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阿园已经知晓他走了之后,这两天中发生的事情,他是个何等聪慧而清灵的孩子,也就自然明白了这前门口大办丧事的奥妙所在了。
“我明白了,正因为如此,章大伯便让唐家人在前门口大办丧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造成一种假象,让那些人以为唐先生已经死了,也就不会费尽心机来加害唐先生了。”
“对!”铁胆章点点头,“我对你能够及时取回这雪灵脂是很有信心的,也深信,咱们一定能救活唐先生,所以我就对外声称,唐锁神已中毒身亡。然后,就让唐家人像模像样地在前门大办丧事,而咱们等唐先生稍稍恢复过来之后,就一起动身去江宁。”
恢复了元气,神志已经清醒的唐锁神此刻坐了起来,刚才铁胆章讲述的一切,他也一点不漏明明白白地听在耳中。尽管他刚刚从鬼门关上逃了出来,尽管他也深知这件事隐藏着不可预料的风险,但他毕竟是一位一生都在制锁、开锁的锁神,至今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他打不开的锁,现在有一个别人都打不开的神奇无比的百锁箱在等着他,对他来说简直太有诱惑力了,他能不跃跃欲试,兴奋不已吗?!
“请你们放心,我已经没事了,我一定要去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箱子,什么样的锁!”唐锁神信心十足地说道,“要不然,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唐先生,你对打开这箱子有把握吗?”铁胆章问。
“现在还说不准,要看到那箱子,心中才有数。不过,听你刚才说到,那箱子上有一个‘唐’字,就说明它很可能是我们唐家的人做的,我估摸着这个人就是我那一位叔叔。”
“你的叔叔?”
“嗯,他被人称作‘锁魔’。是因为他做的锁具,与寻常的锁完全不一样,非常怪异,他最喜欢把自己的锁做成似锁而非锁、非锁而是锁的奇崛地步。”
“似锁而非锁,非锁而是锁?唔,这可太有意思了。”阿园听了,饶有兴趣地说。
“他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当初我祖父把我们家祖传的那一套三本的《锁经》,其中两本传给了我父亲,后来传给了我,还有一本就传给了他,据说那一本的《锁经》上,就全是制作这些奇门怪锁的秘诀。”
“那——你这位叔叔现在何处?”阿园问道。
“自从他得到了那本《锁经》之后,就离开了家,从此居无定所,行踪不定。有人说,他凭着这本《锁经》挣了很多钱,也有人说他因为能制作这些异样另类的锁,被朝中某个达官贵人看中了,秘密地供养起来了。到底如何,也没有谁知道,也许从这个箱子上,能找到一些关于他的线索呢。”
说到这,唐锁神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如今也不知是否还健在人世。不过,能够去看一看他亲手做出来的东西,也可了却我对他多年来的思念!”
很显然,唐锁神对于这个神奇的百锁箱,还怀着一番别样的情愫呢。
既然铁胆章那天已经应诺在七天之内赶到江宁,而现在只剩五天时间了,那么事不宜缓,就该赶紧启程才是,只是唐锁神刚刚大病初愈,眼下已是夜幕降临,今天是肯定不能动身的了,于是铁胆章决定大家暂且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出发。
唐家的前院里依然摆放着那口黑漆棺木,供桌上依然点着香烛,摆着供品,披麻戴孝的唐家人还不时在铜盆里烧些纸锭,一切都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
夜深人静的午夜时分,睡在厢房里的阿园突然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惊醒,这是练功的人练到炉火纯青之后,自然而生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很细微的声响,就是这声响让他从睡梦中惊醒的——这像是猫儿踩在屋瓦上发出的声音,但阿园晓得,这显然不是猫而是一个人。
他立即披衣起床,身子一跃,就从半开的窗缝里毫无声息地蹿了出去,一抬头就瞥见了在前厅的屋顶上,有个人影闪了一下,随即消失了,看那方向,是跳到前院里去了。
阿园心中一怔,看此人的身手,可是一流的轻功,而在唐锁神家里,除了自己,绝不可能会有另一个身具绝顶轻功的人,那么这人必然是从外面来的了!
是谁?他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阿园脚尖一点,轻轻飞起,又轻轻落在前厅的屋顶上。如果说那个人在屋顶上行走时,脚下还会发出如猫儿踩在瓦上那样的声响,那么阿园此刻在屋顶上行走,却连落叶拂过屋瓦的声响也没有。
阿园伏在屋檐上,探头往下看去,只见那人身穿黑色紧身衣,脸上戴着黑色眼罩,分辨不清长什么模样,但凭阿园鹰一般的眼光,借着棺木前香烛的火光,他感觉这个人的身姿似曾相识。
而此时唐锁神的家人,无一例外都伏在桌上,呼呼大睡了,折腾了几天的他们,实在也太辛苦了。
那位神秘的来客,先来到棺木旁,用手指轻轻叩打着棺木的侧面和底板,甚至还用鼻子去嗅棺木盖下的缝隙。很显然,他是想探明,这棺木里到底有没有尸体,是不是真的躺着被毒死的唐锁神。
紧接着,他又来到桌子旁正在酣睡的唐锁神的小儿子跟前,伸出一个指头,在那孩子的脸颊上蘸了一下,然后放在自己的舌头上舔了舔。
那是在干什么?
阿园突然明白了,这位神秘来客是想探究一下,这孩子是不是真的哭出了眼泪。如果唐锁神真的死了,那么这孩子一定会非常伤心,泪流满面,那么他的脸颊上就应该是咸咸的,否则他就是戴的假孝,而唐锁神也并没有真的死去。
不好!如果这样让他继续查究下去,章大伯精心策划的计策必然会被识破。阿园当机立断,决定主动出击。阿园一般身边是不带任何武器的,他揭下一块瓦片,手一扬,唰地就朝那神秘来客头顶飞去。
那人显然听到了瓦片飞来的破空之声,他不慌不忙,左手一拈,几乎是在鼻子跟前,稳稳地抓住了瓦片,再并指一捏,那瓦片顿时就成了粉末。
看来,这家伙不仅轻功好,还练就了过硬的金刚指功夫,这让阿园不得不倍加小心了。
没等他左手松开,阿园吸一口气,唰地又甩出一块瓦片,那人动作也快,立刻抬右手,又是稳稳一接,抓住了瓦片。但这一回,没等他发力,那瓦片自己砰然碎裂,而他手中抓住的,只是那瓦片碎裂时的一部分,其余那几块碎片,仍带着一股不减的劲势,啪、啪地打到了他的脸上。
原来,阿园在甩出这第二块瓦片的同时,在瓦片上加了一点劲,这劲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那瓦片在飞出去之前,已经有了裂纹,只是还没来得及碎裂。等那人抬手一接之际,两股力一碰,已经有了裂纹的瓦片就碎裂开来了,那人只抓住了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就毫不客气地打到了他的脸上。
尽管这些瓦片打在脸上只是留下几块瘀青,并无大碍,但也足以让那家伙吃惊不小。他知道,这暗藏着的对手着实厉害,他不敢恋战,拔脚就往围墙边跑去,只见他脚尖往墙上一蹬,整个身子就翻了出去,立即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了。
这时,铁胆章也已经匆匆赶来了,他是恰好醒来,发现睡在同一房间里的阿园不见了,情知是有什么变故,便赶紧披上衣服,到前院来看个究竟。
当他听阿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之后,不禁很是忧虑地说:“看来,那些人已经对唐锁神之死产生了怀疑,所以才趁夜来查探的,还不知有没有看出破绽。不管怎样,咱们明天去江宁的这段路程,恐怕不会很太平的!”
“大伯,别担心,只要多加小心,凭你我两个人,一定能对付得了他们的!”阿园却是底气十足,对于他来说,如果什么事情都过于平平常常、顺顺当当的,那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他渴望的就是有层出不穷的挑战,越是艰险,他越是来劲,这就是他的脾性;而他的功夫、他的胆略、他的智慧,也就是在这一次次的挑战、一番番的艰险中,锤打磨炼出来的。
“只是不知这个夜行客到底是什么来头?”铁胆章沉吟着说。
阿园说:“我已经想起来了,此人很像是我在九龙山古塔寺见到的、练梅花桩功夫的那个驼背。”
“如此说来,是与这百锁箱有关的幕后者雇了九龙帮来帮忙的。”
“但也有可能,这九龙帮自己也在打这个百锁箱的主意。”阿园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他将在云塔寺里听到那些人说的话告诉了铁胆章。
“嗯,有道理!”铁胆章十分赞许地点点头,“反正现在也睡不着了,咱们来商议一下明天赶路的事儿吧!”
从这里去省城江宁,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官道,骑快马两天即可到达,但唐锁神眼下的身子骨毕竟还较虚弱,骑马奔驰根本就不行;如果坐马车,则三四天可到,但这大路上人多眼杂,容易引人注意。二是从水路走,雇一条船,慢慢摇,既平稳又隐秘,只是时间太长,起码得六七天才能到,而现在距铁胆章答应的时限,也仅剩四天了。三是从小路走,这条路比较近,只需两天半就可赶到,但其中大部分是山路,有一段还要翻山越岭,全是崎岖羊肠小路,唐锁神现在这样子,可能也吃不消。
到底该如何走呢?
两人商议了一番之后,便订下了一个计划,先从水路走,这样坐在船上也可让唐锁神养息养息,待到过了大江,再换坐马车,改从官道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估计在三四天之内就可以到达江宁了。
另外,他们还做了一番料理。
天还没亮时,三个人影就从唐锁神家的后门悄悄地出来了。
晨曦中依稀可见,这三个人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翁,一个扎着头巾的瘦弱的老妇,还有一个读书郎打扮的少年,他们互相搀扶着,看那模样,显然是一家子,是一对老夫妇与他们的小儿子。
他们悄无声息地走到村庄口的石桥下,这一条河蜿蜒着流向大江,他们在这里上了一条乌篷船,小船咿呀地摇动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河面上飘散着的浓浓水雾中了。
这一家子不是别人,弯腰驼背的老翁正是铁胆章,扎着头巾的老妇人则是唐锁神扮的,而那位少年读书郎,不用说就是小千手神阿园了。
上了船,他们仍不敢松懈,铁胆章与阿园一前一后,将唐锁神护卫在船舱中间,两耳时刻在捕捉可疑的声响,两眼则警觉地观察着两边河岸上的风吹草动。
乌篷船在弯弯曲曲的河道里摇头摆尾地行了一天一夜,总算一路平安无事,船舱里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此刻也松弛了下来。几天来连日奔波的阿园终于可以呼呼大睡,睡得十分香甜。
待到黎明时分,乌篷船靠岸停下来了,前面就是那条分割南北波浪滔滔的大江了,乌篷船对于这大江来说,实在是太小了,阿园他们必须换搭别的大船才能过去。
奇怪的是,以往这江畔码头上总是停靠着三四条过江的大船。
可是,今天却只有一艘,脸上有条刀疤的船老大在船头上狠声狠气地吆喝着:“要过江的,赶快上船,要开船了,船不等人哪!”
既然只有这一条船,铁胆章他们也就不敢耽搁,赶紧低着头上了船。
过江的客人约有十几个,乖乖地坐在船舱里,其中也包括铁胆章他们三个,铁胆章和阿园仍是将唐锁神护夹在中间。江船扯起风帆,便往江中驰去。
只听得船舱里的客人在窃窃议论:“今天,怎么就这一条过江的船?”
“听说,因为这条船的老大挺横的,他不准别的船载客,别的船无奈,只好歇息了。”
就在这时,阿园似乎发现了什么,顿时变得非常警觉,铁胆章觉察到了这一点,低声问:“怎么了,阿园?”
“那船老大,我认识!”阿园用仅可让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
“你认识?他是谁?”
“我几天前在九龙山上看到过这家伙,他是九龙帮中的人,一手柳叶飞刀练得十分了得,浑身上下掖着几十把柳叶飞刀呢!”
“怪不得别的船主都被他赶走了,看来他是故意只留了这一条船,在这里等候我们登船的。”
“但我们不怕他,待会儿见机行事,他不惹我们,我们也别惹他,他若是要惹我们,我们就对他不客气!”铁胆章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地说道。
正说着这话,那刀疤脸走下船舱来了,说是来收过江钱,一边收,一边用他刀子样尖利的目光审视着船舱里的每一个客人。
走到铁胆章他们跟前,他一边掂着收来的一把铜钱,一边朝着老少三人左打量右打量,仿佛一只敏锐的猎犬嗅出了什么可疑气味一样,突然他问道:“喂,老婆子,你们到哪儿去?”
很显然,他注意上了假扮成老婆子的唐锁神。
“我们到女儿家去。”铁胆章抢着回答道,因为如果让唐锁神一开口,在声音上就会立刻露馅。
“我问她呢?要你多什么嘴!”刀疤脸眼一瞪,斥责道。
“我妈是哑巴,请你千万别吓着她!”阿园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对着那家伙双手弯下腰去,大大地作了一揖,那样的谦卑而恭敬,似乎是在恳求在打招呼呢。
“哑巴,我看怎么不像呢?瞧,他下巴上还有胡子楂儿呢,让我帮他刮刮干净!”
这话就明摆着,这家伙已经看出破绽来了。
他说着这话时,已伸手到腰间去了,他是要取他的那些个柳叶飞刀呢!
“你是想摸你的那些个小刀吧,别摸了,都在我这儿呢!”这时,阿园一抬手,果然在他手里像孔雀开屏一样,展开得整整齐齐的,正是那十八柄柳叶飞刀!
原来,就在刚才作一个大揖时,阿园施展起他的神奇千手功,眨眼间就将刀疤脸别在腰间的十八把柳叶飞刀全摸到自己手里。
阿园手一扬,这一大把飞刀便一齐从船舱里扔了出去,扔到了滔滔的大江里。
刀疤脸惊呆了,在此一瞬间,他明白了几件事。
一是这一家子绝不是平常之辈,而自己怀疑的那个老婆子很可能是自己正在等候的那个目标;二是眼前这位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少年郎,是个不好对付的一流高手;三是自己此刻所处的情势非常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