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快三年了,最吸引丁能通的地方还是和珅的故居恭王府。丁能通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就要来这里一趟,原因很简单,不少政治新星升起后,由于一个“贪”字最终却像流星一样陨落了,这其中就包括不少大大小小的驻京办主任。在这里走一走,看一看,无非是提醒自己别因为“贪”而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丁能通对和珅感兴趣不是因为和珅“贪”,而是因为在和珅身上集中了官本位制度中所有为官的元素:自幼清贫、发奋苦读、幸识君王、连升三级、侍君如父、位极人臣、左右逢源、精明干练、阴险狡诈、贪得无厌……丁能通的身世与和珅太相似,也是从小丧父,靠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他从小就想出人头地,于是发奋苦读,大学毕业后考入东州市政府,幸得市长肖鸿林的赏识成为市长秘书,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通过多年的历练,他也修得左右逢源、精明干练、诡谲圆滑。其实,什么样的仁人志士在官场里混久了,棱角也都磨没了,河里的石头有几个不是圆的?经过一番煞费苦心,丁能通终于当上了清江省东州市驻京办主任。只是一个“贪”字不知要了多少政坛精英的命,他心有忌惮,丁能通是不想丢掉性命的,自己还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所以他经常到恭王府走走,一来是为了给自己提个醒,二来也是想多沾点福气。
丁能通的理想是实实在在的,实实在在的理想当然离不开福气,而恭王府素有“万福园”的美誉,什么蝠池、蝠厅、福字碑,一个福字道出了富与贵的真谛。
丁能通特别喜欢康熙爷写下的这个“福”字,他在恭王府驻足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块福字碑前,目的就是想多沾点恭王府的福气。难怪北京人常说,到长城是看大气,到故宫是看王气,到恭王府看的是福气。
对于丁能通来说,大气他自认为天生就有,王气是丁能通梦寐以求的,然而,当今中国好像破了千百年来的规矩,从不分离的富与贵竟然分开了,如今的中国是富者不贵,贵者不富,这是丁能通万难想明白的。
丁能通认为,贵必有王气,富必有福气,在中国官场上,二者可以兼得的只有驻京办主任了。因为驻京办主任既贵为官员,又像个商人,可以广交权贵,当然福气多多了。想来想去,丁能通觉得多沾点福气是无可厚非的,作为驻京办主任沾不上天王老子的福气,一定是地瓜加土豆——烀熟了就是面。
丁能通不觉得人生是什么过眼烟云,即使是和珅去了,还有恭王府在,还有福字碑在,明明是步步为景嘛,只不过景致各有不同罢了。
眼下的光景就是他自己选择的,丁能通一直为自己的选择暗自得意,因为自从他第一次陪同东州市市长肖鸿林走进恭王府以后,他的人生就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理想:我要当东州市驻京办主任,而且要在自己的任期内,将驻京办事处变成东州市设置在北京的恭王府。丁能通这个理想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因为东州市作为清江省的省会城市,工业大市,清江省经济的发动机,现有的驻京办太寒酸了,像东州这种经济大市,驻京办搞成五星级也不过分,这里有一个东州市政府的形象问题,丁能通多少次为自己的想法而兴奋。
丁能通就任驻京办主任之前,是东州市市长肖鸿林的秘书,而且兼任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按理说,鞍前马后地跟了肖市长五年,到哪个区当个区长,到哪个实惠局任个局长,也就是肖鸿林一句话的事。可是,丁能通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市委组织部的美意,执意要当东州市驻京办事处主任,个中原因即使是他服务多年的市长肖鸿林也没有完全猜透。其实,丁能通一直有不可告人的私心,说野心也行,说是高远志向也可,他认为,要想在政治上有大发展,必须有重量级的人物赏识,他可以利用驻京办这个平台,既可以因频繁接待省市领导而得到赏识,又可以广交京城权贵,为自己在政治上有更大的发展寻找机会。这年头要想当大官,就要结交权贵;要想发大财,就得结交大款。只要自己在北京打开局面,别说市长肖鸿林了,就是市委书记王元章也得围着自己转。
这些年跟着肖鸿林走南闯北,北京城也识得不少大人物,他认为自己有打开局面的底蕴和实力。何况,东州市作为省会重镇、革命老区、老工业基地,早就为首都输送了成百上千的老革命,用好这些关系,何愁自己没有锦绣的前程。
丁能通正驻足在福字碑前沉思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哟,这不是丁秘书吗?”
这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丁能通回头看时,却一时懵住了,这女人四十多岁,典型的机关女干部形象,端庄稳重的脸笑容和蔼,上身穿着一件暗绿色鸡心领短袖小衫,古铜色西裤,浑身透着大方与庄重之气。
“哎呀,是刘大姐,好久不见了,我没敢认!”
半晌,丁能通才想起来,这位刘大姐叫刘凤云,是中纪委的处级干部,三年前随中纪委六室主任去东州市搞政务公开调研,丁能通陪肖市长接待过他们。晚宴上,丁能通与刘凤云拼酒,败下阵来,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丁秘书,什么时候来的北京?肖市长也来了吗?”显然,刘凤云并不知晓丁能通的工作变动。
“刘大姐,我现在是东州市驻京办主任,早就不当秘书了。”丁能通极力想改变留在刘凤云心中的秘书形象。
“这么说你进步了,丁主任!”刘凤云半开玩笑地笑道。
“刘大姐,还是叫我能通或小丁吧,我听着舒坦。”丁能通腼腆地说。
“好吧,小丁,看见这福字碑都想了些什么?”刘凤云似乎看穿了丁能通的心事,平和地问道。
“听说康熙只留下三个大字,一个是故宫太和殿内的‘无为’二字,另一个就是和珅府里的这个‘福’字。”
“是呀,当年康熙为老母亲的生日写下这个大大的福字时,深感惊讶,因为福蕴涵着才、子、寿、田等老百姓常求而不达的东西,整个一个福字就表达了国人对多子、多财、多寿、多福气的祈求。而后来康熙考虑到这个写绝了的福字无法再次写出,便用剑刻的方法刻在一个长石上,摆在了皇家大院内。”
“刘大姐,后来和珅是怎么把这个福字弄到府里的?”
“这倒不清楚,不过聪明的和珅为避免皇家人把这块宝夺回去,便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先是用座假山把石压在下面,并在山上放置三块象征双龙戏珠的大石头,最后还在福字外围弄了一个大大的寿字,这样皇家人即使想取走也只能望福兴叹了,毕竟谁都不敢用江山和寿运来换取一个福字。因此,这个福字得以一直留在这里。”
“和珅果然是聪明绝顶!”
“小丁,我发现你好像很崇拜和珅哪!他可是个大贪官呀!”刘凤云诧异地瞪着眼睛说道。
“刘大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为什么康熙亲题的福字没有保佑他。”丁能通赶紧解释道。
“常言说得好,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人生不能苛求太多呀。”
“刘大姐说得对,刘大姐说得对。”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手中拿着两瓶矿泉水走了过来。
“凤云,遇着熟人了?”
“噢,我来介绍一下。小丁,这是我老公,叫周永年,在中组部地方局工作,永年,这是东州市驻京办主任丁能通,曾经是肖鸿林的秘书。”
丁能通听了刘凤云的介绍,内心暗涌着一种冲动,心想,刘凤云的老公居然在中组部地方局工作,看派头和资历,少说也得是个副局级,这可是所有在政治上有宏图大志的人做梦都想结交的人物。
丁能通赶紧伸出双手谦卑地说:“周大哥,幸会!幸会!”
周永年客气地伸出手,带着警觉而傲慢的笑容说道:“驻京办主任可不简单,个个都有左右逢源、纵横四海的本领。”
“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谋发展呀!”
“在夹缝中求生存,有没有搞错,谁都知道,驻京办是三不管,别人管不着,地方没法管,北京管不了。又开宾馆、酒楼,又办公司,驻京办主任可是既当官,又做老板,集富贵于一身的肥差,经常接待的是当地领导干部,有人脉关系,又是地方政务与中央政务对接的桥梁,哪个驻京办主任到部委办事不是如履平地呀,在外面纪律也松,工资又高,哪个驻京办主任没有点神通?”周永年侃侃而谈,说得丁能通脑门儿沁出了细汗。
“周大哥高看我们了,这样吧,刘大姐,反正你是东州人,改天我请客,周大哥务必给我这个面子。”
丁能通觉得周永年这个人太有用了,即使是省委书记、省长也要高看一眼,这样的人一旦交下,无疑对自己的政治前途大为有益,但是结交这样的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小火慢炖,不然容易夹生,双方寒暄告辞后,丁能通缓步走出了恭王府。他上了奔驰车,刚打着火,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的号码是东州市常务副市长贾朝轩的秘书顾怀远打来的。丁能通赶紧接了电话。
“能通,你在哪儿呢?贾市长到驻京办了,你赶紧回来吧。”
“怀远,我在路上,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