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亮了。
要塞驻军和边民都开始陆陆续续地返回天阑关,荀羽安排好壕沟陷阱等一应守城准备事宜,又亲自写了加急军报,去点将台找周竹桢加盖印章。
离点将台还有老远,就看见了台下乌压压一大片的士兵,和台上身披银甲,手按长剑的将军。
这是在做最后的战前动员。
荀羽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今日之战,不但关乎己身,关乎父母妻儿,更关乎我们身后的万里江山,黎民百姓!”不必声嘶力竭咆哮,清越的声音已经传遍全场,“这一仗,我们只能胜,不能败!
“只能胜,不能败!”
数万士兵列阵整齐,一同高呼,吼声惊天动地,声震云霄。
银甲将军拔剑向天,剑锋闪着雪亮的光。
“血战中原外,死守天阑关!”
“血战中原外,死守天阑关!”
周竹桢下了点将台,荀羽迎了上去,把手里的军报给她看:“将军。”
“好。”周竹桢接过军报,扫了一眼,“进去说。”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旁边的议事堂,荀羽道:“边线守将逃了,边境线上驻守的数千士兵伤亡过半,活着的都带回来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周竹桢取了印泥盒打开,手持印钮,在军报上加盖官印:“边民撤回来没?”
“撤回了大约半数。”荀羽叹气,“偏远一点的村寨都遭了屠杀。”
这也不在意料之外。
虽然早就知道大概是这个结果,还是感觉一阵苍凉,周竹桢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荀羽安慰她,“没有几位守将会想到这件事。”
周竹桢点点头,把军报用火漆印封上,唤了信使进来,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你知道谢钰这个人吗?”她问,原主的记忆中关于这位将军的事情只是一带而过,除了知道他是某一任天阑关守将,就再无其他了。
“将军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只是突然想起来,就顺便问问。”周竹桢顿了顿,“他……是怎么去世的?”
荀羽似乎想要避开这个话题,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只好无奈开口:“谢将军他……一生悲苦。”
“他家住天阑关,原本是个读书人,学识极好,不到二十就考中了举人。那一年上京赶考参加春闱时,胡虏破关,全家老小无一幸免,全部亡于敌手,不足周岁的幼子甚至被敌人烹煮食之……”
“他中了状元,皇榜张贴当日才惊闻全家罹难,悲痛欲绝。琼林宴上,他披麻戴孝,请求皇帝派他从军去守天阑关。皇帝最终允了,谢将军从此投笔从戎,在天阑关一守就是十四年。他打起仗来不要命,又对兵法谋略了如指掌,渐渐从七品校尉升作天阑关主将。后来北胡大举南侵,兵力数倍于己,谢将军死战不降,最终天阑关破,不幸为敌所俘……”
荀羽声音艰涩:“敌人恨他入骨,将他砍去四肢,倒悬于城门之上,流尽鲜血而死……死前仍高呼杀敌,声若泣血……”
他说不下去了,嘴唇颤抖了一会儿,伸手握住周竹桢手臂。
“我们会赢的。”他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哀伤,“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无论生死,我都会在您身边。”
周竹桢听前半段还唏嘘不已,后半段就开始头皮发麻。
“……你能不瞎立flag吗?”
“您说什么?”荀羽没听清楚。
“没事。”周竹桢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瞎担心,我说我们能赢,我们就一定会赢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就算发挥不出完整实力,仍然是位元婴修士,败给一群凡人也未免太丢人了。
绝对不行。
荀羽注视了她片刻,绽开一个笑容:“好。”
“羽相信将军。”
“报……”一名传令兵冲进议事堂,半跪行军礼道:“天阑关前一百里处有大量胡骑出现!”
来了。
战备工作已基本完成,周竹桢和荀羽并肩登上天阑关城墙。
天阑关建筑宏伟,城高四丈二尺,厚二丈一尺,横跨两山,俯瞰平原,气势极为恢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观此城墙,就知道要想攻下此关必要付出巨大代价。
周竹桢更有信心了。
事实证明,影视剧里那些黑云压城、阴风怒号的景象纯粹是为了营造战争气氛做出来的特效,真实情况大有出入。
现在还没到九月,秋老虎厉害得很,明晃晃的太阳烤得城墙上的砖石都发烫。军师背不动重铠,仅披一件藤甲,都忍不住不停擦汗。周竹桢看看周围人的动作,还是没有撤去调节温度的护体灵气。
不撤,拒绝,撤了护体灵气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被焖熟在铠甲里。
太难受了。
城墙上的守军见到主将前来,士气大增,一个个站得笔直,目光如炬,紧盯远处。
北胡的骑兵终于到了。
大军未至近前,隆隆蹄声已经让大地都为之震动,远处的地平线上腾起一股烟尘,庞大的骑兵队伍从远处往天阑关的方向推进。
“搭箭!”
令旗一扬,城墙上的弓箭手立刻举起手中弓弩,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铁制的箭头闪着寒光。
壕沟用草木掩盖,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没刹住脚,连人带马栽进沟里,后面的骑兵继续步其后尘,北胡将领急忙命令大军减速,可是为时已晚,壕沟几乎已经被死伤的人马填平,后面的骑兵踩着前人血肉冲了过去。
“放箭!”
箭矢破空之音不绝于耳,箭雨密集,意图逼退攻城的胡兵。
“这大热天的,穿着一身皮甲奔袭千里来攻城,真是有毅力啊。”周竹桢奇道,“他们难道不会中暑吗?”
“北地气候恶劣,想来是早已习惯……”荀羽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几个北胡骑兵从马上滚落在地。
“……”
会中暑的骑兵究竟还是极少数,见天阑关城门紧闭,北胡将领迅速命令骑兵下马,撞木抬上,云梯架起,头顶盾牌就要强行攻城。
攻城对于骑兵而言并不是易事。骑兵下马,战斗力就被削弱了一半,北胡原本打算悄悄潜伏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杀进天阑关内。谁料周竹桢发现不对,提前布好防卫,这下先前的谋划都做了无用功,只能硬杠了。
撞木重重砸在厚重的城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荀羽先前就吩咐众人用沙袋把城门堵了个结实,硬砸自然是砸不开的。云梯架上城墙,守军立刻提着热油滚水往下浇,但胡兵行动迅捷,仍然有不少人顺着云梯爬了上来,双方立刻展开了血战。
城墙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到处都是喊杀之声,周竹桢提着长剑,一剑砍翻一个爬上来的胡兵,让亲卫护送荀羽到城内暂避。
四周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满地都是鲜血和尸体,城下也积了不少胡兵尸体,城墙上的守军已经补了几茬,周竹桢紧拧着眉,抬剑向下一个爬上来的胡兵刺去。
她在和平年代生活了那么多年,这种血腥野蛮的景象早已恍若隔世了。但大敌当前,不能不战,毕竟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既然暂代了天阑关守将的身份,理应在其位谋其政,承担起守边之责。
打了将近两个时辰,北胡久攻不下,只得暂退休息。就是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他们也不肯放过,派了精通汉语的士兵到阵前叫骂。
叫阵的胡兵骂得难听,火力主要集中在周昭惠一人身上,抓着她的女子身份极尽嘲讽侮辱。城墙上的前锋将军气得眼睛里都快蹿出火花了,忍着怒气过来请示周竹桢,希望找人骂回去。
“让他们骂。”周竹桢拿了块白色的帕子,仔细拭去剑上血迹,“强者动手不动口,弱者动口不动手,一帮孙子装什么大爷,有种打上来啊!”
前锋将军一愣,哈哈大笑,回去转告守城士卒,片刻之后城墙上整齐划一地照她原话吼了回去。
“他们在喊什么?”呼鞮单于问。
一旁的将领就逐字逐句翻译给他听,单于听完气得脸都青了。
“放火箭!”他恶狠狠道,“烧死他们!”
火箭携滚滚热浪而来,即使没射中人,落处也立刻燃起烈焰,杀伤力成倍增长。火焰点着了城墙上的尸体和士兵的藤甲,部分落入城内,烧着了房屋。
前锋将军连忙命人去城下取水灭火,但火势起得又快又猛,一时难以浇灭,取水又不方便,守军一时手足无措。
周竹桢冷笑一声,引动天地灵气,手掐指诀咒道:“太元浩师雷火精,结阴聚阳守雷城。关伯风火登渊庭,作风兴电起幽灵。飘诸太华命公宾,上帝有敕急速行。收阳降雨顷刻生,驱龙掣电出玄泓。我今奉咒急急行,此乃玉帝命君名,敢有拒者罪不轻。急急如律令!”
箭支渐渐稀落下来,一名北胡将领向呼鞮回报:“单于,我们的火箭要用尽了。”
“没事。”呼鞮单于摆手,“这么大的火势已经足够他们消受了,难道这样晴朗的天气,还会突然下雨不成!”
话音未落,天边一个惊雷炸响,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忽然云气翻涌,霎时间就是阴云密布!
呼鞮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