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呻吟

“你昨天吃饭了？”

“吃了。”

“你昨天睡觉了？”

“睡了。”

“你既然没有忘记吃饭，又没有忘记睡觉，怎么独独忘记把作业带来了呢？事实上你是在撒谎，你的作业一定没有做！”老师用手指敲了敲讲台。

老师的手指白净而修长。这样敲，手指不疼吗？陆玲想着，把目光从老师的手指上收回来，说：“我没有撒谎。”

“哼，你没有撒谎？那你回家把作业拿来！”老师已经失去了耐心。

陆玲看着老师，似乎一时还不能断定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

“去呀，回家把作业拿来！”老师冲陆玲挥着手。

陆玲在走出教室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老师，她是希望老师突然说：“算了，你回来吧。”

谁知这么一来，老师越发认定陆玲没有完成作业。事实上，陆玲真的把作业忘在家里了。

陆玲在一步步朝校门口走去的过程中，感到了难为情。这时的校园里已经没有走动的学生了，都坐在教室里早读，而她一个女孩子却回家拿作业。经过传达室时，这种难为情从她的神态一览无遗——她的脸像红苹果，做了亏心事一般对老大爷解释说回家拿作业。

出了校园，陆玲松了一口气，然后她跑起来。照这样跑下去，她可以在早读课结束之前拿来作业。她的家离学校不是很远。

陆玲是有单车的，那是上学、放学骑的。一个人回家拿作业，也要骑单车吗？那在上课的时间里，岂不是人人都要回家拿作业了？在别人只能坐在教室的时间里，能骑着单车在有阳光、有鸟语、有花草树木的天地间毕竟是一件快乐的事呀！

到了街上，到处能闻到一股股油香味。每天的早晨就是在这些诱人胃口大开的香味中拉开了序幕。陆玲想到了她衣袋里还有一块面包。

在这种情况下，陆玲似乎不应该想到吃，但她确实想到了，而且心情也好起来。

这就是陆玲。

在不久前的期中考试中，陆玲有两门功课不及格。老师愤怒地把考卷摔到她面前说：“考得这么差，你今天回家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吗？”

陆玲当时想对老师说，她吃得下饭，也睡得着觉。陆玲最终没有说，不是怕老师，而是她觉得她应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比如班级里有些女同学（甚至男生）考差了，能伏在课桌上把眼泪流得稀里哗啦，并且一流就是半天。这些人肯定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所以，他们一个个长得跟豆芽菜似的。

而陆玲长得结结实实，这肯定和她爱吃爱睡有关。

一想到吃饭、睡觉，陆玲的心情总是非常的好。即使遇到再大的不痛快，只要一端起饭碗或头一挨上枕头，那些不痛快就无影无踪了。

那饭菜的香味，像生了魔力，总能把陆玲身上快乐的因子充分地调动起来。更何况，有许多次的饭菜是陆玲自己做的。有人说陆玲笨，可在班级能像陆玲那样把饭菜做得色香味俱全的，几乎找不到第二个。陆玲不觉得自己笨，她的爸爸妈妈也不觉得她笨。面对不及格的试卷，爸爸说：“好，只要不是零分，就说明你把知识学进去了。”妈妈说：“一个林子里的树，还长得有高有低的哩。”

陆玲觉得爸爸妈妈这么说是希望她不要因为不及格而伤心，所以陆玲一如既往地把饭菜吃得津津有味。她在心里说：“下一次我要考得更好一些。”

至于睡觉，陆玲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放松与舒坦的事，而且一个人只有在睡觉中，才会做梦。就在昨天夜里，陆玲做了一个很美妙的梦——一群仙女带着她在云中飞。多有意思呀！起床后的陆玲还沉浸在梦的快乐里，结果把作业忘带了。

陆玲拿出面包，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手抓一大把玫瑰的男孩，胖胖的，十一二岁的样子。

“大姐，买两枝玫瑰花吧。”男孩几乎把玫瑰送到陆玲的鼻子底下。

陆玲的眼睛一亮，用鼻子嗅了一下，欣欣然地说：“好香啊！”

“今天是2月14日，情人节。”小男孩说。

“情人节”三个字把陆玲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冲男孩连连摇手说：“不要，不要……”

小男孩的目光落在陆玲的面包上：“这么着吧，我用一枝玫瑰换你手上的面包……我早饭还没有吃呢，这会儿饿了。我得把玫瑰卖了，过了今天谁还要？”

“这么小就出来挣钱啦？”陆玲把面包递过去，“玫瑰我就不要了。”

“我需要一笔钱，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男孩认真地说，接过面包放进自己的衣袋里，然后挑出一枝玫瑰，想想又拿出一枝，“给你！”

“我说过不要你的玫瑰！”陆玲后退了一步。

“这怎么行！我虽然想要钱，可不白要别人的东西。今天是情人节，你可以把花送给朋友呀。”

“我可没有什么朋友。”陆玲笑着说。

“啊呀，你怎么连送花的人都没有呀，连我们小学生都有了。”

陆玲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只好接过花。陆玲又从口袋掏出四元硬币，塞到男孩的口袋里，不等男孩作出反应，她就跑开了。

“喂，大姐，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赵小龙患了白血病，我要买礼物去看他。”小男孩在陆玲身后喊道。

陆玲转过身冲男孩挥挥手，然后朝学校走去。陆玲已经忘记了回家拿作业的事。她一边走，一边不时把花送到鼻子下闻闻，她由衷地喜欢这两枝玫瑰。

陆玲在2月14日这一天，没有准备任何礼物，连一张贺卡都没有。当然，在这一天陆玲也不会收到任何礼物。

陆玲没有出色的学习成绩，也没有靓丽的容貌，她只是一个平常的女孩。在许多事情上，她被人所忽视——尽管陆玲在班级里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她几乎每周都帮同学做卫生值日，帮同学擦黑板。大扫除时，最脏最累的活总是她做。

陆玲从未指望过别人送她礼物，她也不用操心给谁送礼物。可是现在突然拥有了两枝玫瑰，还是那么香那么漂亮的两枝玫瑰，她几乎认定昨夜那个关于仙女的梦和这两枝玫瑰有着必然的联系。她心里涌起了甜蜜，这一份甜蜜是需要别人来分享的。

陆玲由男孩对她说的“秘密”，想到了一位老师。不是让她回家拿作业的老师，而是一位在他们班只上了一星期课的老师。这位老师是替一位生病老师代课的。在这一星期中，这位女老师曾把自己的钢笔借给陆玲用了一天。女教师这学期一直没有来，听说退休了。在陆玲看来，把两枝玫瑰送给这位老师，是她表达感谢最好的方式了。

陆玲拿着玫瑰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恰好刚上第一节课。要陆玲回家拿作业来的老师一见陆玲手上的玫瑰，眼睛立刻圆了：“作业呢？”

“我，我……”陆玲的脸红了，因为她想起了她应该回家拿作业。

“让你回家拿作业，你却买来玫瑰！难怪你学不好功课，瞧你头脑里尽想些什么东西！”老师生气了。

班级里不少同学笑起来。他们在今天或收到了礼物，或送了礼物，却没有像陆玲这样把玫瑰拿到教室来，真是一个笨女孩！

“把花扔了！”同学们的笑声激发了老师的怒火。

陆玲想说花要送给谁，可又觉得不便说出来。她看看老师，只得把花放在窗台上。

“你还想着花！”老师失去了理智，他走过去把花扔得远远的，随着花枝跌落在地，花瓣一片片飘落下来。

陆玲听到了玫瑰的呻吟，她的心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