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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的学名叫杨波，波波是他的小名。
波波的爸爸也姓杨，是个海军军官，姓杨的爸爸长年累月在大海上航行，长年累月和波浪打交道，和波浪就有了感情。有了儿子后，就给儿子取名叫杨波。
波波的爸爸平时很少回家。波波每天看到的是爸爸的照片。爸爸穿着一身雪白的海军军装，站在军舰的甲板上，非常英俊，非常威武。波波想，什么时候也像爸爸那样，当军官呢。
可是，当波波上了小学后，心里就逐渐逐渐地不平衡了。在同一栋大楼里，波波和兰兰、大为一个班，兰兰当上了学习委员，大为当上了体育委员，而波波从未当过班干部，连小组长也没当过。一年级过去了，二年级过去了，眼看着三年级又要过去了，波波的心里就不舒服了。兰兰的成绩比自己好，也就罢了，大为长得五大三粗的，成绩又不好，还是个塌鼻子，凭什么就能年年当干部呢？当干部就是当军官啊，爸爸常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现在，别说当将军了，就连一个小小的组长都当不上了，唉，眼看着爸爸马上又要休假回家了，他还有脸见爸爸吗？
波波慎重地考虑了三天，然后慎重地找班主任刘老师谈了一次话。
波波说：“报告刘老师，我想当干部。”
刘老师显然有些惊讶。刘老师显然还没见过哪个学生主动要求当干部。
刘老师说：“当干部？你为什么想当干部呢？”
波波说：“因为我的爸爸是军官。”
刘老师说：“你的爸爸是军官，你就一定要当干部吗？”
波波说：“兰兰的爸爸是经理，大为的爸爸是局长，他们的爸爸是干部，他们就一定要当干部吗？”
刘老师就有些语塞，有些好笑。刘老师说：“现在的班干部都选过了啊，下学期再说，好吗？”
波波说：“报告刘老师，还有干部没有选。”
刘老师就奇怪，班干部、少先队的干部、各个学科的课代表乃至每天放学回家站队的“站长”都满员了，哪里还有干部没选呢？
波波说：“还有‘条长’没有选呢。”
“‘条长’？什么‘条长’？”刘老师瞪大了眼睛。
波波就神气起来：“嗐，我们班不是有4个小组吗？每一个小组不是有2条吗？每一条的干部，就叫‘条长’。‘条长’，就是部队里的班长嘛。”
刘老师不禁重新打量起波波来。
“哦，‘条长’就是‘班长’？那么，小组长呢？”
“小组长？就是‘排长’嘛。”
“班长呢？”
“就是‘连长’嘛。”
“那么……我呢？”
“刘老师……你嘛，只能是营长。不过，你对我们蛮好，就让你当个副团长吧。”
刘老师哈哈大笑：“好好好，你让我当副团长，我就委任你当个‘条长’吧。不过，任期一个星期，干得好，就继续干；干得不好嘛，就地免职！”
波波马上一个标准的碰脚立正，响亮地回答：“是！”
波波当上了“条长”，在班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有意思的是，波波要管的这一条，一共有7个人，其中，有学习委员兰兰，有体育委员大为，有小组长芹芹，有少先队的中队长肖力。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一个小小的“条长”，竟然管住了4个官，而且管得很认真，这就让这些官们觉得很不舒服。
例如早上收作业本，波波和芹芹就发生了冲突。
波波叫芹芹交作业本。芹芹就不交。
芹芹说：“我是组长，作业本应该先交给我！”
波波说：“我是‘条长’，作业本应该先交给我，然后再交给你，懂不懂？”
芹芹说：“到底是‘条长’大呀，还是组长大？”
波波说：“当然是组长大嘛。”
芹芹说：“既然是组长大，就应该先交给我！”
波波说：“学习委员比你大，班长也比你大，刘老师还大一些，那我们干脆将作业本都交给刘老师好了！”
芹芹说不过波波。芹芹就说：“反正作业本要交给我的，我何必又要交给你呢？我自己交给自己好了。”
波波坚决地说：“不行！部队里讲的就是纪律。在这一组中，我是你的兵，在这一条中，你就是我的兵！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把作业本先交给我！”
芹芹是个女孩子。女孩子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哭。芹芹明明知道按照规则，作业本应该先交给波波，可是心里却不服气，于是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俗话说：“女孩一流泪，男孩就受罪。”芹芹呜呜地一哭，就让人觉得是波波欺负芹芹了。兰兰首先嚷了起来。兰兰说：“杨波！你凭什么欺负芹芹？哼，不就是个小‘条长’吗！”
波波望着兰兰，顿时就怔住了。在他的眼里，兰兰是个娇小温柔的女孩子，小时候常常像条尾巴似的跟在他的后面，一口一声“波波哥哥”，叫得他心里热乎乎的。他也真像个小哥哥，什么事儿都护卫着兰兰，都让着兰兰。可是，今天怎么啦？兰兰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凶呀？我怎么欺负芹芹了？我又没打她，我又没骂她，我就是叫她先把作业本交给我，然后，我再交给她。我没有欺负芹芹呀。
波波望着兰兰，涨红了脸，大声说道：“我没有欺负芹芹！”
兰兰说：“那芹芹为什么哭呢？”
波波说：“那我为什么爱流鼻涕呢？”
兰兰就红了脸，连声说：“不要脸！我不和你说了！”
就在这时，早自习的铃声响了。刘老师走进了教室。而芹芹的哭声则更加响亮了。
刘老师是个男教师。刘老师最怕女孩子哭了。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只要女孩子一哭，刘老师总是偏向哭着的女孩子一边。因此，当芹芹使劲大哭时，大家就为波波捏了一把汗。
果然，刘老师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啊？”
芹芹也不说话，只是呜呜地哭。
其他的同学都不说话，而且回避着刘老师的目光。
这时，波波主动地站了起来。波波说：“报告刘老师，我要芹芹交作业本，芹芹说，她是组长，要先交给她，我不同意，她就哭了起来。我没有欺负她！”
刘老师说：“你为什么不同意呢？作业本应该先交给组长呀。”
波波说：“我是‘条长’嘛，应该是我先收了作业本，再交给组长嘛。”
刘老师这才记起来，波波已经是个“条长”了，是个“芝麻官”了。当时只是想着波波的建议蛮有意思，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当真。
刘老师挥了挥手：“唉，算了算了，你收作业本就收作业本，不要惹得女同学哭嘛。”
波波说：“我没有惹她，是她自己哭的！”
芹芹一听，马上哭得更加响亮了。
刘老师见波波顶撞他，心里就开始不高兴了。刘老师说：“芹芹难道有神经病吗？没人惹她，她自己会哭吗？”
波波着急了，他求救似的望了望大为，说：“我真的没惹她！不信，你问大为嘛。”
刘老师就问大为：“杨波惹芹芹了吗？”
大为弯着腰站了起来。大为长得很高，已经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了。大为长得也很魁梧，上课时，好像是一个中学生坐在小学生的教室里一样。大为最崇拜美国球星乔丹，最喜欢人家叫他“乔丹”。可是，现在的“乔丹”却扭扭捏捏地像个小姑娘，弯着腰，低着头，不吭声。
波波满怀希望地望着大为。许多同学也期待着大为开口。
可是，大为在座位上扭了半天，最后小声说：“我、我不知道……”
波波呆呆地望着大为，他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十分豪爽的大为，今天却吞吞吐吐地不愿意说实话。他和兰兰不都是干部吗？干部就是军官呀。当一个军官难道就不能说实话吗？
刘老师不耐烦了。早自习的时间已经被耽误了。而芹芹还在呜呜地哭。当然，不一定有眼泪。刘老师烦躁地问兰兰：“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兰站起来，嘟着嘴，哼了一声，说：“你问问‘条长’嘛。他说我们都是他的兵嘛。”
刘老师的目光唰地一下扫向了波波，厉声喝道：“什么兵啊官的！‘条长’算个什么官呢？哼，把你当人，你就做鬼吓人！刚刚当个‘条长’，就欺负女同学！”
波波的头嗡地一声就大了，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唰地站了起来，用袖口迅速地横拖了一下鼻涕，大声说道：“报告刘老师！我没有欺负女同学！”
刘老师愤怒了：“你还犟嘴！嗯？你好大的胆子！”
这时，芹芹的哭声悄悄地停息了。兰兰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而“乔丹”的头依然低垂着，像一株打了蔫的大白菜。
就在这暴风雨的前夕，波波的同座杨莉莉举起了手。
在班上，杨莉莉是个毫不起眼的学生。她不爱说话，也不合群。她的爸爸妈妈都是下岗工人，后来在集贸市场上卖菜。杨莉莉每天都要帮家里干活，因此，上课时常常打瞌睡。瞌睡打多了，成绩就不怎么好。成绩不怎么好，在老师和同学的眼里，就没有了位置。就连同座的波波，也很少用正眼瞧她。
可是今天，杨莉莉却让全班同学吃了一惊。杨莉莉站起来说：“我可以做证，杨波没有欺负芹芹。”
这时，班长杨枫实在坐不住了，他也举手站起来说：“杨波和芹芹只是在收作业本时发生了争执，杨波并没有欺负芹芹。”
刘老师怔了一会儿，仍然厉声喝道：“争执也不对！”然后又厉声喝道，“拿出课本来！读书！”
同学们暗暗舒了一口气，赶快拿出书本哇哇地读起书来。
刘老师背着手，在教室里巡视了两圈，然后虎着脸，走出了教室。
突然间，芹芹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突然间，波波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芹芹哭得很伤心。
波波哭得也很伤心。
作为一个男孩子，从小就被教育成“不准流泪”的。女孩子流泪可以当作歌来唱，孟庭苇的歌不都是“泪歌”吗？“谁的眼泪在飞？是不是流星的眼泪？”可是男孩子流泪就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嘛。如果芹芹的哭是一种习惯的话，那么，波波在大庭广众面前流泪，还是第一次。不过，波波毕竟是波波，毕竟是军人的孩子，用袖口横拖了眼泪后，他仍然认认真真地履行“条长”的职责，毫不犹豫地去收作业本。
这一次，芹芹和兰兰什么话也没说，把作业本交给了波波。
波波收齐了作业本，然后交给了芹芹。波波说：“报告组长，一本不差。”
芹芹把头扭了过去，不理睬他。
下课后，兰兰和芹芹跑到刘老师的办公室，要求调座位。兰兰娇滴滴地说：“刘老师，杨波当‘条长’，我们可受不了了。”
刘老师说：“哎呀，不就是让他过一个星期的干部瘾吗？再说，他还是你们的部下呀。”
兰兰和芹芹一听，就高高兴兴地回了教室。到了下午，几乎全班的同学都知道了，波波的任命，只有一个星期。
放学的时候，兰兰以学习委员的名义发布了一个通知：“各组组长留下来开会。”然后，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条长’除外。”然后，她又和芹芹对视了一眼，满脸都是得意。
而波波似乎浑然不知。当好心的同学悄悄告诉他，兰兰她们是使小心眼呢，是故意出你的洋相呢。波波却说，我根本就不生气。我不生气了，她们的“炸弹”就“炸”不到我了。
波波自有波波的安排。他赶到集贸市场帮杨莉莉卖菜去了。
转眼就到了星期五。在同学们的眼里，今天是波波当“条长”的最后一天了。
可是波波似乎浑然不知。一大早，他仍然提前到教室，把他负责的那一条课桌课椅抹得干干净净。仍然一丝不苟地收作业本，发作业本。仍然以军人的姿态将作业本交给芹芹，而且忘不了说一声：“报告组长。”波波也学会了使用纸巾来消灭讨厌的鼻涕。妈妈为他准备了一个塑料袋，专门用来装用过了的纸巾。
这一天的早自习，波波收了同学们的小作文，开始检查这些作文做完了没有。这是刘老师布置的一篇作文，要求同学们记叙星期一的升旗仪式。波波首先看了兰兰的作文，看着看着，他就摇起头来。
波波就对兰兰说：“你的作文，写得不真实哦。”
兰兰就抢过自己的作文，说：“谁让你看作文了？只有刘老师才能看！”
波波说：“升旗那天，明明是阴天嘛，后来还下了毛毛细雨。你却写‘朝霞满天，阳光灿烂’，是不是不真实呢？”
波波这么一说，周围的同学就笑了起来。
兰兰简直气坏了。兰兰的作文一向是优秀，是刘老师用来评讲的范文。现在，波波竟然当众说她的作文不真实，她怎么受得了呢？
兰兰就红着眼吼道：“你懂得什么真实不真实？你这只鼻涕虫！”
兰兰一边吼，一边将自己的作文唰唰地撕了，狠狠地扔在地上。
就在这时，刘老师走进了教室。配合着刘老师的脚步声，兰兰扑在课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当兰兰的哭声响起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波波的“条长”生涯就要结束了。
果然，刘老师甚至不做任何调查，就判断出是波波“惹了”兰兰。
刘老师这样问道：“杨波，站起来！你为什么要惹兰兰，嗯？”
波波慢慢站了起来。波波说：“报告刘老师，你为什么总是说我惹了别人？”
刘老师一怔，皱着眉头说：“肯定是你惹了兰兰嘛。不然她为什么哭呢？”
波波说：“是她自己撕了作文，还骂我是鼻涕虫！”
刘老师就忍不住笑了：“你不惹她，她会骂你吗？”
波波就直瞪瞪地望着刘老师，好像望着一个外星人。然后，他认真地说：“报告刘老师，我瞧不起你！”
刘老师顿时呆住了。同学们也都呆住了。连兰兰也停止了哭声。
刘老师噔噔噔地走到波波的面前，狠狠地盯着他，咬了咬牙，又突然笑了起来。刘老师一边笑，一边说：“好好好，你以为当了‘条长’了，就谁也瞧不起了。那么，现在，我郑重宣布，撤销杨波的‘条长’职务！”刘老师幽默地对波波说，“杨波同学，你可以休息了。”
波波仍然直瞪瞪地望着刘老师，认真地说：“报告刘老师，我更瞧不起你了！”
刘老师虎着脸，将手一挥：“那好，你给我出去！”
波波就开始清理自己的书包。
这时，杨莉莉举起手来。
杨枫也举起手来。好多同学都举起手来。
刘老师铁青着脸，吼道：“谁也不准说情！”
波波清理好了书包，然后将刚才收的作文本交给了芹芹。波波说：“报告组长，除了兰兰的作文她自己撕了以外，其余的都在这儿了。”
波波背好了书包，向刘老师鞠了一个躬，转身走出了教室。
这时，他听见杨莉莉喊了一声：“‘条长’，再见！”他又听见了好多声音在喊：“‘条长’，再见！”
他的鼻子一酸，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那是男孩子的眼泪，从不轻易流淌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