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那么多的新书来不及看,却又常常想念一些已经阔别几十年的书,这也有点像很想重听老唱片。
几年前,刚买了《三个火枪手》的新译本,一发现《侠隐记》又出现了,毫不犹疑地买将回来,重温一遍,真有如见故人之乐。中学生时代就迷上了它。“三部曲”只有两部,三缺一,一直是个遗憾。后来从两大箱《说部丛书》中发现了《波拉治子爵》,虽不如前两部有魅力,却也大为惊喜。
一向觉得,大仲马这部小说同伍光建的译笔在风味上很合适。三个火枪手与其跟班的不同面目和声口,在我心目中已同伍译的语言不可分了。
后来又发现,他这译笔也适合译夏·勃朗特。年青时看得津津有味的《孤女飘零记》、《洛雪小姐游学记》,也都是老商务印书馆出的他的译本。其后又读了《世界文库》上李霁野的《简爱自传》,也读过茅盾对伍、李两译的品评文章。我虽不免先入为主,对李译也很有好感。联想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中,鲁迅对李氏文笔的形容“真如数着每一片叶脉”,更觉得那是于迻译《简爱》很相宜的了。从此就处处留心李译的书。商务版“世界文学名著”中有他译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读了也很感动。李氏译文很能表达那种真挚恳切之情。
十里洋场化为“孤岛天堂”的时候,有一天曾在四马路上找一家文通书局,走进光线暗淡顾客也寥寥的店堂,不为别的,只为买一本《狭路冤家》。既是慕名想一读《简爱》作者的小妹写的这部奇书,也是由于它是伍光建译的。这书厚厚的,比原著厚了一倍还不止。《狭路冤家》这书名完全是中国味,且有通俗文学味(也可说有清末民初译名之遗风吧?),但肯定比《魂归离恨天》来得雅。当时这部费雯丽主演的片子正在上映。
读了《狭路冤家》,觉得译文的调子似乎和《孤女飘零记》又有所不同,畅达地传达了爱密丽小说中的激情。我对伍译是更喜欢了。《威克斐牧师传》、《艰难时世》、《克阑弗》等等,都成了我爱读的书。
书名之怪与“狭路”相似的还有一部《活冤孽》,也是商务版,译者署名俞忽。今之读者怎会想到,它就是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译文中大用方言词汇,例如“哈大麦糊”。但又和张谷若译哈代作品,用侉腔译乡下人说话不一样。这种译法颇能增加原著中奇情怪态的色彩。昔日读此书最受吸引的是怪人登楼鸣钟那一大段文字。既富诗情,又有乐感,雨果像在赋诗,译文也酣畅极了。
人间每有不期而遇的巧事。五十年代初,偶游厦大,见到徐霞村教授。他的文章早就读过。可巧谈到了《活冤孽》。请教他:俞忽是何许人?他一笑答道:就是我!
“文革”前从旧书店又淘到这部书,原先买的已丢失了。而后买的一部很快也进了废品站。不久前才听到俞忽已成古人的消息,心想如能第三回买到此书,首先要重读为快的,是那驼子骑在大钟上荡秋千的一段“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