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东家买只白哈巴狗,成了徐晓东的宝贝。他放学进了屋子,说:
“巴巴儿,给我拿拖鞋来!”
那只哈巴狗马上跑进去,给他叼出一只拖鞋,放在他面前,转身又颠儿颠儿地跑进去,给他叼来第二只。我惊讶地说:
“神了!他能听懂你的话?——也没准儿你每回一进屋就要拖鞋,他见你开口说话,懂不懂的,准知道你要什么。”
徐晓东对我说:“那你就让它给你拿件别的!”
我说:“巴巴儿,给我拿雨伞来!”
没想到,哈巴狗瞪了我一眼,很不友好地冲着我说:
“呜——汪汪!”
徐晓东哈哈大笑,对白哈巴狗说:
“把雨伞给我拿来!”
那个看人下菜碟的家伙马上跑进去,将一把折叠伞叼出来,跑得一溜歪斜,还真卖力气!
徐晓东得意地瞧着我:“怎么样?”
写作业的时候找不着橡皮了,他又说:
“巴巴儿,把橡皮给我找来!”
那只哈巴狗钻到桌子底下,马上叼出一块橡皮,送到他手上。
我羡慕地说:“赶明儿我也让我妈买一条!”
徐晓东瞥了我一眼,龇龇牙:“买这样的?你知道多少钱吗?一万四千五!”
我吓了一跳。一百四十五我妈也不会给我买呀!
星期六清早儿,我沿着马路跑步,跑过街心花园时,习惯地朝那棵大白果树底下瞄了一眼。怪老头儿果然在那儿打太极拳。
我坐在石凳子上喘气的工夫,怪老头儿溜达过来了。
“新新不错!”怪老头儿一边夸我,一边在我身边鼓形的石凳上坐下来,“休息日也不睡懒觉儿。”
街心花园里有遛狗的,我一下想起徐晓东的“巴巴儿”,就跟怪老头儿侃起来,免不了添油加醋。说实话,这不是为了“激”怪老头儿,我知道他没狗。
可怪老头儿就跟我每回使“激将法”一样,一下子就来劲儿了:
“稀松平常!这点儿小把戏,是只狗都会。你瞧瞧我那只狗!”
我很惊讶:“您还有狗?”
他神气活现地说:“把‘还’字儿去喽,光剩下‘有’啦!——你跟我来!”
怪老头儿把我领到他家。我一进小院儿就东张西望,到了他屋里接着用眼睛四下搜寻。哪里有什么狗!怪老头儿问我:
“你找什么呢?”
我说:“狗啊!”
怪老头儿说:“它在里屋待着,你在这儿找得着吗?”
“听见有人进屋来,它还在里头睡觉,那叫什么狗啊?”
“懒狗!”怪老头儿瞪着我,“还没见着,你先挑眼了!——我不让它出来,它就擅自出来呀?不服从命令,你说那叫什么狗?”
我说:“得,得,您下命令吧!”
怪老头儿还真下命令了,他吆喝一声:“豹子,你出来!”
话音刚落,布门帘一拱,里头蹿出好大一条黑狗来,把我吓得倒退了两三步。那家伙浑身的黑毛发亮,眼珠子是金黄的,怪不得叫“豹子”。
可是它的举动一点儿也不像豹子。它又摇尾巴又舔手,先跟怪老头儿一通亲热,然后就蹲坐在他面前,盯着他,好像在问:
“您打算让我干什么呀?”
怪老头儿拍拍我肩膀,对它说:“认识一下我的朋友,他叫赵新新,住在清凉小区5号楼3单元5层503号。以后他有什么事儿,你多帮忙!”
那条大黑狗歪着头打量我,黄眼珠子里满是友善。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它完全可以根据自己主人对我的亲热态度,判断出我是朋友。至于什么“小区”、“503号”什么什么的,纯粹是怪老头儿穷开心。
我抚摸豹子的头顶,豹子仰起脸来舔我的手。
“喜欢不?”怪老头儿问我。
“喜欢!”我回答。
“那就带回家去玩儿两天!”他慷慨地说。
我却犹豫起来。哈巴狗、小狮子狗,养在我屋子里两年也没问题,可这么大的家伙,恐怕我一领进我家房门就得让我爸我妈轰出来,我妈没准儿还被吓得哇哇叫。我说:
“我就在您这儿玩儿吧!什么时候想玩儿,我什么时候来。”
“你倒方便了!要是你想玩儿的时候,我想睡觉呢?”
“那我就把它领到大街上去——这行吧?”
怪老头儿叹口气说:“行啊,谁让咱们俩是哥们儿呢!”
他让我先跟豹子在家玩儿,他到胡同口菜摊子上买两根黄瓜。我本来想替怪老头去,但实在舍不得离开这个刚刚认识的朋友。
怪老头儿刚一出门,我就照徐晓东的办法,让豹子给我拿东西。怪老头儿说徐晓东的巴巴儿“稀松平常”,言下之意是这些“小把戏”他的狗全会。我想试试,就说:
“豹子,把你们家雨伞给我拿来!”
豹子还真听我的,“噌”一下子没影儿了。它回来,嘴上果然叼着……不对!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送到我手上,我看清了,不由得开心地大笑起来:
“你管这叫‘雨伞’哪?傻瓜,这叫‘擀面杖’!”
豹子迷惑不解地瞧着我。我说:
“头一回,不算!——你再把老头儿的拖鞋给我拿来!”
豹子“噌”一下子,又没影儿了。等了会儿,它没进来,我探头往院子看。你猜怎么着?豹子正卖力气地往门口推一口极大的水缸!大水缸推到门口,它开始张大嘴巴,试图咬住很厚的缸口,看那意思是想把水缸给我叼进来!
我跑出去说:“算啦算啦!你力气真不小,忠心耿耿也没的说,可我穿不动那么重的拖鞋!”
我又试着让它拿棋子儿口袋,拿鸡毛掸子,可它给我叼来的是枕头和拖鞋。开始的时候我还想试试它的水平,然后加以训练,带它到徐晓东家,也气气那小子——豹子比巴巴儿个头大得多,能拿大件的东西,巴巴儿无论如何不是对手。
谁知怪老头儿吹了半天,他的狗却是个大笨蛋!
怪老头儿买黄瓜回来,我把事情跟他说了,还挖苦他说:
“您那‘拖鞋’够瓷实的!可惜就一只,怎么穿哪?”
怪老头儿满不在乎,他说:
“这是你不了解情况。街坊常跟我下象棋的那家伙老使唤豹子,一会儿让豹子给他拿棋子儿口袋,一会儿又让豹子替他回家取烟。我看豹子可怜,就告诉它,但凡要棋子儿口袋,就拿枕头;要香烟,就给叼来一头大蒜。这不,拿了几回,他再也不使唤豹子了!”
“让豹子拿大水缸,您就不怕它累呀?”
“噢,是开了街坊那家伙一回玩笑。后来我看出好处来,有时候自己也用这招数。我买了一口大缸,准备秋后大白菜下来腌酸菜用。可搁在院子里落进雨水,爱生蚊子。我只要说‘拖鞋!’豹子就把大缸放倒,把积水倒出去。这回它推到门口,多半因为你还讲了‘给我拿进来’什么的。”
“您这么胡教一气,就不怕豹子概念混乱?”
怪老头儿说:“没那事儿!你当豹子像你那么迷糊?”
他拿来一只拖鞋,对豹子说:
“这玩意儿叫‘拖鞋’,你记住!”
然后他把拖鞋交给我说:“你把它拿到院子里,随便藏在什么地方。”
我进了院子,又进了厨房,把那只拖鞋扣在一个炒菜锅里。
我回了屋子,怪老头儿说:“这回你再试试。”
我说:“豹子,把那只拖鞋给我拿来!”
豹子“噌”一下子蹿出去,眨眼间就叼回一只拖鞋来。
看出纠正很见效,我想继续教教豹子。怪老头儿却说用不着,它捣鬼的地方有限,不过是他那个街坊常要的几件东西。
我和豹子玩儿得很高兴,跟它的感情越来越融洽。这工夫,怪老头儿已经煮好了面条儿,让我在他这儿吃。我看一眼怪老头儿的马蹄表,已经12点了,我不回去吃午饭,又不打招呼,准得挨一顿骂。可是怪老头儿家没电话——我说过,他家电视机、录像机、洗衣机,所有这些玩意儿他一概没有。可是怪老头儿说:
“你写个条子,让豹子给你送去不就得了!”
我觉得奇怪:“它又没去过,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怪老头儿说:“年纪轻轻的,瞧你这记性!我刚才不是告诉它了吗?你当是我没事儿说废话呀?”
就刚才他那通几单元几号的啰唆?别说是狗,人也记不住呀,再说,他的狗还认识字?明摆着拿我寻开心呢!
怪老头儿已经拿来张纸条儿,还有支铅笔头。我不乐意让他的恶作剧继续下去,说:
“算了!我妈听见敲门,一开门见着这么大一条狗,还不吓晕过去?”
我也是顺便挖苦他一句。可是怪老头儿很认真地说:
“死心眼儿!那就别让它敲门,把条子贴在门上就回来嘛!”
我只好由着他胡闹,写了条子。怪老头儿一本正经地在条子的背面涂上点儿糨糊,对豹子说:
“新新他妈胆儿小,你别吓着她,贴在新新家门上就行了!”
豹子倒不怕困难,叼起条子,“噌”地一下子就出去了。
我坐在怪老头儿的红木八仙桌上,往怪老头儿给我盛的一大碗面条儿上舀了一勺子炸酱,放上一筷子黄瓜丝,还没等搅拌呢,黑豹就进来了。它蹲坐在地上,用黄眼珠子看着怪老头儿,好像在说: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怪老头儿对它说:“没事儿了!地上那碗炸酱面是你的。”
我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一主一仆配合得多好,戏演得跟真的似的!不用说还得找,就是豹子去过我家,认识门儿,也没这么快呀!摩托车啊?明摆着它把条子丢在它家门外就回来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我回到家,竟看到门上歪歪扭扭地贴着一个字条儿,正是我用铅笔写的那张!
我的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