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菌类生长在地下,
它们会伸展出极细的白色菌丝,
与许多植物根系交织在一起。
如果你只是两手空空地进出当地的森林,那么你的权利还没有得到最充分的利用。人们在森林中不仅可以到处走来走去,而且如果在林中发现了可食用的成熟果实,还可以尽情地享用这些果实。除了森林,还有哪里允许人们这样做呢?你可以想象一下,你在自家的小花园里种了一些草莓,正当草莓刚刚成熟时,有一家陌生人散步经过你家,然后走进后门,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草编篮子来采摘你种的草莓。事后你的草莓地变得光秃秃的,而你想用自家种植的草莓做成果酱的美梦也瞬间化为泡影。这样的采摘行为当然是受到严格禁止的,但这种禁止仅仅针对你的花园。如果你拥有的不是一个花园,而是一片树林,那么你不仅要忍受来来回回徒步的人,而且真的还要忍受人们采摘树上结的每一种果实。不过这类采摘倒是有一个小小的限制,路过的人只允许采摘够吃一顿的果实。另外,采摘一捧花卉也是允许的,你可以用它们将餐桌装点得更加漂亮。
或许采摘果实的人们可以用这样的观点来进行争辩:森林拥有者并没有专门来种植那些黑莓、野草莓和菌菇。这些植物全都是在它们觉得舒适的环境里,自己生长出来的。话是不错,但是它们终究还是土地上的产物,属于地块拥有者。但是由于森林占据了我们土地的很大一部分,过多的限制会破坏人们的野外休养,所以森林拥有者有供人采摘的社会义务。在这个大概念背后,隐藏着一个基本原则——个人利益不得侵犯大众共同的权利。但是这类采摘总还是有个限度,而这个限度却屡屡被打破,尤其是当人们采摘菌菇的时候。我常常看到一些小型巴士停在森林停车场,车上的乘客往往是5到7人,他们每人提着一个塑料桶,徒步路过附近的林地。“路过”的意思是——他们仔细地扫荡所有的菌菇,结果就是,他们所到之处,可食用的菌菇真的没有一丁点儿可以幸免。最后他们将塑料桶里的战利品倒入清洗筐中,再重新开始新一轮的采摘,这样的采摘可以持续一整天。
这样的行为不仅对其他菌菇采摘者很不公平,而且是违法的。因为一方面,这么大的数量已经超出了一顿能食用的量;另一方面,这一伙人已经将采摘变成了一种商业行为。打个比方,牛肝菌卖到餐馆的价格会高达每公斤50欧元,这么算下来,就可知那辆小型巴士每天能运回家的物品有多高的价值。我猜想,到了秋天,餐馆提供的用当地野生菌菇做成的菜肴里,有一大部分是出自这种非法的采集。难道说这是一种无伤大雅的小过失?我认为不是,因为那些贪婪的商人违背了所有人向往自由的原则。然而对这种罪行的制裁却非常困难,如果那一批采集者矢口否认其行为的话,护林员能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是通过车牌来举报,但结果却难以预测,最成功的情况也只是给他们开出一张金额为两位数的罚单。
菌类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生物。因为科学家无法将它们简单归类,所以将自然环境中所有的生命体划分为植物、动物和菌类三个部分。菌类无法自己产出营养物质,只能依赖其他有机体,这一点同动物一样。它们一部分细胞壁由甲壳质组成,而且没有中枢神经系统,这一点又同昆虫很相似。许多菌类是树木重要的伙伴,它们通过将自身环绕在树的根须顶端,并在上面继续生长,来帮助树木寻找水和营养物质。借助棉花状的黏稠物质,菌类将自身的有效表面积扩大了好几倍,相应地也将更多重要的营养物质带进树里;菌类可以阻止重金属一类的有毒物质侵害它们绿色的小伙伴,还可以提供一道有效的屏障,来抵御其他有侵害性的菌类。
菌类的作用远不只这些。树木之间能通过根系相互沟通,比如在面临虫灾或者旱灾威胁时,它们可以互相警告。但是树木自身的根脉无法伸展至所有的角落,于是菌类的经络就接替了继续向远处传递信息的任务。科学家称此为“树木互联网”。树木对于菌类的这项服务也给予了皇家礼遇般的回馈,树木将接近三分之一的产物——大部分以糖分的形式,赠予了这些隐秘的助手。三分之一是什么概念呢——大约是整个树干的木材那么多的物质(最后三分之一的物质用于生成树枝、树叶以及树上的果实)。菌类需要这些充足的能源,不仅用于维持生计,而且为了结出“果实”。那些你可以采集的菌菇,实际上同苹果树上结出的苹果是相类似的。真正的菌类生长在地下,它们会伸展出极细的白色菌丝,与许多植物根系交织在一起,因此菌类可以有很大的尺寸。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菌类是位于美国马卢尔县国家森林公园的一种深色的蜜环菌。这株蜜环菌覆盖了9平方千米的面积,重量至少有600吨。这也是地球上人类认知领域内最大的生物,估算之下,它的年龄应该超过几千年了。然而这株蜜环菌给树木的服务却不怎么周到,因为它为了获取营养物质,最终致使周围的树木死亡。
你是否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多数菌类都是在秋天结“果实”?答案存在于树木。大多数可食用的野生类菌菇都是间接由于树木的糖分而产生的,为此树木必须先产出足够多的糖分。在春天和夏天,大部分树木自身需要糖分,用来生出新芽、长出新的叶片,并且结出果实。而到了夏末,大部分树木已经为冬天和来年春天储备了足够的养料,多出来的养料可以赠予它们在地下的菌类同伴,此刻那些菌类正在努力地繁衍壮大。这样一来,菌类就能产出美味的菌菇,之后你或是那些专业采摘团就能前来采集了。
其他的野生果实就没有那么受欢迎,也就没有引起牟利人群的注意。除了榛子或味苦的野苹果以外,黑莓、覆盆子、蓝莓以及黑刺李也属于这类不怎么受欢迎的野生果实,但是人们至少可以将它们煮成美味的果冻。现在又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人们会不会拿走动物的食物呢?野猪、狍子、鸟、蜗牛以及昆虫都迫切依赖这些果实,它们从其他地方很难获取到缺乏的卡路里。在提到菌类时,我们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那些采摘团留下的一大片空空如也的地块,真的很不利于自然。相反,如果你只是采集一点菌菇供自家食用,并且舍弃那些明显被虫蛀过或啃食过的菌菇,那么饥饿的野生动物还能有足够的食物,更主要的是,你采摘的菌菇反正也只是很小一部分。树莓类果实情况又不太一样,因为大部分莓类果实原本在树林里根本找不到。不管是黑莓、蓝莓还是黑刺李,都需要充足的阳光,而在原始森林里却得不到阳光。只有在渐伐或皆伐后,才会有足够的阳光照到地面,这些植物才能长成。但是护林员和森林工作者也不希望阳光使森林变成农田,生长着无人播种的果实。而对于动物来说,这份水果供给本身就是非自然的,所以如果你采摘一些果实自己吃的话,正好非常合理。
在过去,从自然中采集食物的情况更严重些,因为人们还会采集其他的东西。尤其在“二战”结束后的那段时间,脂肪和油属于稀缺物品,所以人们去树林里采摘山毛榉坚果。这种坚果在当时本身就很少见,而且动物也迫切需要这样的“卡路里弹药”来过冬。在困难时期,村民们甚至采取很野蛮的方法,他们不想等果实成熟后自己掉落下来,就用巨大的锤子敲击树干。当时的人们默许这种行为,任由树木因此受到严重损伤。在战后,还到处可见人们收集柴火,尤其那些没有其他利用价值的干枯树枝。这一做法同样非常损害森林,因为正是树枝含有很高比率的树皮,因此也就富含营养物质。这样造成树木长期向外“流血”,导致微生物也完全找不到食物。再加上那时候人们大量使用地上的落叶,还会收集树叶用以修葺家中的牲口棚。所有这些采集都会使森林地表变得贫瘠。所以这样的行为后来被禁止了,并且时至今日原则上依旧被禁止。之所以说“原则上被禁止”,是因为类似的行为走了工业化标准的后门,正在重新回归。在标准中,部分木材被赋予了一个很神奇的名字“森林残余木材”,包含的是除了树干之外,所有其他可用的木料。在木材收获季后,人们会用机器将树冠、树枝以及树杈捆扎起来,放置在路边晾干。数月后,人们会带来一台碎木机,将这一大堆木材绞碎,并将绞碎的小木块喷到大卡车上。这一满载的大卡车将返回最近的生物质能源发电厂,在那儿,这些小木块将被转换成生物电能。然而不管是以前被某个老太太日复一日地当作柴火,捆扎起来运回家中的灶台,还是现如今被树枝捆扎机(也被称作PS怪兽)全自动捆绑打包,对于树木而言,毫无区别,或许前一种方式使树木受到的损伤还能更小一些。
有一种特殊的森林产物,它们只有在圣诞节前夕才会出现,你会将它置于绿色的垫子上,用于装饰耶稣诞生场景的小雕塑。如果你只是带点苔藓回家,为浪漫的装饰品增添一点真实性,我并不会提出异议,即便你可能将一些怪异的动物一同带进家。其中就有水熊虫,它们身长不足1毫米,当属最怪异的生物。当它们干燥的时候(比如在你的耶稣雕塑前面),将腿收在身体里,弯曲身子,使自己能忍受外界环境。无论是极热还是极冷,这个小小的身躯能毫发无损地承受一切恶劣环境。只要气温重新回升到舒适的范围,并且有一滴水在它们身上,这种小虫子就会重新张开腿爬行,就好像它们活动的欲望从未间断过一样。即便是在外太空做短时间的停留,水熊虫也不会有什么损伤。如果你在用完苔藓后将它们重新放到外面,那么所有人都会感到高兴。
然而当我遇到专业的采集者时,我就高兴不起来了。他们将苔藓成块成块地塞进装洋葱的麻袋里,然后一麻袋一麻袋地填满小货车,他们为了能在圣诞市场上赚一笔,以牺牲森林为代价。我一贯禁止在我管辖的林区里出现这种胡乱采集的行为,同样也对那些采集植物后一窝蜂地投入市场的商业行为深恶痛绝。这样的行为损害了每个人的利益,包括自由出入森林的徒步者,以及那些采集果实、菌菇和花朵用于自家的人。不仅在德国,而且在奥地利、瑞士以及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定期都会出现禁止这一行为的呼声。因此我觉得这些采集者肆意妄为的交易行为,并不属于无伤大雅的小罪行。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尤其值得一提,因为那儿奉行所谓的“个人权利至上”。在那儿,除了专属国家的领地外,你可以在任何你能想到的地方露营一个晚上,只有私人住宅以及周边的私人领地除外,所以有大片森林和上千湖泊的岸边可供你选择。除了十分干燥的地区,生火也同样是允许的。这规定是极其慷慨的,而我们也已经多次体验过这份慷慨,最近一次是在徒步穿越萨勒克国家公园的时候,那个公园也被称为“欧洲最后的荒野”。在德国这里的自然公园,我们必须待在公共路段上,而在拉普兰地区,我们被允许横穿山脉,并在山里任何我们想要的地方过夜。只有当游客和当地的居民都非常敬重这份信任时,我们才可能体验到这种自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