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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出发了。

这是夏天到来前的最后辰光。鸟还没有叫一声,天空就泛白了。空气湿漉漉的,春天已所剩无几。此时晨雾还没有散去,远近的村子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

他们沿着磨坊后的那条小路往前走。这是一条近路,一直走到底,再穿过一片香蕉林,就是大堤了。上了大堤,他们就安全了,就可以轻松地喘口气了。

夜里新下过一场雨,地面泥泞,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躲开那些小水洼。鞋子很快就沉重起来,走上一会儿,他们就得停下来,在路边的草稞、乱石上蹭掉鞋底厚厚的泥巴。

此时,路上没有一个人。路边的房屋和树木静静地矗立着,还没有从昨日的睡梦中醒来。村子上空笼罩着一片宿夜的气息。远近没有一个人。即便如此,他们仍不敢掉以轻心,急匆匆地、一声不吭地朝前赶路。

这一行人,三个孩子,一只狗,便是全部了。

走在前面的高个子男孩,叫青山。一看便知他是这个队伍的头领,主心骨;也许,他天生就有一种头领的气质。他走得很快,一心想在晨雾消散之前赶到大堤上。由于步子很大,他三下两下便把其他人甩在了后面。当他意识到这一点,这才放慢了脚步,等后面的同伴赶上来。可是向前没走上一会儿,他便又把这事给忘了,又远远地走到前面去了。

夜里,青山一直睡不着。行李早就收拾好了,仅有的一套换洗衣服,仔细叠好塞进书包里。为了减轻重量,他只带了几本课本,厚厚的字典和习题本一律没带。一把削铅笔的驴头小刀,作为防身工具也被他放进了贴身的衣服口袋里。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一双黑亮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倾听着远处什么地方传来的夜鸟的叫声,与炕那头爷爷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他能放下这个又老又聋、腿脚不便的爷爷吗?两天来这个问题时不时猛不丁地跳出来,让他微微愣一下神。青山摇摇头,使劲推开这个让他心里不安的念头。

鸡叫二遍时,青山才稍稍眯了一会儿。早上,他先于闹钟醒来,窗外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他侧耳听了听,爷爷的呼噜声还在。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麻利地穿上衣服,脸都顾不上洗一把,拿上背包悄悄地溜出屋,然后,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院门。

青山站在家门口,眯缝着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灰蒙蒙的未知的世界。东方已将破晓,天空一片幽蓝。在他的头顶上,有一片薄薄的云彩正发出玫瑰色的柔光。青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勇猛的力量,充满了他的全身。

在青山身后,那个几乎一路小跑着的神色慌张的女孩,是妮子。由于走得急,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小脸红扑扑的,嘴里哈出的白气不断地消散在空气中。出门时还支棱着的两个小辫,现在被雾气浸润得软软地趴了下来。她身后背了一个大大的背包,背包带向后拽着她的肩膀,手上还可笑地抱了个脏兮兮的布娃娃。

一只狗跟在她旁边,好脾气地陪着她慢慢地跑着。那是一只土狗,毛发乌黑,脑袋很大,神情中有那么一股子伤感与疲惫,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他们与它在一起,仿佛它是监护人,而他们则是被它监护、照看的孩子一样。

走在最后的是个小胖子。他叫蛋蛋,是这个队伍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趿拉着一双不跟脚的破球鞋,一只鞋的鞋跟都快歪到一边去了,走起路来发出噗嗒、噗嗒的声响,在这静寂的清晨,声音传得尤其远。为了不让自己掉队,他有时会紧跑两步,这时,书包便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他的屁股。他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婴儿初次打量着这个世界,既贪婪,又新奇。

此时,雾散去了一些,远处的山峰和林地渐渐地显现出它的轮廓,文笔峰像一匹沉睡的骆驼静静地卧在那里。而在它的上面,天空已经微微泛红。

小路到头了,前面就是橡胶林。青山停下步子,等着后面的两个同伴赶上来。还没走进林子,他已经听到了鸟儿清脆婉转的叫声。来福用冰凉的鼻子蹭了一下他的腿,跑到前面探路去了。

他们沿着林中的那条小道继续往前走。此时,雾已经散尽,鸟儿的叫声渐渐地稠密起来。突然,眼前一个褐色的影子一闪,“嗖”的一声,有个东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过去了,眨眼间便消失在那片矮树丛中。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妮子更是吓得尖叫着扭身往回跑了两步。

“是黄鼠狼!”青山安慰大家说。

蛋蛋耸起鼻子嗅了嗅,说:“黄鼠狼碰到人会放出臭气的。”

三个人都耸着鼻子使劲嗅着。

哪里有什么臭味?空气中只有树脂的气息和雨后林木散发出来的那种苦味。

“可能是只狐狸。”妮子说。她早听人说过有只狐狸老在村子里转悠。上个月,邻居二婶说她家的鸡少了一只,狐狸在她家院子里留下了一串脚印和满地鸡毛。

“走吧。”青山催促着大家。

林子里光线越来越明亮,过不了多久,阳光就会透过树隙占领整个树林。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这条路上随时都会有人来,那些勤快的、喜欢赶早的人很快就会冒出来,沿着这条路去井边驮水。最好赶在太阳升起来之前,走到大堤上。 fDB3juFJE1IKjXzl0Uzz0pNe7aMjF9XyF0iriwJftUFRF51EGcywYINiEC0EeW8h



2

妮子睡过了头。

清晨,当青山在她家后窗根发出三声暗号招呼她出发时,她还在睡梦中。

妮子又梦到了经常做的那个梦:在梦里,她被什么人追赶着,一路朝前狂奔,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在一幢房子跟前,她看到一个长得很像她妈妈的女人,便朝她跑过去,渴望在她的怀里躲一躲。可是,女人像不认识她似的漠然地看着她,看样子并不打算伸出援手。这时,坏人快追上来了,眼看他尖利可怕的魔爪就要抓向她瘦弱的瑟瑟发抖的后脖颈……在一阵子愈来愈急切的敲窗户的声音中,妮子哭着醒来了。

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洗脸、梳头,把准备在路上吃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进包里。秋冬的衣服也带上了:她是铁了心不回来了。那只脏兮兮、早已破烂不堪的布娃娃,背包里放不下,她只得拿在手上,或者抱在怀里。她不能丢下它。自妮子记事起,它就没离开过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它更长久地陪伴过她?

妮子想起来,院子里晚茶树下的鸡窝里还有她养的三只鸡呢,两只母鸡一只公鸡,过年时她都没舍得杀了吃。她想等妈妈回来一起吃,可是,过年时妈妈打电话来说店里活儿忙,回不来。于是,她一个人过的春节。妮子朝鸡窝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一口气,心说,顾不上了,让它们自生自灭吧……或许,叔叔会过来照应它们的。

想到叔叔,她的脑子里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给他留个字条?也许,他会担心的。这个窝囊的男人,他爸爸的弟弟,她曾给他的生活带去那么多的麻烦和烦恼。她走后,他该轻松一阵子了……不过,这也只是一闪念,随着敲窗户的声音再次响起,妮子很快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在她忙乱的时候,来福在一旁兴奋地摇着尾巴,一次又一次地跑到门口,只等小主人打开门,它好一马当先冲出去。妮子低声警告它,让它别出声,否则被隔壁的叔叔或邻居们听到,他们这次行动就泡汤了。

收拾妥当,妮子又检视了一遍屋子。她的眼睛扫过床头,停在墙上挂着的照片上:妈妈抱着还是婴儿的妮子,笑得那么美,那么温柔……到下个月,妮子已经有四年没见到妈妈了。如果没有这张照片,她估计已经忘了妈妈的模样。

想起刚才那个梦,妮子还心有余悸,心口一揪一揪地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把它取下来,放进包里。

妈妈每个月都会写信来。每一封信里妈妈都会说,等过段时间,就会接妮子到城里去。妮子不知道,这个“过段时间”有多长,总之它很长。

有时候,她很能理解妈妈: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妈妈还没有能力、没有条件把她接过去。而有些时候,比如,她在外面被人欺负,平白无故地受了委屈,或者某一天她想妈妈想得撕心裂肺时,就会突然变得不能理解人,内心那个声音就会异常执拗起来:别的小孩都能和妈妈在一起,为什么她就不能?!

她从未像别的小孩那样盼着过年、过节,也从未像别人那样渴望得到某样东西,比如一个文具、一件新衣服。如果说小小年纪的她有过什么梦想,那就是战胜并杀死这个“过段时间”,到城里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所以,当那天放学时青山和蛋蛋追上她,和她说起这个计划时,妮子眼里有如火苗般跳跃了一下。

“你去吗?”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她。

同她一样,青山和蛋蛋也是两个倒霉蛋。青山和他那位又老又聋的爷爷住在一起,他的父母在城里打工,三年没有回来了。蛋蛋更可怜,从五岁起,他就没有见过他的父母。听说,他父母进城后不久便离了婚,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轮流住在伯父和小姨家,他们都不待见他。

“我想想……”妮子说。

这天晚上,妮子失眠了。这个念头像钉子一样揳进了她的心,再也无法拔出来。她受够了一个人的孤独无依,再也不想独自挨过那些让她惊怕的、被泪水浸泡的漫漫长夜了。

第二天早上,当青山和蛋蛋等在上学路上,再次追问她的想法时,妮子咬着嘴唇,冲他们使劲地点了点头。

咚!咚!咚!青山又开始敲窗,催促她。

该走了。

临出门前,妮子最后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屋,在心里对它说,再见,再见!她知道,她再也不会一个人回来了。 fDB3juFJE1IKjXzl0Uzz0pNe7aMjF9XyF0iriwJftUFRF51EGcywYINiEC0EeW8h



3

路,爬上了一个斜坡。三个人筋疲力尽,实在走不动了,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天已近中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空气中充满了树叶、晒热的柏油和堤下贮水池里氨水的气味。他们的肚子饿得像揣着一窝鸽子似的咕咕、咕咕乱叫,要求得到食物。来福的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舌头伸得老长,身上驮着妮子的那个大背包。

“歇一下吧!”妮子朝走到前面的青山和蛋蛋喊。早晨她都没顾得上吃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青山环顾了一下四周。坑洼不平的斜坡伸向前方,高高地一直通到天上去。前面不远处,一座低矮的、破旧的小木屋孤零零地立在路边。

“到前面歇一下。”青山指着小木屋说。

这是一个守林人的小屋,小得像个火柴盒,灰头土脸地在路边站着。走近一看,才知道它还兼做小杂货铺,卖些矿泉水、香烟等针头线脑的小商品。小屋门口放着两条供路人歇脚的长凳,一个小个子老头正坐在那里打盹。在他脚边,一群放养的小鸡崽轻柔地叽叽叫着,在草棵间悠闲地觅食。

三个人一脸疲惫地来到小屋前,怯怯地、一个挨一个地站着,看着脏兮兮的玻璃橱柜里少得可怜的商品。他们在那条空着的长凳上坐下来。

小老头抬头打量着他们,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哝着。来福在他对面的空地上坐下来,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为了坐在那条长凳上更心安、更自在些,青山决定向老头买点东西。他们买了水和饼干,坐在长凳上吃起来。

妮子只买了一瓶水,她从包里拿出自带的干粮。来福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激动得直打哆嗦。妮子揪下一块馒头扔给来福,来福很默契、很漂亮地接住了。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来。

蛋蛋看呆了,也向来福扔了块饼干。饼干掉在了地上,来福瞧都没瞧它一眼。它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主人的身上。“来福!”蛋蛋喊它,以期引起它的注意。来福瞅了他一眼,目光有些茫然若失,好像没看到他似的。

“我要是有这么一条狗就好了。”蛋蛋想。

如果他有这么一条狗,他会把它驯得很能干、很听话,让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并时刻准备赴死。这也只是想想罢了。蛋蛋心里很清楚,有些理想看似简单,实现起来比登天还难。他轮流住在大伯父和小姨家,每家住一个月,他们都不喜欢狗,说狗掉毛、脏,叫起来还干扰邻居。他们是不会让他养狗的,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他父母倒是不讨厌狗,但是他们进城了,各自住在打工的地方……他连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都没有,怎么养?

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马达声,一辆大卡车朝这边开过来。三个人扭过头,看着那辆汽车由远而近,在他们跟前停下了。这是一辆旧的解放牌汽车,排气管噗噗地响着,绿色的帆布篷里隐约飘出一股臭烘烘的气味。一个红脸膛、大块头的男人慢条斯理地下了车,摇晃着肩膀走到柜台前。

“老板,来盒烟!”男人从后面裤兜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张来扔到柜台上。那是一张粉色的百元大钞。

在小个子老板给他拿烟找钱的时候,男人吹起了口哨,将胳膊肘和半个身子斜靠在柜台上,环顾了一下周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板凳上坐着的三个孩子身上,再也没有离开。

男人将找回的钱塞到钱包里,晃悠悠地走到三个孩子跟前,一屁股坐在他们对面的长凳上。长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抗议。

妮子把最后一块馒头扔给来福。来福这次没接住,它坐在自己的尾巴上,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种愈来愈沉重的嘶嘶声宛如远方的雷声,从它的喉咙或者肚子里传出来。妮子拍拍来福的头,示意它安静。

男人撕开烟盒的包装,取出一颗烟来叼在嘴上,然后,样子丑陋地摊开两条长腿,拍打着身上每个口袋寻找打火机。最后他也没找到,还是小老头一声不响地递过火来,给他点着了。男人贪婪地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心满意足地吐出一个大烟圈。呛人的烟味立即把在场的每个人笼罩了。

“你们去哪儿?”他跷起二郎腿,用夹着烟的手指指着他们三个人,用大人对小孩子惯常的那种口气问。

听口音这是一个外乡人,具体是哪里,青山听不出来。这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他父母在工地上干活,见识的人多了,只要人家一开口,不消说上两句话,就知道对方的来头。

“进城!”蛋蛋爽快地回答。

碎饼干屑落满了蛋蛋衣服的前襟,他是留意不到这些的,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对面的这个男人。男人嘴唇上留着一撮小胡子,像一把牙刷,蛋蛋暗自揣测着他喝粥时会不会粘到那撮胡子上。

男人也看着蛋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蛋蛋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好像一块磁石把男人给吸引住了,一时间忘了吸烟。

“去城里玩?”

蛋蛋点点头。饼干屑纷纷落在地上,招来几只短尾巴的小鸡崽互相争抢着啄食。

“放假了?”男人又问。

蛋蛋点点头,又摇摇头,他飞快地看了青山一眼。青山正闷头吃着饼干,身子稍微向前,小心着不让饼干屑落在身上。

“你,几岁了?”男人感兴趣地向前倾着身,问蛋蛋。

蛋蛋把手里的饼干塞进嘴里,把饼干盒夹在两个膝盖之间,腾出两个手掌朝男人晃了晃,然后又伸出两个手指头。那手又小又胖,像两个发面馒头。

“十二岁?”

蛋蛋骄傲地点点头。同时,他也替对方高兴,因为男人猜对了,尽管是在他的提示下。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蛋蛋。

这时,一辆载满干草的大卡车疾驰而过,扬起的灰尘和气浪以及干草的气息扑了他们一头一脸。蛋蛋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来福和它的小主人不约而同地、默契地一起扭过头,目送大卡车远去。

蛋蛋看着男人的手臂,那手臂汗毛丛生,毛茸茸的,像个野人一样。男人把袖子往上一撸,露出鼓突的二头肌,一片吓人的刺青映入蛋蛋的眼帘:一条吐着长长的芯子、面目狰狞的蛇!蛋蛋吓得身体向后闪躲着,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把文有刺青的胳膊向前伸了伸,对一脸惊怕的蛋蛋说:“想不想摸一摸?”

蛋蛋骇然地望着男人手臂上的刺青,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他才不摸呢!长这么大,他最怕的就是这种阴冷恐怖的爬行动物。他觉得,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暴行的话,那就是把人同蛇关在一起。

可是,蛋蛋又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头别过去又转了回来,凑上前去,近距离地看着男人手臂上的蛇。蛇吐着长长的吓人的芯子,盘绕在男人粗壮鼓突的胳膊上。蛋蛋的嘴恐惧而厌恶地向后咧着,都快咧到后脑勺上了,手却下意识地抬了起来……

男人微笑着,鼓励地把文有刺青的胳膊向他就了就。蛋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抖抖索索地伸出一个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探向男人的手臂。他的手刚一触到蛇的头部,就飞快地缩了回来,生怕被它咬一口似的。

男人仰头哈哈大笑,喉头像鸡嗉子似的快速耸动着。笑声把地上啄食的小鸡惊得四散而逃。来福的身体里又发出那种闷雷般的嘶嘶声。

青山和妮子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的肚子已经填饱,行李拿在手上,只等体力一恢复,就重新抬脚上路。

“胆小鬼!”男人伸手胡噜了一下蛋蛋的脑袋。蛋蛋头一歪,躲开了,他害臊地低下了头。

一阵清风拂过,林木沙沙作响,远处的山林传来一两声老鸹的叫声。小个子老板蹲在小木屋门前,一下又一下,一门心思地拔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他沉浸在拔胡子这个行为带给他的某种快感中。

有好一会儿,这个文身的男人没有说话。他跷着二郎腿,一声不响地抽着烟。拿着烟的右手胳膊肘拄在左手的手掌里。当他沉默地、闷声不响地抽烟时,眼睛却一刻都没离开过蛋蛋。

蛋蛋被他看毛了,挠了挠头皮,低头吃起饼干来。

“你们进城干什么?”男人又开口了。

没有人理他。蛋蛋也想不起该怎样回答,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蛋蛋心说,这人真是的,好奇心真重!

男人弹了弹烟灰,换了一下二郎腿,继续问道:“你们是哪个村的?”

蛋蛋看了一眼青山,青山迅速地给他递了个眼色,蛋蛋一下子心领神会,他闭上了嘴,低头逗弄起来福来。

“嗯?”男人催问着刚才那个问题,好像那个问题的答案对他多么重要似的。

“那边……”青山挥舞了一下手臂,指着身后的方向,缓缓地画了一个弧形——在大堤的背面,那一片洼地有如一个大碗的碗底,数个村庄被群山环绕。青山心说,告诉你,谅你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村子。

男人顺着青山的手指朝远处的山峰望了望。当他收回目光时,脸上有些失望和落寞。许是察觉出孩子们对他的戒备,收敛起他那讨厌的侵犯性极强的好奇心,嘴里哼唱起小曲来,一边用翘着的脚尖自得其乐地打着拍子。

来福坐在他的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可是,没消停上一会儿,男人又耐不住寂寞了,他停止哼唱和打拍子,将身子探向他们。“我问个事,”他压低声音问道,“这一带,养羊的多吗?”青山和蛋蛋互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男人的身子像弹簧一样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和鞋,还跷起兰花指,仔细掸掉飘落在他那条又脏又破的卡其裤上的烟灰,好像那是一条好裤子。

青山站起来,将双肩包背上了肩。得走了,再不走,这人不定还会问出什么问题来。妮子和蛋蛋也跟着站起身。来福早已等得不耐烦,一看这阵势,知道又要上路了,开心得要命,一马当先地跑到前面去了。

“再见!”

他们朝那文身男人和小个子老板挥挥手,压抑着内心的害怕和渴望,尽量让自己不露出逃离般狼狈可笑的模样,头也不回地朝着他们要去的方向大步走去。 fDB3juFJE1IKjXzl0Uzz0pNe7aMjF9XyF0iriwJftUFRF51EGcywYINiEC0EeW8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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