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颗脑袋仰着,脑袋上的一双双眼睛盯着童小童。
童小童在爬树。
夕阳的光辉洒在树上,洒在童小童的身上,树与童小童都像被染上了一层金红的色泽,尤其是树叶,一片片闪烁着金红的光亮,犹如在舞蹈。
那一颗颗脑袋看得都有些呆了。
爬树的起因在童小童。放学的路上,他们几个男孩不急不慢地朝家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童小童时而落在他们的后面,时而跑到他们的前面。因为童小童在踢着一粒石子,他把石子想象成了足球,嘴巴里不时发出喊叫。
“一粒石子有什么好玩的?”郭东东很不屑地对童小童说。
童小童站住了,他很不喜欢郭东东的这句话。他斜着眼睛说:“什么叫好玩?我觉得好玩,就好玩!”
郭东东眨巴着眼睛,扭着头四下看,好像要找一句有力的话来回击童小童,可是没等郭东东找到那句话,其他同学就笑起来。
郭东东以为他们是笑话他,而不知道他们笑是由于童小童扮了一个鬼脸。
郭东东忽然把手朝一棵树一指,说:“敢爬上那棵大树吗?爬上那棵大树才好玩!”
别人不笑了,都去看那棵大树。那棵树就长在路边,是白杨树,树叶在风中哗啦啦地响。
爬上大树可能遇到的艰难和危险就不说了,单说这树长在路边,而且是在放学的路上,不断地有同学经过,说不定还有老师可能经过。
所以,郭东东出了一个难题给童小童。
一道道目光从树上收回来,落到童小童的身上。
童小童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说出一句让别人几乎不相信的话:“我怎么不敢?”是呀,在童小童面前怎么能说“敢不敢”这样的话?童小童把书包扔在地上,一下子蹿到大树跟前,双手抱住了树……
“好,你有本事,你爬给我们看!”郭东东说。
“你爬,你爬!”其他男孩格外地兴奋。
他们兴奋得过头了,童小童看出了他们的兴奋里藏着什么。童小童松开手,站住了,说:“我爬过了,你们也得爬。要不,我可不爬!”
一时间别人面面相觑。
还是郭东东说话了:“好,就这样,只要你爬上去了,我们就爬!”
“要不爬呢?”童小童紧跟着问了一句。
“是这个!”郭东东把竖起的大拇指朝下。
童小童的眼睛对着其他同学。
“你爬上去了,我们一定爬!”别人齐声说道。
童小童再次抱住树干。
问题出在接近树的上部。正在爬树的童小童忽然听见“哧啦”一声,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裤子从裆部绽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红内裤。
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红内裤是妈妈特意给他买的。妈妈说今年是童小童的本命年,穿红内裤可以辟邪。看来红内裤也不是像妈妈说的那样神奇。
出于本能,童小童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把腿夹紧了,防止下面的人看见他的红色内裤。
爬树把裤子撕开了,这事落到下面同学的口中,一定会被笑话,一定会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学校所有人的耳朵里,到那时同学看见他很可能都要盯着他的裤子看。
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了,那无疑是要了童小童的命。
童小童看了看下面,暗自吁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裤裆已经撕开了。
“童小童,你怎么不爬了?还有一截呀!”郭东东冲树上大喊。
童小童这时真是为难了,他既不能继续朝上爬,又不能顺着树干下来。
别人也冲树上喊:“童小童,你爬不到上面,我们说的话可以不算数了!”不是说他们不想爬树,而是想激童小童继续爬上去,他们以为童小童害怕了,不敢爬了。
童小童在树上笑了,很轻蔑地说:“谁说我不爬了?谁说的?”童小童的眼睛朝下面骨碌碌地转着,接着声音突然豪迈起来,“我不但要继续爬,我还要把裤子脱了。我看你们今天谁敢跟我一样把裤子脱了爬树!”
童小童把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真正是灵机一动!
童小童一手抓牢树的枝杈,一手把裤子脱了,露出里面红红的内裤。那红色似乎晃了下面男孩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都不由眯了起来。
“你还真的把裤子脱了呀!”连同郭东东在内,有三个男孩发出这样的惊叹。
“我觉得把裤子脱了爬树更有意思!”童小童显得很勇敢、很幸福。
不知谁惊叫了一声:“老师来了!”
眨眼工夫,树下面的几个男孩全都撒腿跑了,如风卷残云。
童小童不是不想从树上下来,可是怎么来得及?而且他也不能连裤子也不穿就下来,好像还没有哪一个学生敢在老师面前连裤子也不穿的。若是穿上裤子,那么下来后必然把裤子撕开的秘密泄露给别人。
童小童的头大了一圈。
童小童总算明白一点,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待在树上。当然,他也不能把自己的脸给老师看见了。
老师是隔壁班的刘老师,他骑着自行车。郭东东他们的异常表现,引起了刘老师的注意。刘老师到了树下,看见了童小童的书包,他不由得朝树上看了看。这样,他就看见了树上穿红裤衩的一个男孩。
刘老师刹住了车子。
“你怎么能爬到树上去?是不是掏鸟窝?多危险呀!下来,你慢慢地下来!”刘老师的声音倒比较温和,大概是怕吓着树上的男孩。
童小童一动不动,把绷紧的屁股对着刘老师。
“你是哪一个班级的?你怎么这样不听话!”老师生气地说。老师完全可以去翻翻地上的书包,只要一翻,他就知道树上的人是谁了。
老师又说了一通,见没有任何效果,只好走了。
童小童也松了一口气。看着刘老师的身影,童小童庆幸裤子撕了。要不是裤子撕了,刘老师就一定会认出他,那么明天就一定会告诉夏老师,而夏老师则一定会找他,说不定还要叫家长。
想到这里,童小童忍不住快活起来。
刘老师一走,郭东东他们仿佛从地上冒出来一样,出现在树下。而童小童此刻坐在一棵粗壮的树杈上,悠悠地晃着双腿。
“刘老师说你什么了?”
“刘老师会不会喊你家长?”
……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童小童悠然的样子使他们越发想知道答案。
童小童对郭东东他们临阵脱逃,把他一个人丢在树上的行为,是很不满的。对他们的问题,童小童闻而不答,他眼睛看着远方,用无比惊叹的口吻自说自话:“我的天,那些汽车简直像蚂蚁!我的天,那些楼房简直像火柴盒!我的天,那些公路简直像带子!我的天,那是不是美国?要早知道爬到树上能看到美国,我早就爬了……”
没有人能怀疑童小童看到的,他们也不敢怀疑。
童小童说够了,才把眼睛对着郭东东他们:“哈哈,你们比蚂蚁还小!要不是爬上树,我还真不知道!”
下面的一双双眼睛热辣辣地看着童小童,他们的脖子都仰酸了。
郭东东扔了书包,吐了一口唾液在手心,搓了搓,朝大树走去……
“你可别上来,刘老师去叫夏老师了!”童小童说,夏老师是童小童他们的班主任。“刚才刘老师狠狠地批评了我,他还要爬上树来,准备把我抓到学校。可惜,他太胖了,他爬呀爬呀,硬是没有爬上来!快了,夏老师马上就要来了……”几个男孩疑惧地后退着,后退着……
“你们跑呀,你们刚才不是跑了吗?瞧你们那小样,跑得恨不得生出四条腿来!”童小童撇着嘴巴。
谁都听出童小童话里的意思了,刚才丢下童小童一个人,确实有些不够朋友。不过,想想夏老师马上来,他们想还是走开为好。
“夏老师真的马上要来吗?”郭东东不甘心。今天的事情,将通过几个男生的嘴巴,必然会把童小童渲染成为英雄。
“难说!”童小童说,“我下来了。”
童小童把裤子当围巾一样围在脖子上,慢慢地从树上下来。
这时候已经是仲秋,待在树上那么长时间,童小童感觉有些冷了。
“不穿裤子爬树,要比穿裤子爬树难一百倍!”童小童说。童小童自然不会把裤子上的裂缝给他们看。
看童小童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夏老师来了,我也不怕!”郭东东豁出去了。今天要不爬上树,以后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替你们看着!”童小童及时说。
于是,一个个男生脱了裤子,争着跑到树跟前,谁都想先爬到树上,争得差点动起拳脚来。
“你们别争,一个一个爬,尽管放心爬,我到那边的路口替你们看着,只要夏老师一来,我就学青蛙叫。那时,你们把屁股对着夏老师,他绝对认不出你们是谁!刘老师就没有认出我来!”童小童热心地说。
在几个男孩一个一个爬树的过程中,童小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换掉裤子,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来。
时间还绰绰有余。
树上居然有三个孩子。树上的孩子也好,地上的几个孩子也好,一个个沉浸在爬树带来的惊险与快乐里,竟然没有发现童小童的裤子换了。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面去了。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天空是一片灿烂的红色,连云也红了,红得像着了火。所有孩子的脸庞都是红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