他,但是他无法否认,这个家伙在某些方面,有着令人惊叹的信服力,若论剑道造诣,普天之下更是无谁可与他相提并论,刀灵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是深深嫉妒这个男人的。
哪怕他总是说一些让他云里雾里的话,他都很难反驳什么。
这个家伙,最强大的,不是他手中的剑,而是他那一颗心。
路觅舟补充说道:“你没必要自欺欺人,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说了,我也没有理由误导你什么,你喜不喜欢席萝,与我又有几分关系呢?我又没喜欢你,你也没喜欢我,我在乎这一点做什么?真要在乎,我倒不如去在乎的,席萝喜不喜欢你。”
言下之意便是,刀灵再怎么针对他,他都无所谓。
饮月无缺闭上眼睛,心头颓丧:“你真是废话连篇,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爱说废话的男人,整天跟念经一样,叽叽歪歪叽叽歪歪!你看看你,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小萝她,已经不需要我了,而我,在这种时候,也没有理由需要她……”
他是至高无上的刀中至尊,永远都不会缺想要得到他的人。
千年内等不到一个新的主人,那他就等一万年,甚至可以等十万年,哪怕席萝都湮灭了,作为刀中之皇的他,永生不灭。
路觅舟摇头,暗自叹气:“所以我才说,你与我,对席萝的感情不尽相同,你一点也不了解她,她怎么可能因为我的事情,与你生气将你丢掉呢?你就没有想过,她将你丢在这里的真正原因吗?”
饮月无缺皱眉:“你就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想了吗?你就仗着我没法打你,在我面前自以为是,你瞧瞧你自己嘚瑟的样子,真是令人恶心!我怎么不了解她?我了解她!正是因为了解,我才明白,她如果有什么谋划与打算,不可能不告诉我!”
所以,她是真的……
不要他了。
路觅舟的语气淡淡的:“她只是,害怕失去你罢了。”
“什么?”
“她那般冰雪聪明的人,你以为,她什么都察觉不到吗?”
“……”
“她不希望,她的选择,让你朝着错误的方向行进下去。”
“……”
“她不喜欢你,也不愿失去你,对她来说,最好的方式,便是在你什么都没有说之前,让你与她之间的关系,停留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