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年自从就任市委副书记以来,一直对全市各县区进行微服私访,他想了解点真实情况,不走则已,一走收获颇丰。
东州这些年变化确实很大,成绩令人鼓舞,但是问题也不少,最主要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花博园周边房地产遍地开花,新建的一些宾馆、酒店、高档别墅区的生活污水全部排进了琼水湖,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另一个是皇县钼矿管理混乱,安全隐患极大,而且还嗅出了一些不正常的味道。
周永年这次挂职到东州锻炼是想干点实事,要不是老父亲得了脑血栓,妻子刘凤云心脏不太好,再加上大儿子是个痴呆儿,自己就不想回北京了,在东州市干到退休算了。在中组部地方局虽然很风光,但是却常常感觉找不到目标,特别是自己的前任市委副书记李为民牺牲在抗洪一线的事迹对他触动很大,他觉得自己在上面没有用武之地,越来越浓的忧患意识又触使他无法真正用一杯茶和一张报纸,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一天天地消磨时光。
于是周永年向组织上提出了挂职锻炼的要求,组织上经过再三考虑终于批准了他的请求,周永年兴奋得一夜未合眼。
刘凤云非常理解丈夫的选择,知夫莫若妻,但是面对一大家子的重担,刘凤云还是流下了难舍难离的泪水。那夜,周永年惭愧地搂着妻子,一夜不愿意松手。
周永年一到东州就看出来,市委书记洪文山和市长夏闻天政见不合,但是周永年始终没有发表倾向性的意见,他觉得自己必须先摸清市情,经过深思熟虑,才可与洪文山和夏闻天沟通。
周永年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所以,洪文山从北京回到东州后的第二天早晨,周永年走进了洪文山的办公室,这是周永年到东州后第一次走进洪文山的办公室。
洪文山亲自为周永年沏了茶,关切地问:“永年同志,到东州一个多月了吧?我听陆力生说,你一直在搞调研,好啊,这些年,我们的干部越来越没有调查研究的精神了,你一来就给大家带了好头!”
“文山同志,这一个多月我通读了《东州市志》,又走了所有县区,很想和你交流交流。”周永年呷了一口茶诚恳地说。
“好啊,我还真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在上面呆的时间久,看问题一定居高临下,很容易看清全面呀!”
洪文山的话有一点恭维,因为市委书记是一正两副,他和既是市委副书记又是市长的夏闻天在施政方针上老尿不到一个壶里,周永年的态度当然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他很希望周永年能站到自己这一边。
“老洪,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高,我只是想和你反映点实际情况。从全国经济发展的态势来看,存在四个问题,一是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连续四年处于25%以上的过热区间运行,而且呈反复性,投资依赖型增长方式的体制性根源并没有消除;二是过度依赖外资和外贸出口推进经济增长;三是经济增长的资源、能源和环保代价增大;四是住宅投资过热及房价过高问题严重。房地产业是中国经济增长的强大推动力,而房地产投资过快也是中国经济整体过热的原因之一。今年第一季度中国经济同比增长高达10.2%,对经济过快的担忧促使国务院在上个月将银行贷款利率上调了0.27个百分点以抑制贷款和投资。国务院担心过热局面有可能导致经济突然崩溃,年初,国务院就向地方政府和房地产开发商一并发出了警告,因为房地产商已经成为地方政府获取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很显然,房地产投资过热已经出现恶兆,我担心国家会进一步加大宏观调控力度。老洪,这个时候把启动东州经济的宝都压在房地产上,一旦国家加大对房地产的宏观调控力度,后果不堪设想啊!”
“永年,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东州经济在‘肖贾大案’的影响下,与全省其它兄弟城市相比,一路走入谷底,外商不来了,美国公开把东州列为高风险投资区,外商怎么可能到东州来?国内方方面面的人就更不愿意来了,老百姓很悲观,他们认为东州经济至少要在低谷中徘徊三到五年,但是,东州人不可能给我们这么长时间,一年都不会给我们,如果今年遏制不住东州经济继续下滑的趋势,我们在东州还能呆下去吗?房地产投资在全国来说是过热了,但是对东州来说是太冷了,说穿了,这实际上是地方和中央政策的博弈!”
“可是经验证明,地方政府什么时候搏弈过中央!”周永年尖锐地提醒道。
“是啊,这也正是我忧虑的,不过,东州不是没有机会,只要赶在全国宏观调控之前拉住几个大外商,搞几个大的房地产项目,就会遏制住东州经济下滑的趋势,房地产是对经济拉动时间短见效快的最佳产业,永年,你在上面呆的时间太长了,你真正从东州经济发展的角度想一想,就会理解我的心情,这次我去北京开会,也到相关部委走了走,探了探风声,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从来如此。”
“老洪,光想着东州也不行,市场经济全国一盘棋呀!”
“全国一盘棋,东州算什么?上面只知道自己的难处,什么时候考虑过地方的难处,我们是地方领导首先要保护地方经济,地方经济我们不保护谁保护?反正东州的房地产已经启动起来了,想停也停不下,永年,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老洪,可是花博园周围的房地产遍地开花,早晚琼水湖要受到污染,那可是东州五百万户居民的饮用水源地,一旦发生重大污染事故,东州人就会喝不上水,到时候想治理都来不及了。”周永年苦口婆心地说。
“永年,你过虑了,市环保局局长沈天明已经给我立了军令状,确保琼水湖不遭到污染,否则引咎辞职。”
“老洪,大意失荆州啊,沈天明凭什么立军令状,他拿出解决问题的方案了吗?决策不是拍脑门,要讲科学,再者说,新的经济增长方式很多嘛,比如说夏闻天同志提出来的装备制造业立市,汽车先行就很有魄力。”
“永年,我也同意装备制造业立市,汽车先行,但是没有个三年五载的能立得起来吗?”
“从东州这个装备制造业基地的长远发展战略来看,汽车先行没有错。”
“永年,闻天的书生气太浓,就怕播下龙种收获跳蚤啊!”
“老洪,你咋会这么想?”周永年心里一惊,目光犀利地问。
“搞汽车更要投资啊,世界汽车业的几大巨头分别被国内几大城市的汽车立市给立走了,我们搞自主品牌谈和容易!”
“老洪,关于东州经济如何布局,还是在常委会上论一论吧,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想和你沟通一下。”
“什么问题?你尽管说。”
“皇县钼矿管理混乱,安全隐患突出,如果不加以整顿,非常容易发生大的事故。”
“我去北京开会,到中央党校看望刘光大同志时,他也提出了这个问题。这样吧,永年,我和闻天打个招呼,近期去皇县搞一次现场办公。”
“好吧,老洪,我一会儿去金桥区看一看,草河口风景区周边也开始效仿花博园了,周边房地产业也有启动的迹象,那里可是国家森林公园,是绝对不允许的。”
“永年,我们今天的谈话很有必要,尽管我们的观点尚不一致,但是出发点是一样的,目的也是一样的,你今天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老洪,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周永年不无安慰地说。
洪文山把周永年送到门口,看见房成高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成高,一大早到市委干什么?”
“洪书记,我就是来找您的。”
“有事?”
“有点事想向您汇报一下。”
“好吧,进屋说吧。”
房成高随洪文山进了办公室,秘书张小泉进来给房成高沏了茶。
“小泉,以后办事要按程序走,我听市委办公厅的人说,这次洪书记进京开会,你只通知了驻京办的黄主任,搞得丁能通很被动,这不好,按程序你应该通知市委办公厅秘书处,由秘书处通知市驻京办办公室,市驻京办办公室自然会通知主管副主任,主管副主任不可能不通知丁能通,要知道这是洪书记去了,再者说,洪书记去中央党校看望省委刘副书记,驻京办主任不陪同,甚至不知道,搞一个主管房地产开发的副主任陪同,你让刘书记怎么看洪书记,你这是明摆着让省驻京办主任薪泽金说闲话,要知道你是洪书记的秘书你的一言一行不代表你自己,代表的是洪书记,你这么不按程序办,外人还以为是洪书记的意思呢,影响多不好,另外,丁能通也是老秘书出身,是和我一拨的秘书,虽然肖鸿林腐败掉了,可是,丁能通是清白的,虽然带着处分重新上岗,不要对人家有偏见,丁能通身上有很多优点,需要我们俩认真学习。”房成高劈头盖脸地数落张小泉一通,说得张小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房局长说的是,我记下了,以后一定注意!”张小泉说完悻悻地走了。
洪文山递给房成高一支烟,房成高连忙掏出打火机给洪文山点上。
“成高,你是小泉的大师兄,说说他也无妨,不过你也要好好把握自己,你身为市社保局局长,管着全市老百姓的保命钱,责任重于泰山啊,一定要筑牢思想道德防线,常修为政之德,常思贪欲之害,常怀律己之心,真正做到为民、务实、清正廉洁,你刚才说小泉的一举一动代表我,你是我的第一任秘书,你的一举一动也同样代表我,你们要时刻记住决不能因为是我的秘书就翘尾巴,就高人一等,这一点你们还真得和丁能通学学呢。”洪文山语重心长地说。
“洪书记,您放心,我跟您办过那么多腐败大案,脑海里经常闪现出贪官们痛哭流涕的嘴脸,反腐倡廉的弦一刻也不能放松,头脑始终是清醒的。”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肖贾大案’后,我认真进行了反思,总体看,绝大多数党员干部是过硬的,经受得住各种各样的考验,得到了人民群众的信任和拥护,但是在新形势下也确实出现了一些不良风气,主要表现为:工作浮躁、闯劲不足;大手大脚、铺张浪费;治军不严,失之手软;有禁不止,明知故犯,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成高,你是我的第一任秘书,现在又管着全市老百姓的保命钱,全市的干部群众都看着你,你可要警钟常鸣啊,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说说社保基金的情况吧。”
“好的,我上任以来始终围绕着‘扩大覆盖,强化征缴,规范支出,改善服务’的方针,努力抓好社保扩面征缴和待遇核发工作,为群众解决后顾之忧,局里要求各级社保经办机构将社保扩面征缴作为维护劳动者合法权益的重要手段,以三资、私营、个体工商户为突破口,采取社保稽核和劳动监察联动的方式,全面开展社保扩面征缴工作,致使全市各险种参保人数大幅度增加,社保覆盖面明显扩大,全市社保基金的保障能力明显增强,由于严格按照明确企业离退休人员基本养老金足额发放,确保下岗失业职工基本生活的要求,努力实现养老金和失业保险金保持百分之百社会化发放,因此,全市未出现拖欠社会保险待遇现象。”
“好啊,成高,看来你的工作思路是清晰的,社保基金是全市社会和谐稳定的‘稳压器’和减震器,一定要加强监管,确保全市参保企业和职工的合法权益。对了,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说吧。”
“洪书记,香港黄河集团总经理水敬洪找过我,他们看中东州一块地。”
“这是好事呀,水敬洪为什么不来找我?”
“水敬洪曾经和贾朝轩、肖鸿林打得火热,还和黑老大陈富忠联合开发了五星级酒店北都大饭店,您又是‘肖贾大案’专案组副组长,水敬洪见你还是有顾虑,这才找到我,想让我跟您渗透渗透,听听您的意见。”
“成高,你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好处吧?”洪文山严肃地问。
“洪书记,你多次在全市干部大会上说过,全市干部群众人人都是招商引资窗口,每位干部都要成为招商引资的主力军,我完全是为了招商引资,‘肖贾大案’后,外商纷纷撤资,香港黄河集团撤走了在皇县钼矿的资金,如今人家回过味来主动来投资,多难得啊!”
“他们看中了哪块地?”洪文山非常感兴趣地问。
“他们看中的是药王庙社区。”
“我就知道让你出面找我一定有玄机,药王庙社区有三四千户居民,房子不仅新而且地点是全市最好的,如果拆迁这个社区,拆迁费给不到位,就会引发成千上万的人上访,会造成东州严重的社会动荡,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洪书记,水敬洪保证一定补偿到位。”
“他们要搞什么项目?”
“全国最高的五星级酒店。”
“他们能补偿多少?那块地周边的房价是全市最高的,已经涨到了每平米八千元了。”
“人家补偿到每平米一万元。”
“噢,这倒是可以考虑,我现在正愁没有外商来呢,没想到来了一条大鱼,抽空你安排一下,我见见这个水敬洪,另外,你和何振东通报一下情况,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何市长那儿我已经通气了,他非常赞同这个项目,就怕您不赞同,因为动迁风险太大。”
“是啊,稳定压倒一切,东州的烦心事够多的了,决不能在动迁安置问题上搞出群访事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