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滑冰遇险

小雪后不久，河面结了冰。

白天，渡船来来往往，渡口附近的河面当然结不了冰。傍晚，六猴爷爷要很晚才回家，回家前，即使没人过河，也要把船撑过去，又撑回来。第二天，他又早早去河边，不管有没有人过河，再把船撑过去——这样，晚上渡口结的薄冰，也就冲开了。

不过，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早晚撑船越来越费事了。

木青爷爷每天早上一起床就牵着青骡子到河边，为的是帮着六猴爷爷。到了河边，他们一个用竹竿撑船，一个用另一根竹竿破薄冰，慢慢将船撑到对面去，将冰层破开一道。

后来，无论晚上回去得多晚，早上的冰都很难破开了。

村里七八个壮劳力把渡船从河里转出来，在河边架起木杠，将船倒扣过来，并涂上桐油。船歇着了，六猴爷爷也该回家过冬了。不过他照旧每天到河边坐一坐。

“六猴，你爷爷怎么回事？每天都到河边！”重阳他们还小的时候，就这样问过六猴。

那时候，六猴说：“我怎么知道呢，那是大人的事情。”

木青奇怪，六猴爷爷怎么这么闲呢。自己的爷爷，忙着种庄稼，忙着收庄稼，忙着种蔬菜花草，忙着编织，忙着喂牲口，六猴爷爷每天在渡口撑船，冬天好不容易闲几个月，不在家帮着六猴奶奶做事情，六猴奶奶竟也不抱怨。

那时候木青觉得，六猴爷爷是个懒人，一个很懒很懒的大人。

不过孩子们并不讨厌他。他和气，喜欢孩子，撑船得空时打了鱼，也常常送人吃。并且，他静静地坐在渡船上或者静静地坐在河边时肃穆的神情，让孩子们有种莫名的感动。

河面上的冰越来越厚，大人也可以跑冰了，人们就走冰过河。

八斤、木青他们常常结伴到河面上溜冰。放了寒假就更多地到河面上玩耍。

这天重阳先到了河边，独享着宽阔的冰面：一会儿斜着身子，一脚着冰面，一脚向半空伸着滑行，一会儿蹲下贴着冰面滑行，还有时候他眼睛看着前方，像只大鸟一样张开着双臂向后滑行。无论如何滑行，重阳滑冰的姿势都很舒展，好像要飞起来一样，让人看了忍不住叫好。

重阳夏天不能下水，好在冬天滑冰没被禁止。游泳不如别人，他滑冰就格外用心思，所以一向滑得很好。

那么好看的姿势，那么舒展的滑行，怎么会不让看的人眼热呢？八斤他们到了河坝，远远看到重阳，恨不能脚下马上踩上一块冰，于是呼啦啦跑下去，蹿到冰面上，各自用自己最擅长的姿势滑起来。

重阳见大家来了，滑得更起劲儿，像一个欢快的精灵，在同伴间穿梭往返。

一会儿，木青、青禾、米粒她们也来了，还有些比他们小的也来了，河面上到处是滑行的身影，只不过有的舒展流畅，有的笨拙好笑，还有的碰撞到一起，弄得哎哟哟捂着脑袋叫。

六猴总是滑不好，用八斤的话说，“身体平衡能力不行”。六猴滑起来的时候，身子总是有些倾斜，所以最多滑十米，他一定会歪斜着甩出去，不是侧着身，就是屁股着地，出溜出去好远。冰面又平又滑，想停也停不住，六猴只好满脸羞红地闭上眼睛，不看所到之处或惊讶或嬉笑的面孔。

这天，六猴又滑倒了。等他终于能停下爬起来的时候，看见了重阳。

重阳不知从哪里刚滑过来，见六猴涨红着脸翻身要爬起来，嘻嘻对六猴做个鬼脸，绕着六猴做了一个漂亮的半圆形滑翔，向别的地方快速滑去。

六猴羞恼起来，猛然把手中的竹竿甩出去，正甩到重阳的脚前。重阳来不及躲闪，眼睁睁要碰上竹竿，引起旁边几个看到险情的同伴一阵惊呼——冰面上快速滑行最怕有障碍，这么快这么滑，停住和躲闪都是很难的事情，重阳这次肯定摔个不轻！

却见重阳右脚抬起往斜刺里一点，左脚稍微抬起来往旁边一伸。这个动作要是坚持得稍微长那么几秒，一定是一个大劈叉蹲坐到冰面上裂得大腿根生疼。刺毛以前就这么摔过，想起来还疼，见重阳这样，忍不住“嗷嗷嗷”惊叫，倒像自己双腿撕裂了一般。

可是，还不等双腿被迫劈开，重阳身子往上一蹿，双腿就恢复了正常的宽度，稍微矬一下身子，撅着屁股往前滑行而去。

河面上响起一阵叫好声。

“六猴，你个坏种！要是重阳摔出毛病来，你妈一百个鸡蛋也赔不了人情！”木青刚才把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就替重阳出头说话。在清水村，孩子间闹别扭伤着了，理亏的一方大人往往要送去鸡蛋赔礼道歉。八个十个不等，只要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安抚受疼的孩子。木青说一百个鸡蛋，那是吓唬六猴说重阳要是躲不过竹竿，就会受很重的伤。

六猴刚才也惊着了，不过见重阳并没有受伤，嘴上就硬起来：“一百个鸡蛋就一百个鸡蛋，谁叫他笑话人！一个小瞎，也敢笑话我！”

“老师说过的，不准叫重阳的外号！”一个女孩子在一边指责六猴。

“他爸爸都排船了，你还叫人家外号！”一个男孩子说。

六猴是有些怕老师的，讷讷几声，却高声说：“他要是敢下河，就不是小瞎。要不敢下河，就是小瞎！我就是不叫他小瞎，他也是小瞎！”

重阳早站在了一边，听了六猴的话，大声说：“好！夏天我要是不下河，你就叫我小瞎！”

木青跟上一句：“六猴，人家要是又会游泳，又会滑冰，你就是小瞎了！”

六猴白木青一眼：“反正重阳现在不会游泳！”

木青嘻嘻一笑：“你现在也不会滑冰！”

六猴红了脸，指着不远的渡口说：“这样滑冰有什么大本事，重阳要是能滑过那两个冰窟窿，就算他滑得好！”

六猴说的冰窟窿是渡口边的一个饮牲口喝水的地方，冬天饮牲口，大人会在河边用石头砸开一块冰。村里牲口还不少，一个不够用，就有了相隔着十来米的两个。这样的冰窟窿也常常冻住，好在一夜冰结得并不厚，第二天再砸开就是。大家来河面上滑冰时，自觉避开它。

大人们也常常揪着自己家孩子的耳朵嘱咐：“可小心着点儿，要是掉进冰窟窿里，你小命就交待了！”

冰窟窿的凶险，谁也能想得出来，要是掉进去，昏头涨脑找不到出口，你就是铁脑袋也顶不破厚厚的冰层呢，谁的小命能这么硬啊！

重阳正恼着六猴叫他外号，不管不顾地应道：“滑就滑，有什么了不起！怕就怕有人不敢跟我一起！”

六猴紧接着答：“谁不敢？你要是敢滑，我就敢跟上！”

木青正要阻止重阳，他身子已经冲出去。大家谁也不往别处滑了，纷纷跟着他向冰窟窿冲去。

好一个重阳，离第一个冰窟窿还有一米，他身子往上一蹿，双脚离开冰面，轻轻一跳，正好落在两个冰窟窿中间。紧滑几米，身子又往上一蹿，跳过了第二个冰窟窿。跳过去后，他并没有停下，一脚着冰，一脚向后伸出，画出一个优美的圆弧，就这样像只展翅的鸟一样滑回到六猴旁边。

“重阳，厉害！”

“好，重阳！”

“这一手六猴可不会！”

听着这话，六猴不能再犹豫了，他瞪大了眼睛，向前冲去！

第一个冰窟窿，他模仿着重阳的动作，虽然歪歪斜斜，到底是过去了。可是，要落脚继续滑行积蓄力量的时候，他双脚打滑，一下子摔在冰面上。惯性带着他向前，向着第二个冰窟窿冲去——

“啊——”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冲向冰窟窿的六猴，手脚不能动，只张大了嘴巴惊叫。

两个冰窟窿都是清凌凌的水倒映着湛蓝蓝的天呢。六猴这么滑过去，保准是要滑到冰面下的。

一个身影猛然飞出，向着六猴扑去，在冰窟窿边将六猴挡了一下。不过六猴向前滑行的惯性太大了，这个向前飞去的身影也刹不住，他们一起滑进了冰窟窿。

“重阳——”木青哭着叫了一声，捂住了脸。

“快过来拉他们！”八斤喊起来。

原来，冰窟窿不太大，重阳和六猴都穿着厚厚的棉衣，他们一起往下掉，厚厚的冰沿卡住了他们，侥幸没有滑到冰面下。

大家纷纷伸手把他们拉上来。也多亏冰层厚，要不，围了这么一圈人，是要踩破冰面呢。那样，落水的可更要不少了！

大家围在重阳和六猴周围，把他们护送回家。到家的时候，全身的棉衣都已经结了冰碴，大人都在家呢，想不让他们知道落水都不行。

为了两个人不挨打，一路上大家早想好了说辞，谁也不跟爸爸妈妈说打赌的事情。为了保险，木青、八斤几个护送重阳回家，米粒、刺毛几个护送六猴回家，都说是不小心落水了。看重阳爸爸妈妈没打也没骂重阳，等他们给重阳换好衣服，八斤、木青才放心地离开他家。

木青他们刚出重阳家门，重阳爸爸就把大门关上了，怒冲冲地回屋，拿起鸡毛掸子就往重阳身上抽，一边抽一边不停地骂：

“说什么不小心掉下去，我看你是张狂啦！你有什么本事张狂？这是上来了，要滑到冰下面，还上得来？你有几条小命？”

下手可真重啊，鸡毛掸子打人可真疼啊，鸡毛掸子打到身上，重阳就咧一下嘴。

十几下下去，本来生气的妈妈看不下去了：“重阳，你不会求饶？不会说句软话？”

重阳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吭气。

正在这时，大门“咣咣咣”响起来，重阳妈妈赶紧走到大门口，从门缝里张望是谁，竟然是刚才离开的木青和八斤。原来，大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时，他们就意识到了不好，一直站在门口听动静呢。听到重阳挨打，赶紧来救驾。

“木青、八斤，你们还有事？”重阳妈妈没开门，问。

“二婶，重阳没错，你别让二叔打他啦！”木青急急地说。

“就是，重阳没错，他是做好事了！”八斤赶紧做证。

“做好事？”重阳妈妈说着，开了门。

木青一脚跨进大门槛：“六猴掉水里了，重阳是救他的。”

“真的？”

“真的！”木青、八斤齐声回答。

“那他为什么不说？”重阳妈妈将信将疑。

木青、八斤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六猴叫外号的事情。

“我看，你们是为了重阳躲过这一打才这么说的吧？”重阳妈妈怀疑起来，转身要回屋。

“二婶，二婶，不是的！你说，我什么时候撒过谎？”木青慌忙拉住她的衣襟。

“那你就说实话，他为什么不说？”重阳妈妈盯着木青问。

“是因为六猴说二叔不敢下水，就是、就是大瞎，重阳不敢下水就是小瞎！重阳生气，就跟六猴打赌，六猴不小心掉水里了，重阳冲过去救他，就掉进去了。我跟你说，要不是重阳拦了六猴那一下，六猴一定滑进冰底下啦！所以，二叔不能打重阳，你们该表扬他才对！”

重阳妈妈看着八斤，问：“木青说的是真话？”

八斤一边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说：“真的，都是真的！”

“哦，那就好。木青，这事你别跟你二叔说，八斤你也别说，我不让再打他就是了。你们也要注意了，以后滑冰，可不能这样。人呢，就一条命，没了就啥都完了。”

木青、八斤赶紧点头。

六猴当然也挨了打。没人替他求饶，大家觉得，他挨几下打，算是他爸爸替重阳教训他。

不过重阳和六猴也饱了口福。村里很多妈妈奶奶送了鸡蛋或者其他好吃的，说要给他俩压压惊，这次福大命大呢！

六猴再也不嘲笑重阳了。重阳成了他的恩人，他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给重阳留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