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又一日人不下鞍、马不停蹄地驰骋,到第三日的黄昏之前,阿园终于带着取得的雪灵脂,挟着一路风尘,一阵疾风般地进了唐家庄。
远远看到唐锁匠家门口那一片沐浴在夕阳之中的桃花林,阿园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好了,终于在章大伯限定的时间之内,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回来了!
然而,当他在唐锁神家门口跳下马时,他不由得大惊失声了。
因为,他看到,唐锁神家门口挂满了白色的挽幛,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男女老少都是白衣白帽,披麻戴孝。
进得大门,更是一眼瞥见了唐锁神的夫人及两个孩子正披戴着重孝,跪在一口黑漆棺木跟前,而棺材前竖着的灵牌上赫然写的是:先父唐仲东先生之位。
“什么,唐锁神已经死了?”阿园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可是章大伯明明对我说,只要在今天黄昏之前,把药引取回来,他就还会有救的!现在,还没到黄昏哪,他怎么就已经死了?”
就在他站在棺材前,一肚子的惊疑、沮丧、懊恼之际,却有一只手,从帷帐后面伸出来,不由分说,一把拉住他,就往灵堂后面拖去。
这不是别人,正是铁胆章。
“章大伯,这唐先生……”
铁胆章做了个不要作声的手势,拉着他来到了僻静的后院,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昏暗小屋,这里看上去似乎是堆放杂物的旧屋,然而,推开墙上的一扇小门,里面还有一个小房间,躺在床上的却是唐锁神。
在他床头边的炭炉上,正在咕嘟咕嘟地煎着气味很浓的一砂锅药,看来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阿园取回的药引雪灵脂了。
“阿园,你弄到的雪灵脂呢?”铁胆章问。
“噢,在这里呢!”阿园赶紧掏出那个牛皮纸包。
铁胆章掰了一块雪灵脂放入锅中,稍待片刻,便将药汁倒在碗里,赶紧扶起那已经奄奄一息的唐锁神,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给他灌了下去。
说来也神,只听得唐锁神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响了一阵之后,便一头扑倒在床边,哗哗地大吐起来了。铁胆章事先就在床边放了一个木盆,接了一大盆唐锁神吐出来的黑水。
待唐锁神黑水吐尽,铁胆章笑着说道:“谢天谢地,总算没事了!”
果然,那唐锁神疲乏地躺下时,脸色已经渐渐转了过来,气息也很快正常了,手脚也可以运动自如了。这说明他中的毒已经解尽了,他已从死亡的威胁中逃出来了。
到这时,阿园实在憋不住了,问道:“章大伯,为什么要将唐先生藏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在前面院子里大办丧事?”
“阿园啊,你走了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待我给你慢慢讲来。”
铁胆章手中哗哗地转着他那三颗鸭蛋大小的铁球,这是他一有空就要练的铁胆功,有条不紊地讲了起来。
原来,就在阿园走后没多久,州府衙门又来了人,这一回,竟然是知府大人何鹤风亲自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陌生人,此人四十岁上下,留短须,虽不穿官服,但衣着讲究,举止沉稳,显得很是干练。
他们先是到了章家庄,听说铁胆章已去了唐锁神家,便随即由铁胆章的徒儿小六子引着,一刻不停地赶到了唐锁神家。
铁胆章听说何知府亲自来了,赶紧带着唐锁神的家人出来迎接。
“章老捕头,今日是你的生日,本官特意来向你恭贺,本来也想在你府上等着你回来后,一起喝杯寿酒,可这事儿重大又很紧急,所以,与江南巡抚衙门来的华师爷干脆就赶到这儿来了。”
原来,与知府一起来的这位陌生人,是从省城江宁来的江南巡抚衙门的华师爷。
铁胆章听说过这位华师爷,此人乃是抚台大人十分倚重的一位亲信,便赶紧与华师爷见过礼,心中暗忖:“到底是什么大事,竟让这位大牌师爷特地从江宁赶来?”
“听说唐先生病了,到底是什么病?是否有碍?”华师爷开口问道。
铁胆章赶紧将何知府、华师爷一起带到唐锁神的卧室,并告诉他们:“据在下看来,唐先生是中了毒,中了断筋散的毒,情形很是危险。”
那何知府看唐锁神脸色焦黄,神志迷糊不清,手脚动弹不得,不由得连连叹道:“没想到,他病得这么重,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铁胆章联想到先前,知府头一遭派人来传话,就是要他找到唐锁神,并护送他去省城巡抚衙门,而没隔半天,这巡抚衙门的大师爷便特意赶到越州府,由知府陪着径直找到唐家庄来了,可见,这其中必定是有着非同一般的事情了。
“敢问华师爷,巡抚衙门要召见唐先生去省城江宁,究竟有什么事?”铁胆章问。
“是为了请他去帮忙开一只箱子,一只有一百个锁孔的箱子。”华师爷说道。
“一只有一百个锁孔的箱子?”尽管是闯荡江湖多年,阅历极为丰富的铁胆章也是头一回听说。
“是的!”
原来,就在不久前,京城有一位姓孙的内阁大臣因为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遭到都察院弹劾,朝廷震怒,下令将其关入刑部大牢,并派出钦差大臣到江宁,查抄他在江宁老家的财产。这一抄,才发现,他在江宁城里建了一处占地上百亩、极为奢华的豪宅,里面处处是雕栏画栋、楼阁亭台,然而,在这豪宅中却没有查到多少金银珠宝,只是在豪宅的一处密室中发现了一口箱子。
这口箱子,乍一看,半人多高,与一般大户人家盛放衣物的樟木箱子差不多,每个角上钉着厚厚的铜包皮,显得异常的结实厚重。而在箱子的前后左右连同顶盖五个面,每一面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一模一样的图案,都用朱漆,栩栩如生地勾画出各式亭台楼阁、花鸟人物。再仔细看去,才发现,在这细细密密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之间,散布着许多同样大小同样形状的洞眼,从那洞眼的形状可以看出,那是一个个锁孔。
数了一数,箱子上的每一面上有二十个洞眼,也就是一共有一百个锁孔。
在场的人,从京城来的钦差大臣都察御史刘大人、江南巡抚金大人,一直到那些参与查抄的武官、侍卫、书吏们,没有一个人曾见过这样的一个怪箱子。
当时,刘御史叫来孙家的人一个个地询问,可是孙家的人包括众多佣仆在内,都不知道这只怪箱子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们从来也没见到过这只怪箱子,更不知道如何开启,里面装了些什么。
刘御史又派人找来了江宁城里最有名气的几位锁匠,叫他们来打开这只怪箱子,这几位锁匠来了之后,围着这箱子转了半天,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琢磨出个名堂来。
于是,他们就拿出了各家秘传的能开启各种锁具的万能钥匙,一一塞进箱面上的那些锁孔里,仔细地拼命地捣弄着,从早上一直捣弄到晚上,每一个锁孔都不知被他们捣弄了多少遍,还是没有能让这些锁有半分动静。
最后,这几位号称“开锁王”、“锁不怕”、“锁见愁”的锁匠都已经筋疲力尽,无计可施了,他们只好向巡抚大人禀报:“惭愧惭愧,小民无能,实在是没办法打开这只怪箱子。”
“现在看来,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砸!”
这可是最简单也是最无奈的办法了。
钦差大臣刘御史与巡抚金大人商议了一下,便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明天上午去找几位身强力壮的铁匠木匠来,带上合适的工具,来砸开它!”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当他们一打开摆放着这个怪箱子的屋门时,一个个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他们看到,在屋子里面,躺着一个头蒙黑巾的汉子,他的手里还抓着锤子、凿子,揭开他头上的黑巾仔细看时,原来是一个长着焦黄胡子的陌生汉子,这个人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没有半点血迹,却早已气绝身亡。
但是,从他背后带着的一对雌雄短剑来看,这人的功夫非同一般,要不然,他怎么能避开巡抚衙门内的层层巡哨,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这内室。而更让大伙感到惊疑万分的是,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很诡异的香味,一闻到这股香味,在场的人无不感到头昏、气闷、手脚发软,吓得他们赶紧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死者携带的这些工具可以看出,他来此的目的,就是想弄开这只神秘的箱子。然而,他也许只是刚刚撬了一下,或者刚刚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砸,这箱子的锁孔里就突然冒出了毒气,这毒气非常可怕,这倒霉的家伙情知不妙,赶紧想逃,可还没来得及走到门前,就被毒倒了,立刻一命呜呼了。
只是不知这个陌生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但不管怎样,有一点已经很明白了,这箱子内藏有精妙的机关,除了通过预先设置好的锁孔来打开它之外,是万万不能用别的手段的。
这箱子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值得在这箱子上不仅装了一百个锁,还设置如此致命的机关呢?
是藏着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是藏着惊天阴谋的秘密文件?
是藏着神奇莫测的孤本秘籍?
这一切,足以让人产生许许多多的联想,但不管如何,有一点毫无疑问,这箱子里一定藏着不同寻常的东西!要不然,这个神秘的陌生人也不会深夜潜进巡抚衙门,企图砸开这箱子了。
可是现在,就因为它的锁孔太多了,这么多的一流锁匠也没法打开,更不敢用硬砸蛮敲的办法,谁去砸谁倒霉,那个横尸门口的陌生人就是前车之鉴!
没有办法,金抚台与刘御史联名写了一份奏折,并派人连夜送达京城,把这里查抄的结果,以及发现这只怪箱子的详细情况,上报给朝廷,希望朝廷能够从关押在刑部大牢里的那位犯官身上得到些线索。因为他肯定是知道这只箱子里藏着些什么,以及如何打开这只箱子的。
朝廷很快就来了回复。
朝廷的回复有三点:一是告诉他们,关押在刑部大牢的犯官孙某自知罪重,在几天之前的深夜已经自杀身亡,因此无法提供任何线索;二是责令他们务必要在接到朝廷旨令后,半个月内打开这个箱子,并将箱子里的所有物件,送交朝廷;三是超过这时限打不开,则派要员立即将这箱子送到京城来,听候处置。
朝廷的旨意十分明确,更是不可违背的。
所以,身为朝廷重臣的江南巡抚金大人和身为钦差大臣的御史刘大人一接到这份回复,顿时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二人寝食不宁,坐立不安,绕着那箱子团团乱转。
时间不等人,眼看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两位大臣费尽心机,又请来了几位年纪更大的、早已退隐不干了的老锁匠。然而,这几位头发全如霜雪的老锁匠,面对这个有一百个锁孔的怪箱子,也是惘然不知所措,一筹莫展。
只是其中有一位老者,凭着他那依然犀利的眼光,在箱子的角落处发现了一个秘密,便惊喜不已地叫了起来:“大人,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两位大官听到这句话,顿时兴奋了起来。
“看,这箱子边上有一字。”
金巡抚和刘御史循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箱子的角落处,果然有一个用黑漆描画出来,依稀可见一个仅围棋子那么大的字——“唐”!
“对,这个‘唐’字肯定就是当初制作这个箱子的人特意留在上面的,说明这个锁匠姓唐。这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一个规矩,凡是做成一件自己很满意很得意的锁具,就要在这锁具的某处,留下自己的姓氏,这就好像画画写字的人,总不忘在他画成写好后盖上自己的印章、题上自己的名字是一样的道理。现在,只要找到这个姓唐的锁匠,自然也就能打开这个百锁箱了!”
“可是,到哪里才能找到这个姓唐的锁匠呢?”
老者说:“这并不难。据我所知,在抚台大人治下的越州,就有一个人,世代制锁,他就姓唐,人称唐锁神。如果他与制作百锁箱的这个‘唐’姓锁匠是属同一人,那么找到他,就有可能打开这个箱子了!”
“唐锁神?”刘御史与金巡抚一听,便如拨开乌云见太阳,顿时转愁为喜,立即下令:“火速派人传令给越州知府,让他赶快去寻找一位唐锁神,并护送他到江宁来!”
带着这份命令的差官走了不久,刘御史觉得还有些不踏实不放心,华师爷看出他的焦忧不安,便自告奋勇地提出,由他再到越州去跑一趟,务必把唐锁神找来。
就这样,华师爷前脚跟后脚,紧接着也就赶到了越州,并由知府陪同着,先到了章家庄,然后又到了唐锁匠家。
可是,让他们感到既震惊又失望的是,唐锁神竟然会被下了毒,而且病情如此严重,这可如何是好?
铁胆章听完了华师爷这一番讲述,便十分肯定地说出了两句话。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如此看来,是有人不愿意看到这个箱子被打开,千方百计要阻拦唐锁神去打开这个箱子,所以才会有那个乞丐来毒杀唐锁神!”
他说的第二句话是:“在江宁的巡抚衙门里,有暗藏着的眼线,有关百锁箱的任何动静,他们能在第一时间获知。”
华师爷听了,十分佩服地连连点头,“老捕头到底是久经风浪,明察秋毫,这两句话,说得一点不错!可现在这情形,该怎么办?要知道,现在离朝廷限令的最后日期,已经只剩下十天了。”
铁胆章心中早有谋划,他轻轻地说道:“你们二位,且先请回去,这里的事,我自有安排。如果老天能够保佑他唐锁神不毒发身死,那么,我们力争在七天之内,赶到江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