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缘灭,缘浅缘深。
在熙熙攘攘的人海、纷纷繁繁的红尘中,与一个人、一个家相遇,总显得格外温暖而美好。仿佛时光的长河里,忽然安静、唯美地飘进一片粉嫩的花瓣,逐水而流,附草而居,从此有人相依相伴。
杨绛,便是杨家的这片花瓣,她人淡如菊的气质和旷世无双的才情,绵亘百年。
1911年7月17日,北京的天气异常晴朗,朵朵白云轻轻浮动,七彩阳光热烈直射,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投下斑斑点点的耀眼碎金。乱世中的北京街头,于纷繁中透露出丝丝不为人知的安静,将北方的干爽悄然播撒。世间万物,仿佛也都在这浓烈的夏日气息中,变成了老电影中的经典场景,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刻,给人以泪流满面的敬畏和感动。杨绛就是在这样的季节出生,因而温软而热烈,傲气而多情。
极具京城风情的小巷子,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杨绛的人生由此开始。此时,尽管杨家已有三个女儿:寿康、同康、闰康,但杨绛的到来,非但没有让思想开明的杨荫杭失望,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精神慰藉。他欢欢喜喜地抱着这个刚刚降临人间的小小人儿,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宠爱都给予她。
炎炎盛夏,在杨荫杭发自肺腑的喜悦中变得温软而迷人,连燥热的空气似乎也浸满了姹紫嫣红、春暖花开的味道。喜不自胜的杨荫杭用专门买来的制作冰激凌的桶做了满满一桶甜腻腻的冰激凌,他的二妹杨荫枌满怀爱意地在刚出生的小儿嘴唇上点了一点,顷刻之间,杨绛粉粉嫩嫩的小嘴就被冰得发青发紫,却还在使劲儿地“吧嗒”着嘴巴用力品尝人间的第一道美味,她那娇小可爱又万分憨厚的模样,瞬间萌化了众人的心。
杨荫杭为这第四个女儿取名:季康,小名唤作:阿季,寓意其季季顺遂,年年安康。杨绛生于夏季,杨荫杭为四女儿取这样的名字,表面看起来是因出生时间的缘故,实则有更深的含义。
饱读诗书且有国外留学经历的杨荫杭眼界开阔、博学多闻。在西方现代思想的影响下,他和许多爱国先进人士狂热而急切地致力革命,剪掉了清政府认同的标志性的“辫子”,因而成为清廷通缉搜捕的主要对象。由于担心丈夫行踪暴露被抓,唐须嫈便在他的瓜皮帽上缝了一条辫子以假乱真,但是不幸还是在一天晚上悄然降临。走夜路回家的杨荫杭感觉有人在背后抓了两下他的辫子,尽管动作很轻,但直觉告诉他,自己已成为清政府的“眼中钉”。于是,他立刻收拾行囊,逃到了日本。
温婉多情的无锡,从此也变得遥不可及。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教室里,杨荫杭曾无数次地想象唐须嫈一个人带着几个女儿的忙碌情景。就连后来他又去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法律,妻子的无怨付出也时刻萦绕心头,让他在满怀愧疚的同时又万般感恩。
1910年,在外漂泊了四年多的杨荫杭终于得以回家,并在上海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了工作。不久之后他便被推荐先后任职江苏省、浙江省审判厅厅长。可惜好景不长,生性耿直的杨荫杭又因得罪权贵而被调往北京。
三番五次地举家搬迁,妻子唐须嫈仍旧毫无怨言地陪伴在杨荫杭左右。她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丈夫和孩子,几乎把他们当作了自己的全部。杨荫杭也确实有情有义,调任北京之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上唐须嫈和三个女儿,一家人总是和和美美地出现在公众视野,让不少人为之羡慕。
逃亡生涯结束,律师生涯开始。对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逃亡之苦,才得以归家的杨荫杭而言,这个粉嫩得如同盛夏时节绚烂绽放的花儿一样的女孩,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缕阳光,海浪中的一艘航船,令他重新感悟到了生命的美好和力量,因而,阿季也理所当然地成了父亲的掌上明珠。
但是,阿季的到来,除了让杨荫杭和唐须嫈觉得开心之外,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对这个小生命降临人间的欣喜和祝福。就连与杨家一墙之隔的叔公杨志洵家中的女佣,听说唐须嫈四胎生的仍是女孩,都面露不悦地随口说道:“讨厌死了”。不料,这话被处在兴头上的杨荫杭听到,他立即生起气来,并掷与女佣一枚银圆,以示反驳。
书香缭绕,寂静欢喜。
世居无锡的杨家此时客居北京,杨荫杭白天去北京一所政法学校教书,晚上则去肃亲王王府讲授法律课,日子虽然辛苦,但也因一家人互敬互爱的温馨氛围而幸福丛生。因嫌北方稳婆粗心大意,杨家还特意花费十五两银子请了日本产科医生来家里接生,杨荫杭对这个孩子的用心用情由此可见。这件事也成了姐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她们时常笑称:兄弟姊妹的全部接生费,也不及阿季的一个零头。
政局动荡、民不聊生,昔日繁华的北京城分外凋敝、落寞,放眼望去,人们脸上愁云密布,而只有杨绛,会不分时节、不分阴晴地笑起来。她的笑简单纯粹,如同蓝天上轻轻浮动的云朵,淡然幽远,好像世间的一切纷争皆与她无关。她只轻轻地一笑,就瞬间俘虏了杨家人的心,也让杨荫杭骤然卸下生活的疲惫,由内而外地被这份甜蜜感染。
简简单单的幸福包围着小小的杨绛,让她如同置身在梦幻奇乐的王国。爱女的甜笑、逗乐,也让杨荫杭再次感受到世间与众不同的温暖和喜悦。因为寿康、同康都在上海学校寄宿,闰康则待在无锡老家由祖母照料,所以杨荫杭和唐须嫈的身边只有杨绛一人承欢膝下,因此她一人得到了父母双份儿的宠爱,成为杨家众姐妹中最幸福的一个。
酒力微醒时已暮,
醒时已暮赏花归。
苏轼的这两句诗,用来形容杨荫杭的心情再恰当不过。其实,杨绛的出生,不仅仅是杨荫杭久历黑暗后见到的第一缕阳光,也是几经辗转的杨家历经磨难后的短暂欢愉和休憩期,因而有了别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