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来得非常突然，上完体育课一进教室，赵娟就大呼小叫的，说她的牛不见了。

她属牛，平时脖子上挂着一块玉，是牛的形状。那牛是她的某一次生日，爸爸送她的礼物，她视若珍宝。她还记得爸爸说过，牛的品格是诚实、勤奋，希望她能成为一头地道的牛。

她珍惜牛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这玉货真价实，保守估计也得五六百吧；二是送牛的爸爸现在已经离她而去，丢下她和妈妈，和另一个女人组建了新的家庭，这牛自然就成了曾经幸福生活的纪念。

这种事情，班主任王老师总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因为班长毛小高是最称职的卧底。毛小高不仅做卧底，还当特派员，奉王老师之命，领着赵娟到办公室。

赵娟到了办公室，一句话不说，只是低着头，不停地用手背抹眼睛。其实没那么多眼泪。

她不说，王老师也都知道了，王老师问：“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就放在了书包里呢？”

毛小高代她回答：“体育课不让脖子上挂东西，违者罚跑三圈。”

王老师显然对这个答案心知肚明，所以眼皮都没抬一下，接着问赵娟：“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赵娟抬头看了一眼老师，眼光又马上闪开，好像有什么话不敢说似的。

她不敢说，毛班长可是直肠子，脖子一挺，说：“这还用说吗？谁都知道，体育课只有她的同桌李露冰独自在教室。她上到一半，向体育老师请假，说肚子疼……”

王老师一伸手止住毛班长的话，继续问赵娟：“你认为呢？”

赵娟一个劲地摇头，脸涨得通红，好像是她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大家都知道，赵娟和李露冰关系一直很铁，许多同桌都会有小摩擦，有的就找王老师，要求调开。王老师曾经试探着问过赵娟和李露冰，要不要调开，她们的回答是一个标答，不。所以，王老师很理解赵娟此刻的心情——如果是李露冰偷了玉，赵娟是无法接受的。

王老师见赵娟既痛苦，又不利于案情的了解，就让毛特派员送她回教室，然后再请来李露冰。

李露冰站在王老师面前，已经是个泪人了。全班同学几乎一致认定是她偷了牛，大家的目光和议论已经把她活埋了。她只有不停地哭。

“哭不能解决问题。”王老师挥了挥手，让毛特派员出去，才说，“人嘛，都会犯错误的，关键在于对待错误的态度。如果能悬崖勒马，痛改前非，就不怕。怕就怕不知悔改……”

“我没偷！”李露冰突然喊了一嗓子，打断了老师的话，“我真的是肚子疼，才请假回教室的。我什么也没干，只是趴在桌上休息，你要相信我。”

王老师盯着她，问：“谁能证明？如果没有证明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可以从这里跳下去，证明我自己！”李露冰指着窗口。

这里是三楼，王老师吓了一跳，不敢再往下逼问了。

放学的时候，李露冰刚要拉着赵娟说点什么，赵娟根本不给她机会，书包一甩，就直接出了教室。李露冰呆在原地，像根木桩。她暗想，自己要真的是根木桩多好，就不用经受同学们那么多异样的目光了。

赵娟回到家，不敢让妈妈看自己的脸，一低头就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假装写作业。幸好妈妈在厨房，只喊了一声，就再没理会。

她哪有心思写作业呢，脑袋里乱成了糨糊。她真的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样子，明天该怎么去面对李露冰，她真的很为难。

妈妈喊吃饭了。赵娟连忙用双手搓了搓脸，尽量保持平静，然后才出来。

她刚把碗端起来，妈妈就帮她夹了一筷子菜。她一愣，知道妈妈一定又有什么事要说了。每次妈妈要说事的时候，就会给她夹菜——近似于讨好。

她敏感地抬头盯着妈妈。果然，妈妈笑了一下，说：“还是老问题，但必须解决呀！”

“别提他！”赵娟也给妈妈夹了一筷子菜，想堵住妈妈的嘴。

可妈妈没吃那口菜，接着说：“我不提可以，你不提不行呀！他是你爸爸，谁都改变不了的。听一次话，去他家看看吧！他说了，你不去看他，他就天天打电话来。我哪有工夫天天为你们传话呀！”

妈妈话的最后应该是幽默的，可赵娟一点儿幽默感也没有，气哼哼地说：“你就不知道在电话里骂他两句呀？他已经跟别人结婚了，我凭什么要去？他是想让我去看别人脸色，还是想炫耀他有多幸福？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这辈子都不想理他！”她这番话应该是和妈妈共鸣的，她以为能让妈妈解气。

谁知妈妈扑哧笑了一下，说：“好了，小大人，先吃口菜消消气儿。听我说哈，大人之间的事呢，其实是说不清楚的，我跟你爸爸之间，也不是谁对谁错这么简单。反正啊，我们离婚对双方都是一种解脱。你忘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哪天不吵架的，这屋子里啥时候清静过……”

“我愿意，你们天天吵架我也愿意！”赵娟放下碗，哭起来。

妈妈知道没法往下劝了，晚餐不欢而散。

第二天，赵娟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往学校走，她害怕见到李露冰。可是，冤家路窄，到了校门口，李露冰正在树下等着呢！

“我一直在等你，有话想对你说。”李露冰一见到赵娟，就一把拉她到树下，那里没人。

赵娟脸一下涨红了，她真怕听到李露冰说出事情的真相。

“我说出来，你一定要为我保密呀！”李露冰四周望了望，“你的牛是我拿走的。”

“不可能！”赵娟几乎喊了起来，马上又觉得不妥，“你不要瞎说，如果真是你拿的，你现在就拿出来给我看看。”

李露冰很为难，两手一摊，说：“昨天，我拿了牛，怕你们回来会搜身，就用一团纸包好，丢到了窗户外面。可是，放学之后，我再去找，就不见了。”

“你真会胡说八道！”

“你别管我说了八道还是九道，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还一头牛给你。”李露冰一把握住赵娟的手，“不过，你得给我一段时间。”

赵娟不想再听下去了，一甩手，进了校园。她觉得李露冰是个疯子，再不想理她。

王老师看出了这对同桌的怪状态，就把她们同时叫到办公室谈话，说暂时把她们调开。谁知李露冰坚决不同意。老师觉得奇怪，问理由，李露冰说不出个道道。老师又逼问赵娟，赵娟不得不把李露冰偷牛的秘密说了出来。不过，她最后表态，不想要李露冰还牛了。

同桌没有调开，李露冰偷牛的事却在班上传开了。那段时间，李露冰完全变了个人，整天闷闷不乐，也没人愿意跟她玩了。一到放学，她就第一个背起书包，独自离开。

望着她孤单的背影，赵娟心里很不是滋味，决定找个机会好好谈谈。当然得找个远离校园的地方。

这天，赵娟等李露冰一出校园，就偷偷地跟了上去。她以为在下一个拐弯处就能追上，谁知李露冰出了校门，就开始小跑，好像上学要迟到似的。这更引起了赵娟的怀疑，她就一路跟下去。

远远地，她看见李露冰钻进了一家报刊亭，她就躲在街角偷看。李露冰出来的时候，书包不见了，抱了一摞报纸，又快步向前赶去。

赵娟假装看报纸杂志，凑到亭子前，偷眼往里瞧，书包就在里面。里面蹲着一位阿姨，瘦弱清秀，正在小心翼翼地把书包放好，还用手拍了拍，好像上面满是灰尘。

阿姨一回头，赵娟一惊，生怕阿姨看穿了心思，连忙转身走开。

赵娟接着往前走，来到商业街的入口。那里人特密，一个挨一个，好像永远也走不完。突然，她看见李露冰就站在街口，不停地向路人兜售着报纸。赵娟不敢再往前走，绕道逃开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赵娟的生日。一大早，赵娟刚背上书包准备出门，电话响了。她奇怪谁会大清早打电话来，一接，是爸爸。

爸爸说：“我结婚大半年了，你还没来看过我，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接你过来过生日，怎么样？”

“不怎么样！”啪地挂了电话，赵娟还气呼呼地瞪了无辜的电话一眼。

妈妈也忙着出门，说：“是你爸爸让你过去吧？放了学去一趟，他是你爸爸，还能把你吃了呀？”

“谁愿意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赵娟一转身，给妈妈一个背影。

赵娟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只想和妈妈在一起过生日，当然，爸爸突然回来，她也不反对。但要她过那边去，休想！

放学之后，赵娟就想急急地回家，有可能，自己还可以下厨，让妈妈高兴一下呢！可她前脚刚出校门，李露冰就紧跟了出来，还大声喊：“等一下，等等我！”

虽然不愉快的偷牛事件已经过去很久，虽然她们嘴上谁也不再提起，但心里的裂痕是无法抹去的。所以，赵娟听到叫声，极不自在，怕别人误以为她们又和好如初似的。她站着，极不耐烦地说：“又是什么事呀？放学了才想起来，脑袋旅游去了？”

李露冰并不介意赵娟的刺儿，神秘地笑了一下，说：“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然后，做了个走的手势。

赵娟意料到肯定是什么生日礼物，但她不稀罕，就说：“捡到金元宝要就地分赃呀？瞧你那样儿，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就是了！”

李露冰一脸为难，看看四周都是学生，就说：“是宝贝，不能让第三个人看到。”

赵娟没办法，只好跟着她来到街角转弯处。两个人站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这里有浓荫，也是安全地带。

赵娟一直不屑地望着，直到李露冰摸索半天，把手掌伸到面前，她才彻底傻眼了。那是一块玉，牛的形状。

李露冰微微一笑，说：“祝你生日快乐！”

赵娟连忙推开，像是怕烫手，说：“不，不，我不能要，这、这根本就不是我那块。”

“当然不是你那块。”李露冰还是微笑，“这是我昨天从玉器店里买的，放心，绝对正宗，八百块呢！”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答应过你的，一定要还你一块玉。”李露冰点点头，好像是鼓励赵娟接住玉。

赵娟吓得后退一步，说：“你、你别开玩笑了，那块玉根本就没你的事，你是被冤枉的，我一直就很清楚。”

“这么说，你一直知道我是清白的了？我太高兴了，谁误解我都没关系，我就怕你……”李露冰说不下去了，嘴一瘪，眼泪就出来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冤枉你的吗？”赵娟的口气非常坚硬。

李露冰一愣，抬头望着她，问：“难道你已经查到真相了？你早就知道是谁偷了牛？”

“谁也没偷，我的牛没有丢。”

“怎么可能？”李露冰一脸的疑惑。

“那天我恰巧忘了戴牛，牛就在我的枕头下面，我很清楚。可是，当我看到你体育课请假回教室之后，我就冒出了一个主意……”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李露冰一把握紧拳头，手不住地抖，好像要把牛捏碎。

“还记得有一次你把全家福照片给我看吗？那个男人是我爸爸！”赵娟眼冒火花，“你把它当宝贝夹在书里，我却恨不得撕了它！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恨透了你，我觉得是你夺走了我爸爸。”

“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大人的事我搞不清楚，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继父就是你爸爸，我只知道他是个好人。那天，大家都认为是我偷了你的牛，我委屈极了，跑回家就哭。我爸，也是你爸听我说完之后，把我拉到身边，告诉了我真相，说你就是他的女儿，那块牛是他送你的生日礼物。他说他一定要补你一块，可是，他送给你，你肯定不会要，所以，他想让我帮忙，通过我的手给你。我答应了，可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说是我偷了。当然，这个我没有告诉爸爸。我只对他说，我每天放学回来，帮妈妈卖报纸，攒钱，等到你生日的时候，他再凑钱给我，一起买一块玉给你。其实，我卖报纸才能赚几个钱？几乎都是他出的钱。他真的是个好爸爸，他心里一直有你……”

赵娟回想每次爸爸回家看望她，她都不理睬，给他冷脸，心里泛起一丝不安。为了掩饰，她提了个自己都觉得荒唐的问题：“那，你爸爸呢？”

李露冰竟不回避，说：“唉，别提了，我妈一直靠卖报纸供我爸上学，我爸上着上着就到国外去了，后来就不回来了，只写了一封信，说离婚。那时，我还在我妈肚子里……这些年，我妈自己带着我，再苦再累都撑着，从来不少我吃的穿的。直到去年遇到你爸，她才说找到靠山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你爸，要不，我会让我妈再考虑考虑的。”

赵娟心里泛酸，叹了口气，说：“你妈这么不容易，这玉我更不能要了。你自己留着吧，反正你也属牛。”

李露冰眼珠子一转，说：“要不这样，这头牛你收下，你把你那头牛送给我，怎么样？”

“那可不行……”赵娟话刚出口，又刹车了。

李露冰明白，故意笑了一下，说：“那牛是你爸送你的，要转手，得经过他同意。这好办呀，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敢不敢去当面问他？”

“这有什么不敢？他还能吃了我？”赵娟说着，就跟随李露冰往家走。

李露冰知道激将法管用了，暗自高兴。早上出门，爸爸还特意叮嘱，一定要把赵娟拉到家里来。她止不住心中的喜气，说：“告诉你，我们的爸爸还买了个很大的生日蛋糕呢！”

听到“我们的爸爸”，赵娟一愣，不过，她很快就掩饰过去，说：“我才不稀罕呢！我去了只问他问题，问完就走。”

“真的？”

“真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手拉着手，往前走去。 0H53ltygAyUWaUrH29Y4sTyF4BWCLyrq8s2UlRW14eRQZZe+K2n185BYeDvlYjo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