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子，岚的眼睛刹那间生动地亮了——满眼是一片白色，白得那么纯净，那么耀眼，那么浪漫！昨夜下的雪把校园打扮得银装素裹。

岚的眼睛潮湿了，是激动。说不清为什么，看见晶莹的白雪，她就是激动。作为教毕业班的教师，她和学生一样很少有完整的双休日。学生能从上学、回家的路上感受到一些校园外的事情，包括大自然的变化，而她却只能从校园的花草树木来感知四季的交替。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批改试卷，还要忙着业务和学历的进修。她每天和学生一样忙，也和学生一样有压力，甚至比她的学生更为强烈。她教三个毕业班的英语，还兼任一个班的班主任。

岚很少走出校园，即使走出校园，也总是匆匆忙忙。岚是一位非常尽职的老师。

这一场雪一下子把大自然美丽的一面淋漓尽致地铺展在她的面前，她怎么能不激动呢？

岚打开手机，想告诉她的男朋友下雪了。岚的男朋友也是一位教师，也教毕业班，不过是在另一所学校。

手机上有一条短消息：亲爱的，下雪啦！是男朋友发来的。

岚放眼望去，校园里有学生在打雪仗，这些学生基本上是初一初二的，他们的老师可能还没有来。

看着雪地上的身影，岚的心里动了一下。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下雪，她想出去玩雪，妈妈说玩什么玩，把衣服弄脏了；而爸爸说，还想玩雪呀，作业做完了吗？岚那时眼睛含着泪，只好垂头丧气去做作业。作业是永远做不完的，一直做到现在岚成了老师。成了老师，岚还得继续做着作业，这个“作业”就是让一批一批的学生通过作业考进好的学校，然后再做无穷无尽的作业……

岚来到班级里，早到的学生们在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看见老师，一个个读得专心致志，好像外面的雪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不想在雪地上跳跳蹦蹦吗？岚突发奇想，她要试一下。

“你们冷吗？冷的同学就出去活动一下。”岚说。

读书声稀稀落落停下来，学生们望着老师，似乎没听清老师说什么。

岚把话又说了一遍。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齐齐地看着他们年轻而美丽的班主任老师，他们真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

“你们千万抓紧呀！”“还有谁想玩！”“你们不要拿父母的血汗钱开玩笑！”“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岚喜欢严肃着面孔说这些话。岚今天怎么啦？

“不想出去，就算了，你们读书吧。”岚说着，就朝外面走。

“我们冷！”岚的身后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岚暗暗笑了一下。

学生们欢呼着涌出教室，教室顿时空空荡荡。

好像那雪地充满了魔力，这些学生一到了雪地上，就立刻跳起来，笑起来，一双双眼睛神采飞扬，一张张面庞生动活泼。即使平日看上去郁郁寡欢的同学，这时也是笑逐颜开，忙不迭地搓雪球或堆雪人。要在平时，他们的面孔上有着深沉，有着持重，有着老成，是难以看到天真的。

“没有成绩好的，也没有成绩差的，他们都是孩子，他们应该拥有这一份平等的快乐！”岚在心里感慨万分。

就让他们好好玩一会儿吧，岚准备回宿舍洗漱吃早饭。

转过身不久，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一个雪球砸在岚的后背上。岚顿了一下，冷不丁弯下腰，站起来时，她的手上也有了一个雪球，她把雪球扔向了她的学生。岚的雪球仿佛是导火索，雪地上爆发出惊喜的欢笑，霎时间雪球满天飞舞。

岚及她的学生这时无疑是整个校园里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岚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男生的雪球往女生方向飞，女生的雪球向男生方向飞。无论是谁，被砸着了，一点也不恼，嘻嘻哈哈地笑着，或夸张地嗷嗷叫着，脸上红扑扑的。再仔细观察，岚又发现了一个秘密：有的雪球好似长了眼睛，只朝一个方向飞，比如烨。烨的雪球总飞向敏，那雪球不是很大，扔得也不是很有力，要么落在敏的衣服上，要么落在敏的脚下。别人的雪球有时会在对方的头上开花，而烨则一次也没有。

岚的心一沉。已经有两位任科老师向她反映烨的事，说烨心思不放在学习上，与敏可能有故事发生了，应该敲打敲打了，要不，会影响到其他人，这种事有时比流行性感冒还厉害。两位老师说得忧心忡忡。

这时找烨谈话，是一件很扫兴的事，对岚、对烨，都一样。岚在心里笑笑，就让自己视而不见了。

身上热乎乎的了，岚招呼同学们进教室继续早读，而她回宿舍。

岚意外地在宿舍门口发现了一个漂亮的纸盒。岚朝四周看看，没有发现谁。她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布熊，怀抱一颗鲜红的心，上面写着“I Love You”。小布熊的下面还有一张贺卡，贺卡上写道：

祝老师圣诞快乐！

没有署名。

圣诞节到了吗？岚诧异地想。

今天正是圣诞节！岚马上给男朋友发了一条短信：亲爱的，圣诞快乐！

男朋友很快回了短信：哦，圣诞节了。下雪天多穿衣服，别感冒了。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条短信，岚想起了读大学时的情景。每到圣诞节、元旦、情人节，男朋友就要送礼物给她，大到衣服，小到鲜花、巧克力，还会约她出去逛街、看电影、吃饭。因而，每到这些节日，她的心里就隐隐地有所企盼、有所欣喜。然而，一参加工作，他们双方都把这些节日给忘了，或者说看轻看淡了。就拿男朋友的这条短信来说，要在大学时代，他们绝对不会说出“多穿衣服，别感冒了”的话来。这是不是一种成熟，一种必然？回味着这平常的一句话，岚感到心里很温暖，这种温暖是当初收到礼物时所没有的。

再回到教室，岚有了一种与往日别样的心境和表情，她步态轻盈，面带微笑。岚注意到在她进教室之前，教室里和平日是不一样的，虽然有读书声，但声音稀落，也不响亮，更多的是议论声，还有笑声。临近教室，不知谁喊了一声：“老师来了！”顿时，教室书声琅琅。岚装着不在意的样子。

岚看见学生一个个读得意气风发，但那一张张生动的脸已经告诉了她一切——他们没有忘记圣诞节，而这一场雪又为节日推波助澜。岚觉得她今天无意中做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但她不点破。

看上去，岚一如既往地巡视着，但是今天她不过是做做样子。她巡视的真正目的是看谁有可能给她送了礼物。看笔迹，应该是一个男生。想到男生，岚的心里有点甜蜜。在她的中学时代，圣诞节、元旦、情人节、五四青年节，甚至愚人节这些中外节日，在校园里一律受到同学们的热烈欢迎。这些节日总是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被他们一天一天盼望而来。他们要的不是节日的内涵，而是节日的形式。当节日姗姗走到他们眼前时，校园里开始涌动起一股暗流，那是激动、神秘，还有几分莫名的紧张，男孩子的眼睛明亮起来，女孩子的面孔妩媚起来。有同学私下讨论该送什么礼物，也有的表面不动声色，更有性急的已经把礼物准备好了。也许老师并不知道或没有看出明显的迹象，可是在老师目光所不及的地方，说不定有的同学相约看电影，有的逛街，有的喝咖啡。

那么，眼前的这些学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今天的他们，和昨天的她，有区别吗？岚想。

岚的遐想被突如其来的哗啦声给打断了。

声音就发生在眼前，原来是敏的抽屉里滑出了几本书及文具盒，还有一只小布熊，除了颜色，和岚的那只一模一样。

敏的脸娇羞地红了起来，她被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事弄得不知所措。大概是她读书时手放在抽屉里不小心弄出来的，也可能是抽屉塞得太满了。

全班的读书声停了下来，都望向这里。具体地说，是想看岚有什么反应。在今天这个日子里，小布熊出现在敏的抽屉，无疑表明是谁送的礼物。

岚弯下腰，替敏拾起书本、文具盒，还有小布熊。岚用手拍拍小布熊，也许是拍上面的灰尘。

岚在敏的耳朵边说了句什么，敏的脸更红了。

岚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烨，以为烨的脸也会红起来，但烨没有，红的是另一个男生。烨说：“好漂亮的礼物啊！”

大家笑起来，很快活，笑得烨有点茫然。他的话并不可笑呀，是他说错了什么吗？烨注意地看了看岚。

岚示意大家继续早读。

岚明白，她的学生已经在认真地过圣诞节了。看来，节日在校园里才更像节日，节日对少男少女有着永恒的魅力。他们过节日是为了娱乐自己，就和岚他们当初一样，实在是无可厚非的。

岚放弃了找烨谈话的打算。

岚不知道，她的那件礼物是烨送的，而烨本来是要送给敏的，但他无意中发现敏收到了一件礼物，和他将要送给敏的一样。

烨在整个初中生活里还没有给哪一个女孩子送过礼物，每每看到别人忙“过节”，他的心里总是痒痒的，萌动着什么，可是他从没有过什么行动。现在他决心在圣诞节给一个女孩送一件礼物。送给谁呢？烨思量再三，选择了敏。敏是他的小学同学，他们住得比较近，现在坐得也比较近。他们之间有时能就学习上的问题谈一谈。这些就是送礼物的理由。

有了送礼物的想法，并即将付诸实施，烨很快乐，也很激动，同敏的话也多了起来。

可惜敏有了礼物。

实事求是讲，烨有些沮丧、有些失落，但他没有恨敏。

在雪地玩耍时，烨看着他们年轻而美丽的班主任老师活泼的身影，他忽然有了灵感——把礼物送给岚。这实在是一个让烨热血沸腾的主意，他几乎不能自控。他也不愿再等下去，等下去说不定别人又抢到他前面去了。烨立刻离开雪地，热闹的雪地上没有谁在意烨的离去。烨把礼品盒放到岚的门口，然后又迅速回到打雪仗的同学们中。这时烨是兴奋的、激动的，他有了实实在在的过节的感觉。他努力装着没事的样子，他用雪球砸敏，是表达他内心快乐的一种方式，或者说是下意识的动作。

那么岚在敏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呢？

敏说：“老师说她在今天也收到一只小布熊，很漂亮，她很高兴收到这一份礼物！”

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甜滋滋的，他没告诉任何人那是他送给老师的礼物。

后来有同学去岚的宿舍，果然看见一只小布熊，就放在书桌上。 csC1A5wIcV9xJNdBcmoym9jPdwuzL3PKdoJdXNacTHOl243nzj994W1qOkZgbdf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