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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原木推开郁安家门的时候，郁安正对着第三盘烤煳了的小饼干发愣。

老实说，郁安活了二十一年，遇见过很多想不通的事，也解决过很多想不通的事，但唯独“自己为什么这么没有料理天赋”这件事，迟迟找不到个正确答案。

“走，”路原木一手扶门，一手撑墙，看起来有点儿急，“好不容易给你接了个合适的活儿。约在今天下午三点半，车子十分钟后到楼下。”

没错，半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郁安已经游手好闲大半年了，正宗的无业青年。

“随便换件衬衫或T恤就行，没关系，一个采访而已。”路原木说到这里顿了顿，手上却干脆地趁着这个空当将钥匙从锁孔里抽了出来，“纯文字采访，不上封面。”

纯采访不拍照，这的确令人意外。毕竟除了无业游民外，他还有一个更出挑的身份——明星。当然，是过了气的那种。不过，现在这糟糕的处境也由不得郁安展现什么疑惑了，有活接就不错。

见郁安依旧沉默着，路原木以为郁安对这个采访没什么兴趣。

没有兴趣也正常，毕竟在路原木看来，郁安曾经是一个神话——不，或许说他是一个童话才更为妥帖。

那年，十八岁未满稚嫩出道的郁安，没有任何强硬的背景，也没有任何肮脏的交易，一曝光，就吸引了热烈且不知疲倦的庞大粉丝群体，大把的绝佳资源送到手边任他挑选，他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站在了无数人穷尽一生也没法到达的地方。

可童话终究是童话，成人世界有的是办法打碎它。同样的，这种由现实带来的破碎也跟人本身的豁达和懂事没有关系，你见过盛世般的风景，也尝过最美味的蛋糕，然后从神坛跌落，自然就得体会那种直观到近乎残忍的落差。路原木带过好几批艺人，对这点，最有体会。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被采访，这次的杂志也的确很普通——”

路原木尽量委婉地说服郁安，若按他平时挑剔的风格或他以往的风光来说，这种一年到头也听不见几回名字的刊物，是怎么着也入不了他的法眼的，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世界，对郁安一点儿也不友好。

说随便换件衣服，郁安也就真的随手在衣柜里拿了一件T恤。纯白的，最普通的款式，烤小饼干之前才从阳台上收进来，用了一丁点儿柔顺剂，清冽泛苦的柑橘味儿都变得轻飘飘。

其实对于这些外在的东西，郁安向来不怎么在乎。他虽然好看，却没有那些不该有的毛病或者包袱，反正成名前他也没有多在乎，成名后自然就更轮不到他来在乎。只是可惜了当初听从专属造型师的建议而买下的特大号衣柜——那些像海浪一般没完没了往柜子里扑的品牌高定早就没了踪迹，每一块隔间都变得空荡荡的，漫着褪不干净的生漆味。

最后，他拉开衣柜里的一个抽屉，选了一副大圆框的金丝眼镜戴上。

“好看！”路原木打完电话，刚好仰头看见从木质楼梯上光脚走下来的郁安，手机锁屏声“咔嚓”一响，路原木满意地点头笑道，“风采不减当年。”

“别，路哥，我才二十一岁你就给我话当年。”郁安也跟着笑了。他下来前仓促地洗了一把脸，没怎么擦干，镜片后那双好看的眼睛因为笑意而眯了起来，黏糊的长睫毛也乖乖巧巧地压在了一块。他从出道起就被别人说性子冷笑容少，但其实他只是有点儿慢热，对人的防备心有那么点儿重而已。但路哥是不同的，一是自出道起路哥就陪伴在他身边打点各种事宜，二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路哥竟还顶住各方压力选择与他续约，所以，在心里他是感谢路原木的，不光知遇之恩，更是相救之情。

“也别瞎夸我了，快想想你去年的金牌经纪人奖金，是因为谁才被扣得一分钱都不剩。”

“啧，去年那破事——”路原木咂了咂嘴，靠在墙壁上看郁安穿袜子，“砸了我招牌不说，还闹得我女朋友差点以为我要失业了非跟我分手。”

“别吧，路哥。”郁安站起身，顺手把沙发上那件深蓝色竖纹衬衫也捞了起来，“虽然我现在不能给你赚什么钱了，但也别把错都往我身上推啊，明明是你自个儿先联系了前女友。”

“你这臭小子，”路原木笑着骂他，“别以为我真不敢打你脸啊。”

——路原木，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跟你分手啊。

在去年年末的那一段时间里，路原木几乎每天都要从女友那儿将这句话听个一百五十遍。

平安夜事件影响恶劣，公司第一时间召开了紧急会议，入座的每一位都是愁云满面的沉重表情，唯独路原木例外——他按照老习惯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喝了两三口之后才开口表明自己的立场，关于郁安，他没想过要放弃。

“他这遭算是踩到了粉丝的底线，没了疯狂的粉丝，做偶像的根基就垮了——”女友眉头紧皱地靠在路原木办公室的墙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吗？为什么非要去续赔钱约？”

“我不是已经给你解释过了嘛！”路原木用钢笔的一头抵着桌面，脸色也变得严肃了一些，“郁安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做错什么，充其量只是有点失态。这件事，我拎得很清。”

“我毕业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了，十年，要做到国内金牌经纪人的及格线并不容易，我不全是靠的运气和眼下的际遇。你的那些话的确没错，但凡事没有那么绝对。首先，郁安好看，甚至好看到足够盖过他的很多不足；再者，相处了这么久，我认为他有品性有思想。所以我选择和他续约——并不是要做什么倒霉的烂好人之类的，而是我相信他，同时，也相信自己。”

女友抿着嘴，无声地认了输。她自知劝不动他，话多说一轮，不过就是看看路原木的态度到底有多硬而已。她直起身子挥手告别，打算转场去和姐妹们做指甲。路原木也笑着目送，却不怎么意外地瞧见了门口处有一小撮齐整的衣角——男款的条纹衬衫，他认得它的主人。

巧的是，那主人打算这会儿穿着出门做采访的，正是同一件。

“车到了，走吧。”

路原木半是安慰半是鼓励地拍了拍郁安清瘦的肩头，同时也替他拉开了面前的门。

他始终坚信着，像郁安这样既有模样又有脑子的人来吃这碗饭，那就是老天爷偏心的赏赐。就算不小心摔了一跤，那也总有一天能重返光荣。而他路原木，乐意见证。

“相信我，郁安，一切都在，没变。” SpdxNWj26cGp9ZIP/Ds4HlKLXKkZ4gjXOOLXfkMgpH72ISgrl/EgpoPZSzGL8Lh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