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整个儿生活在百毒千毒之中

十二年前的冬至节那天，青山绿水环抱中的司徒山庄里上下一片忙乱，山庄的少夫人要生宝宝了。

快到中午时分，终于听得内室传来了接生婆的声音：“恭喜老庄主啊，生了一个胖胖的小少爷！”

在外面花厅，已经等候了七八个时辰的老庄主司徒尘一听这话，不禁笑逐颜开，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好啊，好啊，咱司徒家的毒客堂又添了新的一代了！”

喜气洋洋的少庄主司徒赤峰抱着睡得正香的新生婴儿，从内室出来，说：“爹，你给宝宝起个名字吧！”

“我早就想好了，今年是牛年，这孩子就叫司徒牛牛吧！”老庄主接过襁褓中的婴儿，望着那胖乎乎粉嘟嘟的小脸蛋，笑着说道。

这时，接生婆过来，说道：“老爷，小少爷该去洗澡了。”

老庄主没有将婴儿交给接生婆，他说道：“这事就不用你操劳了，他的第一个澡，由我来替他洗。”

少庄主司徒赤峰也感到有些惊讶，在记忆中，自己小时候父亲好像从来没有给他洗过澡，现在竟然这么热心地要给刚出世的孙子洗澡了，这大概就是古人说的“君子抱孙不抱子”，刚做了爷爷的老庄主估计是要享受一下“含饴之乐”吧！

只听老庄主吩咐道：“老谢，把我准备好的那桶洗澡水拿来！”

跟随老庄主几十年的老管家谢大伯应了一声，立即拎来了一个大木桶，那里面盛着满满一桶水，不过水是褐色的，像是陈年老醋，散发着一种古怪的芳香。

少庄主司徒赤峰一看到这水，一嗅到这气味，岂有不知之理，不禁脱口惊道：“爹，这是毒水，你怎么用这毒水给孩子洗澡？”

老庄主点点头，“是啊，我不仅要用毒水给他洗澡，而且还要让他一生下来就穿有毒的衣服，睡有毒的床，要让他整个儿生活在百毒千毒之中！”

司徒赤峰不由得心疼起来，不无忧惧地说道：“爹，可是孩子这么小，他能受得了吗？万一……”

老庄主将脸一沉，冷若冰霜地回答：“如果他受不了，那就是他与咱们司徒家无缘，不配做司徒山庄的后人，就让他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我已拿定主意，从现在起，就要把孩子打造成一个浑身上下百毒不侵，不畏任何剧毒的毒客小子，成为我们司徒家最棒的继承者，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司徒山庄的毒客堂，在江湖上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司徒赤峰深知父亲的脾性，言出必行，不容任何人有半点违忤，否则严惩不贷！所以，他心中纵然百般不忍加不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只见司徒尘将裹着襁褓的婴儿脱得光光的，然后托着那婴儿的身子，将他慢慢浸入桶中的毒水中，只剩口鼻露在水外。

那婴儿的皮肤碰到那毒水，如同烧红的剑淬入水中，顿时哧哧作响，冒出烟雾来，那情景十分可怕，正在熟睡的婴儿受了这突如其来的刺激，顿时撕心裂肺地啼哭起来，手脚乱舞乱蹬。

可那司徒尘全然不管，仍将他浸在毒水中，婴儿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微弱，站在旁边的谢大伯壮着胆，颤声说：“老爷，小少爷恐怕不行了，您……”

司徒尘头也不抬地低声斥道：“闭嘴，给我退到一边去！”

“是，是！”谢管家只好连连应着，乖乖站到墙边去了。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司徒尘方将婴儿从毒水中托了出来。此时的婴儿已经没了声息，手脚软塌塌地一动也不动了。司徒赤峰吓得脸色灰白，胆战心惊地走过来一看，心疼地说：“死了，他死了。”

司徒尘冷冷地说：“我看他没死，这孩子命大着呢！来，帮我抱着他，我还要给他没浸到药水的口、鼻处好好用药水抹一抹！”

司徒赤峰仔细看去，只见那婴儿的嘴唇还微微在翕动，这才悄悄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从牛牛出娘胎的第一天开始，他爷爷司徒尘就每天把他放到毒水里泡一个澡，然后再浑身上下用毒水擦，用毒水抹，甚至连脚趾缝、小屁眼也不漏过。

与此同时，他穿的每一件衣服，连同每一块尿布，也都是涂了毒药的。

在这期间，小牛牛呕吐过，腹泻过，高烧过，抽搐着昏死过去不知多少次，身上还出了许许多多的疹子，甚至浑身上下都溃烂过。

有多少回，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死了，可是最终他挺过来了，而且越来越壮实，一天天长大了。

除了他先天的体质好之外，更重要的还是他爷爷的功劳。每当牛牛出现了中毒的症状时，司徒尘就运用内功，或按摩或点穴或推拿，帮牛牛打通身上的脉络，调动他自身的抵抗力来驱毒、排毒、抗毒、解毒，只有在真正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用药物来救治。

如此一年一年过去，司徒尘用在孩子身上的毒物种类越来越多，量也越来越大，而牛牛抵御毒物的能力也越来越强了。

牛牛四五岁时，在手掌里玩得津津有味的宠物，就是那些毒蜘蛛、毒蝎子、毒蜈蚣、毒马蜂，还有各种毒蛇。

爷爷时常带他到山庄后一个隐秘的山谷里去，采摘断肠草、鬼蘑菇、封喉花、迷魂兰等罕见的毒草毒花。

到了牛牛七八岁时，司徒尘就开始教牛牛如何配制、使用各种各样的毒物了，并将这些毒物一一装备在牛牛的身上。

他脖子里挂着的那一串长长短短的兽牙，每一颗里面都是空的，里面装着各种毒药；另外一串大大小小的果核，每一颗里面也是空的，里面也装着各种毒药。

他手腕上戴着铜镯，铜镯上挂着几个不响的铜铃，这铜铃之所以不响，也因为里面装满了各种毒药或者是解药。

他另一只手腕上戴着一个宽宽的铜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其实那铜箍里面也是空的，装着几十根极有弹性的细钢针，那也绝非是平常之物。

至于他腰带上挂着的那几个旧荷包，里面当然也都装着用司徒山庄的秘方配制的药物。

到了七岁以后，司徒尘除了教牛牛使用各种毒药之外，还开始教他练两门功夫。

一门是司徒家祖传的轻功，叫“闪影移步大法”。比起江湖中其他门派的轻功，这“闪影移步大法”自有它的独到之处，那就是如果练到像司徒尘那样炉火纯青的地步时，一旦跑动起来，仅可看到影子在闪烁，压根儿看不到人身，更看不到人的动作。

还有一门是司徒家祖传的暗器功夫，叫“拈花弹指功”，那威力全在十个手指上，轻轻一弹，一粒药丸或一撮药粉，疾射而出，可近可远，百发百中。

作为司徒山庄庄主，司徒尘已经将这门功夫练到了无所不可一弹的境界了，一片树叶，一片花瓣，甚至一滴露水，在他手里，都可以轻轻一弹而出，变成一件威力无比的利器。

当然除了这两门功夫之外，要练的功夫还有很多，但爷爷说，想成为毒客堂的一名毒客，牛牛得先把这两门功夫练好。

那么，到底什么是毒客，这毒客堂又是怎么回事呢？

人们常说的“客”——有剑客，就是善于用剑的人；刀客，就是善于用刀的人；侠客，就是行侠仗义的人；镖客，就是帮人护送财物的人；食客，就是来吃饭的人；香客，就是拜佛烧香的人；还有刺客，那就是行刺暗杀的人。那么，毒客，顾名思义，就是善于用毒的人。

这也是江湖中的一门行当，一门专业要求很高的职业。它跟刺客有相同之处，都是受人之托，对某一目标去实施暗杀任务。不同之处是，刺客是用刀、剑或者其他武器达到目的，而毒客呢，则专门是用毒，去达到目的完成任务。

还有不同的地方是，毒客根据委托人的要求，可以取目标对象的性命，也可以用不同的毒药让目标对象失明、失聪、失声、瘫痪，还可以用特殊的毒药让目标对象昏睡上几天、几个月或者几年，甚至可以让目标对象在一定的时间里失去记忆，等等，这里面名堂可多了。

毒客堂就是由毒客组成的一个专门机构，就像镖客组成一个镖局，剑客组成一个门派，侦探组成一个侦探社，是一回事儿。

毒客堂的毒药都是用祖传秘方配制的，这些秘方绝不外传，只能够父传子、子传孙，如此一代一代传下去。所以，毒客堂里的毒客一般都由家族内的直系亲族组成，譬如，司徒山庄的毒客堂，号称“天下毒尊”的老庄主司徒尘就是堂主。不过，他现在基本不出山庄，接下的单子便由他的儿子，也就是牛牛的爸爸，有“南海毒状元”之称的司徒赤峰去负责完成。

那么，如果有人想要请毒客堂的毒客出手办事，该怎么下单子呢？毒客堂的人，又是如何去接单子的呢？

大江南北有十三个州，城里都有药王庙，这药王庙就是司徒山庄毒客堂的秘密联络点。如果有人想请司徒山庄毒客堂办件事，或者说得更明白些，去给某一位对头星下点毒，那么，只要在每月的初三或者十八那两天的晚上——这时候，药王庙里一般是没有什么香客的——来到这药王菩萨跟前，点上十三炷香，其中有一炷是半截香，也就是说，十二炷半香，多一炷不行，少一炷也不行。然后，在一张纸上写下对头星的名字以及要达到什么结果，上完香后，再将这张字条在供桌下面的一个小铁盘里焚烧成灰，这样就是下了订单。

这看上去，就好像是药王庙的药王菩萨在为司徒山庄接单子、传信息了，其实不然。

司徒山庄在这些药王庙里都安排有眼线，他们只要发现来人在药王菩萨跟前点了十二炷半香，立刻就留意了，等到那人一离开，这眼线就会马上将那个铁盘用布封好，送到城里的一家中药铺子，这药铺其实是一个中转站，再由专人快马将这个铁盘子送到司徒山庄。

焚烧在铁盘里的那张字条已成灰烬了，不过没关系，在这铁盘底上早就涂了司徒山庄秘制的一种药，那字条焚烧时，就已经把写在上面的字印到了底盘上了，司徒山庄只要再用一种药水一抹，铁底盘上立刻就会显示出字条上写的什么字了，清清楚楚的。这样，这字条上的内容，除了司徒山庄知道，中间那些传送的人谁也看不到的。

在这以后的某一天早上，那个下订单的人醒来时，就会在自己的枕头旁，或者在自己刚穿上去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事情已成，请将银两放在自家的衣柜顶上。”

那个下订单的人不敢怠慢，赶紧按字条上说的数目，一文不少地将银两放到自家衣柜顶上，然后，出门去一打听，自己的那个对头星，果然已经一命呜呼了，或者已经按自己的订单要求一夜之间变成哑巴了。再回家来看衣柜顶上，那银两已经不翼而飞了。

那么，完成一个订单，到底要付多少银子呢，司徒山庄是绝不会乱要的。它有一定的标准，这个标准十分奇特，并不是按完成这订单的难度大小来决定多少，而是看这个目标对象有多坏，越是坏的人，要的报酬就越少。

司徒山庄的毒客堂曾经有一回，将当朝的一位军机大臣弄成中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可是只收了下订单的人一文铜钱。因为那位大臣太坏了，贪污腐化，陷害忠良，欺男霸女，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天下百姓都恨他骂他，咒他早一点死，但下订单的人只要求让他中风不起，毒客堂也就按要求办事。

那么，如果目标对象并不是那样的坏人，那可怎么办呢？

司徒山庄自有他的规矩，接到订单后，司徒山庄马上就会调动自己各方面的眼线，这些眼线毫无疑问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精明能干，对这位目标对象展开深入细致的调查摸底，如果是忠臣廉吏、侠士孝子、寡妇孤儿之类人，那么下订单的这个人，他会在几天之后，在自己的枕头边、衣袋里或桌子上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此人不可伤害，已在本堂保护之中。”

下订单的人看到这字条，当然会不寒而栗，心知肚明，赶紧就收起这害人之心，因为毒客堂可是绝对惹不起的。不过，他也不必担心，这事是不会泄露出去的，因为按毒客堂的规矩，不管接还是不接这份订单，都要为客户绝对保守秘密。

这就是诚信，也就是司徒山庄的毒客堂能够经历几世几代，始终在江湖上享有很高声誉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