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城北的章家庄,是个绿柳成荫、碧水环绕的好地方。
今天,庄上格外热闹,因为今天是越州府的老捕头铁胆章六十岁生日,铁胆章家那简朴而宽敞的庭院里摆了十几张八仙桌,亲朋好友们围坐在桌旁敞开怀喝寿酒,吃寿面,一片喜庆景象。
要说这铁胆章,姓章名伯涛,虽说在衙门里做了几十年捕头,却是一辈子豪侠仗义,热心正直,从不做肮脏苟且、败坏良心的事,江湖上的人都敬他的为人,故称他为“铁胆章”。
之所以有这么个称号,还因为他练就了一手铁胆硬功,他有三颗鸭蛋大小的铁球,百步之内,百发百中,一球击出,能将三寸厚的木板穿一窟窿。所以,几十年来,他为民除害,保一方太平,也不负这“铁胆章”的美誉。
今天,是他六十岁生日,他的众多朋友从四面八方赶来为他祝寿,而他最要好的一位朋友,却似乎到现在还没有露面,这不由得让他有些惦记,有些焦虑。
“小六子,你看到阿园来了吗?”他问自己的大徒弟。
正在忙着张罗上菜招呼客人的小六子听到老爷子问,举眼张望了一下,便摇摇头说:“没有,没有看到。不过,您老别急,阿园少爷肯定会来的,每年您生日他都来,今天他能不来吗?!凭他那来无踪去无影的脾气,说不定他早已来了,我们就是不知道吧!”
铁胆章听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准备回自己书房里去抽上一袋烟。
当他刚要推开书房门时,便感觉到,里面有人。
“谁?”
这书房,除了他本人,别人一般是不会也不敢随便进来的。
“寿星老,是我,阿园向大伯您拜寿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应道。
“哈哈,你这孩子,果然人不知鬼不觉地早就来了,也不来向我打个招呼,让我盼得心焦!”
只见一位少年大大咧咧地在他书房里翻看着书桌上的东西,十六七岁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的,圆脸蛋、薄嘴唇、小翘鼻子、细眉细眼、宽大额头,纺绸长衫上套一件缀边缎子马褂,腰间还坠着一个绣花荷包,那模样潇洒倜傥,活脱脱一个率性豪爽的富贵人家公子。
他就是小千手神阿园。
他是昔日天下第一侠盗千手神的独生子,其父生前传授给他天下无双的两门独家功夫。一门叫千手功,出手之快,快如闪电,瞬息之间,一双手可做成一千双手做的事,且不留丝毫痕迹;另一门叫白驹过隙功,这是一种上乘的轻软功,不仅身轻如燕,踏雪无痕,且能缩身自如,在不大的缝隙间任意出入。
除了功夫了得,阿园更是天资聪颖,随机应变,常常会在绝境之中想出绝妙的好主意。
在过去的几年日子里,他曾与铁胆章联手,潜入太师府,智取奇药龙涎香,使数百染上瘟疫的百姓得到及时救治;三进洋教堂,巧夺玉观音,使失窃的佛门瑰宝,完璧归赵;大闹吴州府,找回御赐金印,严惩了丧心病狂的贪官……
所以,虽说他们俩人年龄相差很大,但是早就结成了至死不渝、亲密无间的忘年交了。
只是这阿园平日里浪迹天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久住。不过,每年到铁胆章生日这一天,他却总会出现在这章家庄上。
此刻,阿园手里在把玩着的是一只方盒子。
这盒子约莫七寸见方,用上好的木料做成,外面是大红描金漆,里面显然装了什么东西,摇摇有声响。但奇怪的是,这盒子有六个面,每一个面都有一个锁孔,锁孔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每一面,都用描金漆勾出一个“寿”,只是每一面上的“寿”字,字体各不相同。
要说开锁的本事,阿园凭他的千手功,当然是无人可比。往常,不管什么样的锁,他都是眨眼之间,信手而开;可是今天,他已经把这盒子翻来倒去地捣鼓好半天了,竟依然没有能弄得开来,这越是弄不开,越是让他舍不得丢下。
“怪不得,你来了后,也不出来呢,原来是被这玩意儿迷住了!怎么样,很有趣吧?”铁胆章笑吟吟地说道。
“以我手上的功夫和经验,凡只要是锁,我都可以在举手之间就把它打开。最难开的锁,是有一次,在洋教堂里,寻找被那个洋牧师盗去的佛宝翡翠观音,那是个嵌在墙里的铜箱子,上面装着刻有数目的洋锁,可我拨弄了半炷香的工夫,也就弄开了;可是今天这玩意儿,我却怎么也弄不开来,真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锁,是什么人做出来的?”阿园不禁有些诧异地问道。
“告诉你吧,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做的,他姓唐,名仲东,人称锁神。”
“何等样人,居然可称锁神?”阿园鼻子里哼了一声,因为他自己的外号“小千手神”中,也有一个“神”字,为此,对被称为“神”的人便格外敏感。
“你别不以为然,他可是名副其实的锁神,他有祖传的一套做锁的秘技和一套开锁的秘诀。毫不夸张地说吧,凡别人做的锁,没有他开不了的,即便没有钥匙,他也能开;凡他做的锁,如果没有钥匙,别人谁也开不了。”
“果真有这么厉害吗?”
“就说这个小盒子吧,别看它小,却是奇妙无比。瞧它六个面上有六个锁孔,每一个锁孔都是一模一样的。其实每一个锁孔都应对着一定时辰,也就是说,到了什么时辰,就只有应对着这一时辰的那个锁孔可打开。现在是午时,就应该是这一个锁孔,这上面的不同字体的‘寿’,就是不同时辰的标记。至于钥匙嘛,很简单。”
铁胆章说着,用手指到书桌上的水盂中蘸了一点水,小心地滴进这锁孔中,随即就听得“咔嗒”一声,滴进水滴的这一面盒板弹了开来。
“啊!这么神奇,竟然用一滴水来做钥匙,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呢!不知这一诀窍的,确实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阿园不禁赞叹不已。
“这是他昨天特意送来给我的一件生日礼物,我也觉得精妙有趣。你看,里面还有一个好东西呢!”
果然,开启了的小盒子里,摆放着一柄细细的、像剑一样的东西。取出那剑一样的东西,阿园一看,只见它通体透明晶莹,隐隐有着淡绿色的微光,像是用某一种水晶雕磨而成的。
“这是什么,有什么用?”
“它是一把荧光水晶,它像是一只眼睛,只要把它伸进钥匙孔里,就可以在不打开锁的情况下,从这钥匙柄上看到锁在抽屉里或盒子里的是些什么东西。”
“啊,这可真是个好东西!”阿园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我准备将它送给一位好朋友。”铁胆章笑着说。
“送给一位好朋友,送给谁?”阿园急忙问。
“当然是你了,哈哈哈!”
阿园一听,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谢谢大伯,那我就不客气了。对了,这位锁神能够送给你这么个东西,说明他跟你的交情非同一般呀!”
“那是当然,因为我救过他的儿子,我还是他儿子的‘干姥姥’呢!”
“干姥姥,哈哈,你这个大好汉,怎么成了人家的姥姥了?能讲来听听吗?”阿园可来了兴致。
“那是三年前端午节的早晨,我刚起床,就听有人急促地敲门。我以为衙门有什么急事,打开门一看,是一个瘦瘦的中年人。他一见我,就扑通一声跪下来说:‘章老捕头,救救我,救救我的儿子!’我赶紧将他扶起,搀到客厅里坐下,好一会儿,他才喘过气来,告诉我说,他叫唐仲东,从城外的唐家庄来。我一听,脱口而出:你是唐锁神,久闻大名,却未有机会谋得一面!他苦笑着摇摇头说,惭愧惭愧,我这个锁神可遇到大麻烦了!原来就在前一天下午,他家九岁的小儿子突然失踪了,全家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可找到半夜时分,也没找着,而就在这时候,他妻子在门槛下发现了一封信。信上写着:明天中午,你独自一人带着你家的《锁经》,到双塔寺来换你儿子,如若有违,就来领你儿子的尸首!”
“《锁经》?”阿园听得入神,不禁脱口问道,“这是什么书?没听说过。”
“听唐锁神告诉我,这是他们唐家祖上传下来的一套秘籍,据说原先共有三本,而传给唐仲东的有两本,其中一本是专门讲制锁的,另一本是专门讲开锁的。这两本书相辅相成,只要有了这两本《锁经》在手,世上就没有开不了的锁。所以,多少年来,这一套《锁经》一直就是他们唐家的命根子,而江湖上的一些盗贼,对他家的这套《锁经》觊觎已久。这次,盗贼绑架了他的小儿子,要挟他交出这套秘籍。当时唐锁神对我说,如果这两本《锁经》落到那些盗贼手里,那就不知会祸害多少良善人家,这可是莫大的罪孽啊!”
“这倒也是的,那些盗贼如果有了这《锁经》在手,那可就成了天下无锁了,百姓还有什么安全可言呢!”阿园接话道。
“所以,唐锁神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向我来求救。我听了他的讲述之后,思忖了一会儿,便与他订下了一个计策。”
“什么计策?”阿园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迫不及待地追问。
“第二天中午时分,唐锁神依照我们约好的办法,独自一个人背着一个布包,来到了位于慧泉山下的双塔寺——这地方你可能不很熟悉,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寺,原先寺后有两座佛塔,天长日久,早已塌得只剩下两个塔座了,寺内只有一个耳聋的老和尚,连一个香客也没有。唐锁神走到那双塔跟前时,果然从塔座后面走出来一个人问:《锁经》带来了吗?唐锁神说带来了。那人一把夺过唐锁神的布包,里面装的确实是两本书,但打开一看,却是两本《三字经》。那人气得鼻子也歪了,说:怎么,你想戏弄我们吗?唐锁神说,我的儿子还在你们手里,我怎么敢戏弄你们;但是,不见到我儿子,我是不会把《锁经》给你们的。那人说,好吧。他吹了一声口哨,就有另外一个人押着那小孩出来了,这时候躲在门外的我,便捧着两本《锁经》走了过去。那人一见,就赶紧拔出刀子顶在了唐锁神的胸口,说:叫你一个人来,怎么带了人来?唐锁神说:那是我孩子的姥姥,急着要见外孙,一定要跟来,已经七八十岁了,你们怕什么!当时我化了装,驼着背,弯着腰,走路一步摇三摇,还装出一脸的苍老和悲愁,也当真把那个贼骗了过去。他拿过我手里的《锁经》,打开一看,果然不假,一挥手,就叫同伙将那小孩放了,他俩拔脚就溜。我看到那孩子已脱身,纵身跃上了那塔座一看,两个家伙正往后山林子里跑去,我两手一扬,两颗铁胆同时打了出去,说老实话,我手上也只用了七分力,一颗正中一个家伙的后背,打得他昏倒在地,另一颗正中另一个家伙的小腿,腿骨断了,也跑不了了。”
听到这里,阿园笑了,“对付那两个毛贼,大伯你当然是小菜一碟了。”
“就这样,孩子救回来了,那两本《锁经》也没有落到坏人手里。不过,接下来的事,你肯定不会想到。”
“什么事?莫非还有更精彩的?”阿园赶紧问。
“第二天,唐锁神在家里大摆宴席,请了许多亲朋好友,把我也请去了,带着一家人,恭恭敬敬地向我致谢,还让他儿子认我‘干姥姥’,然后,当众将那两本《锁经》烧掉了。”
“啊,他将《锁经》烧掉了?这不是他家的传家宝、命根子吗?”阿园一听,惊讶不已。
“他这样做是有道理的。”铁胆章侃侃而言,“有了这次经历,他认识到,这一套《锁经》放在家里,必然还会引起一些坏人的垂涎,这一回的危机是解决了,但保不定下一回又发生这样的事,反正《锁经》上的字字句句,他早已烂熟在心。以后,他只要对子女口口相授,依然可以将这《锁经》上的内容一代一代传下去的。所以,他将《锁经》当众烧掉,就是昭示世人,这一套《锁经》已经不复存在了,免得那些坏人动它的脑筋,这也是他一片良苦用心啊!”
阿园听到这里,很是赞赏,“看来,这位唐锁神不仅心灵手巧,还是很有见识的呢,我倒也很想见他!”
铁胆章说:“这没问题,他一会儿就会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来吃生日酒的!”
正说着这话时,家人来告,唐家庄的小少爷与他的哥哥一起来了。
“唐锁神呢,他来了没有?”铁胆章赶紧问。
“没来,说是病了,病得很重呢!”
“啊,有这等事?快把他俩唤进来!”
“干姥姥!”两个孩子一进来,就跪下唤道。
“怎么回事?你爹爹昨天来送那个锁盒给我时,分明还好端端的,怎么会一夜工夫,就得了病呢?什么病,什么症状?”
那大的已经十五六岁了,小的也已经十二三岁了,听得铁胆章问,忙答道:“是啊,今天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呢,说好了带我们一起过来给您老拜寿的,可刚要出门时,不知怎么,就突然间两条腿麻木,走不了路了。他叫人去请大夫后,让我俩先过来向您打个招呼。”
“咦,这到底是什么病啊?”铁胆章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候,铁胆章的徒弟小六子也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师傅,刚才知府大人派人来传令,要您立即到唐家庄找到唐仲东先生,护送他去省城江南巡抚衙门。”
“啊,难道锁神他犯了什么王法?”铁胆章不禁一怔。
旁边的阿园说:“不会的,您老没听小六子说,是‘护送’,而不是‘押送’吗,恐怕是找他去解决什么问题,莫非是要他去开锁吧!”
“有道理!可是,他现在得了病,两腿不能走,怎么办?”铁胆章犯愁地说。
“大伯,不如咱们一起去唐家庄,看看他到底得的什么病,到那里再作商议。”阿园建议道。
“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