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队长向县长办公室走来,他四下张望着,看上去偷偷摸摸的。
令佘队长没想到的是,他背后,洪小姐出现了,洪小姐发现佘队长好生奇怪,她轻轻痰嗽一声。
佘队长被吓了一跳,连忙行礼:“洪小姐!”
洪小姐问:“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我……看个人。”
“什么人在我叔叔的办公室里?”
“隆家的三少爷。”
“我倒是听隆继宗说过,他有个弟弟在西洋读书。”
“我姑姑不是隆家的大管家嘛?所以我们家跟隆家挺近面。我听说三少爷来拜见县长,觉得新鲜,就来看看。”
“有什么新鲜的?”
“兄弟们说他跟二少爷隆继宗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隆延宗抱拳拱手:“洪县长若秉公执法,必定大快人心,我们隆家也会感恩不尽。”
洪县长有些不满:“我当然会秉公执法,我倒要问问,柳瑛娘在蘑菇镇放火的时候你在啊?”
延宗摇头:“当然没有,我一个月前在欧洲上的船,十天前到的上海,这一路奔波,昨天夜里才到家。”
洪县长问:“那你怎么知道柳瑛娘是故意放火杀人该枪毙呢?”
延宗被问住了,他思考着。
洪县长说:“一个死了丈夫失去了家园的寡妇,带着三个女儿去蘑菇镇投亲,哪成想那个柳栓子是个大烟鬼,他把柳瑛娘的小女儿卖给了人贩子,这是人间悲剧啊!柳瑛娘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放的火,不值得同情吗?”
隆延宗愣了愣,笑了,洪县长有些莫名其妙,而隆延宗笑得更厉害了。
洪县长一拍桌子:“你笑什么?”
隆延宗道:“刚才我看见一个人从您办公室出去,应该是北京来的时少卿吧?”
洪县长一愣:“是又怎么样?”
隆延宗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一抱拳:“洪县长,您刚才说了,我跟我兄长隆继宗不一样。没错,我们兄弟二人性格迥异,为人处世的方法更是大相径庭。我听说他得罪过县长,更伤害了令侄女,延宗替兄长在此致歉。”
说着,延宗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洪县长摆摆手:“你倒不用这么多礼数,他人已经死了,我也不会生他的气了。”
延宗上前一步:“您不生气了就好,今晚我略备薄酒,想请洪县长赏光。”
“请我喝酒?不必了吧,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
“县长,这里是政府的办公室,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的。”延宗的眼神中透着神秘。
洪县长有些犹豫。
隆延宗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啊,那就不耽误县长太多时间了,告辞,今晚聚贤楼二楼我包了,延宗恭候洪县长大驾光临。”说完,他扭头就走。
洪县长愣了:“哎……”
县政府院落,洪小姐就站在门口,隆延宗一出门,两个人凑的很近。
洪小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延宗见是个女士,连忙侧身:“Desole, Mademoiselle。(法语:抱歉,小姐。)”
洪小姐问:“你说的是法国语?”
隆延宗这才反应过来:“啊,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您了?”
洪小姐点点头:“是,真吓了我一跳。”
隆延宗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县长办公室:“我猜,你应该是洪小姐吧?”
洪小姐回答道:“我是姓洪。”
隆延宗笑了:“县长先生的侄女?”
“对呀。”
“那我想你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二哥继宗。”
“看来你都知道了。”洪小姐有些忧伤。
隆延宗察言观色,岔开话题:“您能听得懂法国语?”
洪小姐笑了:“听不懂,不过学校里的法国老师说话都是这个腔调。”
隆延宗点头:“噢,学校里有法国老师,想必洪小姐在国内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洪小姐谦虚道:“啊,也不算了,就是叔叔一直供我,该上的学都上了,也没什么用,现如今还是无所事事。”
隆延宗看着洪小姐,二人有些尴尬,半晌,谁也找不到话题。
最后还是隆延宗开口了:“啊,那洪小姐,我就先走了,改日有机会,请您共进午餐,若能赏光,荣幸之至。”
洪小姐点了点头,隆延宗绕着洪小姐离开。
洪小姐看着隆延宗的背影,很明显有好感。
监狱单人牢房里,瑛娘已经筋疲力尽,很久没有人来搭理过她,她没机会也没力气喊叫了。
远处传来开门的声音,铁链子声,脚步声。
瑛娘觉得又来了希望:“你们放了我!我的女儿……”
瑛娘的话没喊完就愣住了,在她眼前出现的,是一个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囚犯,两名狱卒正拖着这名囚犯路过。
狱卒驻足:“喊什么?!”
瑛娘见那人被打得浑身是血、皮开肉绽,很害怕,不敢发出声音。哪成想,那名囚犯竟抬起头来看向瑛娘,瑛娘清晰地看到,一整道刀疤,从额头到脸颊贯穿在那个人的脸上。
瑛娘与那囚犯对视。
囚犯挤出了笑容:“娘们儿?这里边还有娘们儿呢?”
瑛娘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狱卒拖起囚犯继续走,囚犯的手上脚上都绑着重重的铁枷,铁链,只能被拖行。
那囚犯突然大声地喊道:“放开我,我要娘们儿!”
瑛娘又恐怖又恶心,可是她还是向那囚犯被拖走的方向望去,只见地上都是血迹。
监狱里,牢头引着时少卿而来。
时少卿微微点头:“这地方我熟悉,几年前落难,我时少卿也来过。”
牢头姓于,很是尴尬:“哎呀,时老爷,看您说的,您可是今非昔比了,您是这地方飞出去的金凤凰,啊,不对,真龙天子!”
时少卿笑了:“于头儿,你可别胡说啊,这话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是复辟党呢!那还得了?”
于牢头:“时老爷放心,这地方归我管,在这儿说什么话都传不出去!”
远远地,瑛娘已经听到了时少卿的声音,诧异、气愤、仇恨涌上心头,她毫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于头儿和时少卿走来,见瑛娘背对着。
于头儿喊着:“柳瑛娘,时少卿时大老爷来看你!”
瑛娘不回身,面无表情。
于头儿又喊:“哎,你没听见我说话啊?转过身来!”
瑛娘仍然不理睬。
于头儿急了:“嘿,柳瑛娘,我叫你呢,你聋了!”
时少卿拦住于头儿,示意他不要大喊大叫。
于头儿会意,嬉皮笑脸:“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于头儿走远了。
时少卿心疼地看着瑛娘:“瑛娘,我去了蘑菇镇,可是去晚了……那个叫柳栓子的是你哥哥吧?他居然把你女儿给卖了,有这么当舅舅的吗?真是禽兽不如,你不烧死他烧死谁呀?!”
瑛娘还是没有反应。
时少卿说:“得到消息我心急如焚,我想我一定要先找到你,带你离开,省得你摊官司。可是,又晚了一步……其实警察刚把你抓走我就赶到了。还好,我这里有熟人,就赶紧先赶回孝兴来打点关系。怎么样?他们给你安排的这个地方还算清静吧?不跟其他犯人住在一起,就不会挨打。吃的也请你放心,于头儿已经吩咐人去最好的饭馆子给你买了,待会儿就送来。”
瑛娘仍不回头。
时少卿接着说:“你看你,当初我让你跟我走,你就是不肯,那个时候我说什么来着?都应验了吧?孝兴是隆家的地盘,他们那么恨你,什么报复你的手段都会使的!实不相瞒,刚才我见到隆继宗的弟弟了!那小子刚从西洋回来,就来拜见县长,为什么?肯定是隆家派来打点关系的,他们想让你死在牢里!”
这回瑛娘听进去了,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时少卿见四下无人,低声道:“还好我早有准备,在他之前见到了洪县长,狠狠地使了银子。告诉你吧瑛娘,洪县长已经答应了,判你无罪,过几天就放你走。”
瑛娘对时少卿毫无信任,头还是没有转。
时少卿叹了一口气:“当初你要听我的,带着三个侄女跟我回了京城,今天怎么会受这份苦?瑛娘,你再好好想想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吧,这次从牢里出来可别再犯傻了,跟我走吧。我保证一辈子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吃一点儿苦!”
瑛娘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时少卿恳求道:“瑛娘,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你就不能回过头来让我看看你吗?”
瑛娘仍无动于衷。
时少卿摇摇头:“好了,我不为难你。那我先走了,免得待会儿你又动了气,大喊大叫的伤身体,那样我就更心疼了……待会儿饭菜来了,合不合口的你都多吃一点儿。还有就是,虽然洪县长嘴很严,没说几天能把你放出来,但是我估计最多十天。当官的套路都一样,我猜得到。”
时少卿像哄小孩一样:“十天,噢,我每天都会来看你。你不搭理我没关系,可是我不来看你,会心神不宁,吃不下睡不着的。我不再罗嗦了,走了,瑛娘,你好好的啊……”
见瑛娘不搭理,时少卿又不想走,突然想到什么:“啊,对了,现在谁管盼娣招娣呀?要不交给我吧,我一定帮你照顾好!”
一听到孩子,瑛娘的情感决堤了,顿时恨从心中起,瑛娘大叫:“时少卿!”
时少卿满脸的惊喜:“瑛娘!你肯叫我的名字了?”
瑛娘回过头来:“把我下了大狱是你的奸计吧?”
时少卿诧异:“你说什么?”
“你给了警察多少钱?他们抓我,就是为了让你现在来讨好我对不对?”
“瑛娘……”
“闭嘴,别叫我的名字!我在蘑菇镇放火的时候家里根本没有人,说我放火行凶,一定是你编造出来的!”
时少卿百口莫辩。
瑛娘继续道:“当初你挨了打,郎中说你已经死了,是我求着二少爷,没直接把你装进棺材,一点一点地给你喂药、治伤,救活了你的命,你却忘恩负义,良心何在?二少爷是你磕头的大哥,可你却打上了大嫂的主意。勾结徐老板骗走二少爷的货款,买通省城警察陷害二少爷入狱,活活把他气死了!你背信弃义,畜生不如!”
时少卿被骂的体无完肤,可他只能听着。
瑛娘恨恨道:“你现在为了讨好我,又唱上了这出大戏,先让警察把我抓起来,再让我相信,是你使了银子救我出去,你以为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了?你做梦!”
时少卿很冤枉:“瑛娘……”
瑛娘怒斥:“不是你,二少爷不会死!我们娘四个不会无家可归!念娣也不会跟我骨肉分离!我的女儿已经丢了五天了,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把她找到了。时少卿,你会遭报应的,老天爷有眼一定会一个雷劈死你的!”
时少卿“噗通”跪倒在地:“瑛娘,你骂我忘恩负义、背信弃义我都认,可这回警察抓你不是我的计策!四处贴的都是布告,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你放火行凶烧死了你的亲哥哥。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不能冤枉我啊!我还等什么老天爷打雷劈死我?你要是不肯信我,我今天就在这儿磕头磕死!”
说完,时少卿“咣”、“咣”、“咣”在地上磕着头。
这下,瑛娘有些含糊了。
时少卿停住了,他思考着什么:“我明白了,我当时还纳闷儿来着,你放火烧死了人为什么不跑?原来你是在找孩子呀!我那个三侄女叫念娣是吧?我见过她几回,梳着三根小辫,漂亮极了。丢了五天了……五天,人贩子应该走不远……瑛娘,我帮你把孩子找回来!”
瑛娘一愣,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你说的是真的?”
时少卿的脸上突然划过一丝狡猾:“对呀,你的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时少卿也是在所不辞。不过你得答应我,我帮你找到念娣,你从牢里出去,可一定要跟我走。”
时少卿说得很慢,在谈条件,瑛娘一下子怔住了,希望立刻变成了纠结。
时少卿连忙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等我好消息吧瑛娘!”
说完,时少卿头也不回的离开,瑛娘不由得泪下。
念娣的画像被时少卿画好了最后一笔。
时少卿说道:“这就是瑛娘的三闺女,叫念娣,爱哭,刚刚会叫爹娘,单字儿往外蹦的那种。五天前,被人贩子从蘑菇镇带走了。五天……”
地图被放在另一张桌上,时少卿起身,来到地图前。管家在内的四五名下人连忙跟了过来。
时少卿继续说:“人贩子就凭两条腿能走多远?孩子老是哭,人贩子被哭烦了,没准儿就近卖了。”
管家点头:“老爷分析的对。”
时少卿拿起笔来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圆圈:“我估计出不了这个圈,多找些人手,凡是这个圈里的地方,甭管是县城还是山沟,挨家挨户地给我查一遍,准能把这孩子找出来!”
管家低声道:“那可得下点儿功夫。”
时少卿怒了:“废话!我养你们干嘛?吃闲饭的?”
管家忙说:“不是,不是,我是说要把这么大的范围挨家挨户的都查一遍,光靠我们几个也不够啊。”
时少卿撇嘴:“我不是说了嘛,让你雇人!”
管家点头:“是,是。可是雇人得花钱,为了这么个灾星……”
时少卿一巴掌抽在管家脸上:“谁告诉你她是灾星?!”
管家“噗通”跪倒在地:“这孩子刚一生下来,她大伯就被妨死了,开口会叫爹,隆继宗就被妨死了,她不是个灾星是个啥啊?”
时少卿抬起一脚将管家踹倒:“你还敢胡说?”
管家爬了起来:“我要说!有些话老爷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
“你……”时少卿被气得一屁股坐在了榻上。
管家上前:“老爷,你费这么大工夫要找这个孩子,不就是为了取悦孩子她娘吗?我知道老爷喜欢那个女人,这回为了把那个女人从大牢里救出来,你给洪县长使了多少钱我心里有数。那个女人要是个懂事的,从牢里出来自然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您,可您要是帮她把这个被拐的孩子找回来,您不得带着她们一起回北京啊?”
管家指着画像:“万一她将来管您叫了爹,再把您妨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时少卿没想到这一折,一下子怔住了。
管家接着说:“老太爷去世以后,您接了家业,您抬举我,把我这个臭奴才提拔成管家,我感恩戴德呀!这个时候我要看着您犯傻不提醒您,那我不是不如一条狗了吗?”
时少卿道:“起来。”
管家老泪纵横。
时少卿又说:“起来!”
时少卿上前拉起管家:“你说得对,进了大牢,瑛娘已经吃到了苦头,她要是懂事,就应该明白,没有我她就得死在牢里!我对她这么好,她不该跟我走吗?雇人找孩子的钱不用花了,我全赏给你!”
管家听说有赏,又欣慰又贪婪。
聚贤楼二楼,桌面上只有两壶酒和一盘水煮芸豆。
洪县长走上二楼,看着桌面:“隆延宗,你早来了为什么不先点好菜?等我来了现点,不耽误工夫吗?”
隆延宗微微一笑:“洪县长,菜齐了。”
洪县长立刻拉下了脸:“说请我喝酒,不点菜,戏弄我?”
延宗道:“有菜呀,水煮芸豆。”
洪县长抬起眼来看着隆延宗,突然哈哈大笑:“好小子,有两下子!”
延宗说:“请县长吃饭,怎么能不先打听打听您的习惯?即便我点了山珍海味,您也只吃水煮芸豆。我何不直截了当?”
洪县长笑了,坐下:“是啊,少时家贫,读书到深夜,身上冷了想喝口酒,也就只有水煮芸豆相伴,一来二去便成了习惯。”
说着,洪县长径自抓了一颗芸豆扔在嘴里:“嗯,味儿不错!”
延宗立刻倒酒:“洪县长,我敬您一杯。”
两个酒杯碰到一起。
一杯酒下肚,洪县长立刻找到了当年的书生意气:“寒窗苦读二十载,今日孝兴当小差;衣带渐紧鬓已白,豆、酒一生伴宦海。”
隆延宗抚掌:“好诗!好诗!”
“少拍马屁,这也算诗?”
说罢,洪县长哈哈大笑:“我是难得高兴,信口胡说罢了。到孝兴这几年,不少人请我吃饭,这聚贤楼我也来过几十回,即便请客的知道我只吃芸豆,也没有一个敢免俗的,都是鸡鸭鱼肉点一桌子,看着就让人腻歪。”
延宗道:“您高兴就好,我再敬您一杯。”
洪县长摆摆手:“等等再喝,既然你直截了当,有什么事?说吧!”
延宗点头:“遵命,请您判柳瑛娘枪决,立刻执行!”
洪县长一愣:“为什么?她可是你嫂子呀?”
延宗正色道:“这女人的来历您已经知道了,我兄隆继宗受了她的蒙骗,娶她为妻。母亲大人格外开恩,给了她名分,接她回隆家。可是她不知感恩,挑唆母兄关系,祠堂分家,祖宗蒙羞;更不守妇道,与人通奸,与奸夫合谋害了我兄长。这样的女人,我可不敢称她嫂夫人。”
洪县长问:“你说她害死了隆继宗,可有证据?”
延宗微微一笑:“您就是证人。”
洪县长一愣。
延宗继续道:“请问洪县长,今天在我之前,是不是有个叫时少卿的去拜访过您?”
洪县长颔首:“有。”
延宗又问:“那时少卿是请您通融,判柳瑛娘无罪的?”
洪县长不好回答:“这……”
“看来我猜对了,他给了您多少银票?”延宗接着问。
洪县长立刻动怒:“你?!”
延宗伸出双手示意:“县长息怒,请您想一想,若不是奸夫淫妇,时少卿肯下这么大的本钱?”
洪县长愣住了,之前他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半晌,洪县长意识到什么,大义凛然道:“隆延宗我告诉你,我为官多年从来没收过贿赂!”
延宗点头:“一看面相就知道,您绝不是贪官!”
洪县长稍微放了些心:“杀人命案本来也用不着我管,真相警察自会查清楚。”
延宗点了点头:“洪县长,桐城老家您还有很多亲人吧?”
“是啊,除了一个侄女跟着我,其他亲人都在老家。”
“我听说洪家祖上没留下太多的田地房产?”
“我们是小户人家。”
“隆家在桐城有些田地,洪县长可知道?”
“当然知道,桐城最好的水浇田都姓隆。”
“如果您愿意,可以立刻姓洪……”
“开什么玩笑?难道你送给我?”
“送?那不成了行贿?我卖给您。”
“我那几个俸禄,能买得起那么多地?”
“就这么定了,您一年的俸禄,我把隆家在桐城的所有田地都卖给您。”
“什么?!”
“时少卿送您的银票,不值这个数吧?”
洪县长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延宗趁热打铁:“明天晚上还在这儿,您带上一年俸禄,我带上田契,你我交割。”
洪县长犹豫着。
入夜,监狱单人牢房里,清冷的月光洒在瑛娘的脸上。瑛娘独自靠在墙上,思念着她的孩子们。
她想起陪孩子们玩,三个孩子围在自己的身旁,她想起盼娣、招娣、念娣的笑脸。
她想起隆继宗扮老鹰,自己扮母鸡,盼娣、招娣、念娣依次扮演着小鸡,一家人在玩着游戏,其乐融融。
她还想起三个孩子靠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给孩子们讲故事,孩子们都被故事逗笑了,分别亲着自己,一家人幸福的笑容永远定格……
瑛娘回忆着美好的过去,一行泪水从她的眼眶里爬出。
铁窗内,孤独的母亲。
日出大河,新的一天开始了。
隆家客厅内厅,佘管家拿着一摞田契走来,见延宗和隆夫人坐在榻上,手拉着手说话。
佘管家回禀:“夫人,田契都拿来了。”
隆夫人点头:“放这儿吧。”
佘管家放下田契,想走又有些犹豫:“夫人,我多句嘴,三少爷,您要这些田契干啥呀?”
延宗开口了:“送人。”
佘管家诧异:“啥?这么多地送人?夫人,这……”
隆夫人也惊讶:“哎,延宗,你要送谁呀?”
佘管家低声道:“夫人,您也没问过三少爷呀?难怪二少爷活着的时候说您偏心眼,您这问都不问一句就让我去拿田契,您对三少爷也太……”
隆夫人瞪了一眼佘管家。
佘管家自知失言:“对不住,我话多了……”
延宗笑了:“您是我娘的大管家,什么都不闻不问,那就是不称职。我一回来,就听说了,这些年多亏您照顾我娘,家里的事也料理的一清二楚。有您这么好的管家,是隆家的福分,您辛苦了,延宗在此拜谢。”
佘管家连忙摆手:“不敢当,三少爷,我从小就是你娘的丫头,夫人抬举我才让我当管家,您这么客气,折煞我了!”
延宗问:“噢,对了,我今天在政府里见到了佘队长,叫佘小四的,是您侄儿?”
佘管家一时有些尴尬,连忙看夫人:“啊,是啊,我那不争气的侄子拜见三少爷了?”
延宗道:“人家是警察队长,不能叫拜见,是我有幸结识,与佘队长攀谈甚欢。”
“您太抬举他了。”佘管家笑成了一朵花,瞟见隆夫人冷冷的目光,自知失态,连忙收敛。
佘管家低下头:“哎呀,三少爷,不打扰您和夫人说话了,我先下去了。”
佘管家连忙退下。
延宗对隆夫人说道:“娘,难怪二哥说您偏心,问都不问您就把这么多田契拿给我?您也太惯着我了!”
隆夫人有点尴尬:“你要送给谁呀?”
延宗正色道:“洪县长。”
隆夫人张大了嘴:“这洪县长好大的胃口?”
“不是他的胃口大,是咱们隆家出手大方。”
“用得着吗?”
“自此之后,洪县长就变成了隆家的奴才,您说划算吗?”
“这……”
“自从洪县长上任,孝兴人人皆知他和隆家有矛盾,也耽误了咱们家不少生意,这回我要让全孝兴的人都知道,洪县长在为我们隆家当差办事。”
隆夫人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他真会枪毙那个女人?”
“当然,柳瑛娘做的那些恶事该上十回断头台,我恨不得亲手枪毙她!”说着,延宗伸起手来,假装瞄准,很明显这是个玩过枪的人。
延宗没有想到,屏风后面藏着盼娣和招娣,两人相互对视,眼里边都瞪出了泪水,姐妹二人突然冲了出来。
盼娣大喊:“三叔,你骗人,你答应要救我娘的!”
招娣也喊:“你是坏人,说话不算话!”
招娣上前就去打隆延宗,延宗很尴尬,只能躲。
隆夫人忙说:“哎,这两个孩子……来人!”
佘管家和两个婆子从外面进来,上前抱住盼娣与招娣。
盼娣挣扎着:“隆延宗,你是个骗子!”
招娣怒斥:“你要害死我娘,我杀了你!”
隆夫人要发怒,被延宗制止。
延宗和蔼地问:“我问你们,你们姓什么?”
盼娣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姓隆……”
延宗一本正经地说:“这就对了,既然姓隆……”
盼娣突然说:“不,我不姓隆,姓隆的没好东西!”
延宗刚准备好的话被噎了回去:“你……”
盼娣恨恨地说:“你别想糊弄我!你和老太婆一样,都是坏人!”
延宗板起脸:“不像话,怎么敢对奶奶无礼?”
招娣大叫:“老太婆就是坏人,你更坏!你等着,我一定要杀了你!”
延宗假装生气:“真是缺少管教,佘管家,把她们关回屋里去,先饿两天不给饭吃,等我忙完了,吊起来打,直到打规矩了为止!”
佘管家愣住了:“啊?”
延宗一瞪眼睛,佘管家和下人们连忙将盼娣招娣带了出去。
盼娣大声地喊着:“你们是坏人,我恨你们!”
招娣也叫嚷:“我也不姓隆,放我走,我要自己去救娘!”
延宗脸色很难看。
隆夫人无奈:“唉……为了这两个丫头,为娘也被那女人指着鼻子骂过。”
隆延宗摇头:“孩子这么不守规矩,可见当娘的不是好女人!”
隆夫人劝道:“延宗啊,这两个孩子虽不像话,也够可怜的,你替哥哥管教她们,千万不能打,更不能饿着!”
延宗笑了:“娘,我就是吓唬吓唬,等她们怕了,我再跟她们好好谈心,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不是枪炮,而是教育。教育可以重塑灵魂,她们还小,身上有二哥的血脉,我跟她们一定是心心相通的。放心吧,我的拳头可以打坏人恶人,我的剑可以刺进敌人的胸膛,但对自己的家人,我一下都不会打,也不舍得打。”
隆夫人也笑了:“还真是,你跟继宗孪生,跟这两个孩子最容易亲近,把她们培养成大家闺秀,就指望你了。”
天井里,大少奶奶的仆人王婆子正在偷听。
隆家长房屋内,隆万氏来回踱着步。
隆万氏急道:“死了隆继宗,又回来个隆延宗,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不好啊!这个家什么时候能归我掌管啊?”
王婆子低着头,她也后悔跟错了主子,难有出头之日。
隆万氏咬着牙:“老太婆也真够鬼的,桐城还有那么多地呢,瞒的滴水不漏,拿我们长房当傻子糊弄呀?不行,找他们理论去!”
王婆子连忙阻拦:“大少奶奶,您可别去,要是让太太知道我偷听,非得打折我的腿!”
隆万氏一瞪眼:“你……”
王婆子说道:“这三少爷可不比二少爷,打小就八面玲珑,脑袋瓜子特别好使,您斗不过他!”
“放屁!”隆万氏抬起巴掌来要抽,吓得王婆子直躲。
隆万氏改作用手点指:“你少涨别人威风,我就不信隆延宗三头六臂!”
嘴上虽这么说,隆万氏还是有点儿忌惮,她琢磨着:“对了,他贿赂洪县长?我这就写信告诉我哥哥,法办他们!”
王婆子问:“大舅爷有本事?”
隆万氏一昂头:“废话,我哥哥在省城官居要职。整倒洪县长,抓起来隆延宗,最好把我哥哥派到孝兴来当县长,他可是小少爷的亲爹,把儿子过继给我的时候说的清楚,得了隆家的家产他也有份,能不尽力帮我?”
隆万氏打着自己的算盘。
王婆子说:“那得从长远打算,我今天就是听到个影儿,要想人赃并获,那得等隆家的田产真的姓了洪,佃户们向洪家交租子的时候再下手。”
隆万氏乐了:“对,行啊王婆子,平时觉得你笨,没想到你还有点儿心眼儿。”
王婆子陪着笑:“大少奶奶,等您掌管隆家,我也给您当个管家,准保比那姓佘的能干!”
隆万氏一挥手:“行了,别显摆了,你先去帮我办件小事,那两个丫头片子被隆延宗留在家里了,我心里别扭……”
隆万氏在王婆子的耳畔吩咐着。
隆福一瘸一拐地走来,轻轻地敲着窗户。
听到敲窗的声音,盼娣和招娣警觉了。
盼娣问:“谁呀?”
隆福回答:“是我,福爷爷,大小姐,您快打开窗户,我给你们拿吃的来了。”
一听隆福的声音,招娣哭了:“福爷爷快救救我们吧,我们打不开窗户,都被钉死了!”
“什么?” 隆福去摸窗框,大钉子戳到了他的手。
隆福诧异:“还真把窗户钉上了,这是谁干的?”
盼娣道:“佘管家,她怕我们跑了!”
招娣哀求:“福爷爷,您快救救我们吧!”
隆福有些尴尬:“大小姐、二小姐,你们别着急,等夫人消了气,我会求她放你们出来的!就是……你们饿了吧?我带了吃的,可这也没法给你们呀。”
隆福掏出怀里揣着的点心。
屋子里,桌上摆满了水果点心。
盼娣摇摇头:“福爷爷,我们不饿,屋里好多吃的呢!”
隆福放心了:“那就好。”
盼娣又说:“福爷爷,您要不能放我们出去就别管我们了,快去救我娘吧!”
招娣急着说道:“三叔是坏人,他说要枪毙我娘!”
隆福很惊讶:“有这样的事儿?!”
盼娣说:“是真的,我和妹妹亲耳听到的。”
招娣快哭了:“对呀,福爷爷,快去救我娘!”
隆福安慰道:“大小姐二小姐你们别着急,三少爷怎么说的,你们学给我听听……”
丰盛的饭菜摆在牢房里,瑛娘一口未动,拎着个小食盒来探望瑛娘的洪小姐有些尴尬。
于头儿说:“洪小姐,您还给她带吃的呀?哎呦,真是多余,您看,这鸡鸭鱼肉啥没有啊,她一筷子都不动!”
瑛娘仍背对着人,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脸色惨白。
洪小姐点头:“谢谢你,你去吧,让我跟她说几句话。”
于头儿领命:“是。”
洪小姐转向瑛娘:“大嫂,我来看你了。”
瑛娘没回头。
洪小姐真诚地说:“那天你说你恨我,我听了真的很难过,仔细想来,你说的没错,要是没有我,你们一家人在古风村过的挺好,不会回孝兴,隆继宗就不会死……大嫂,虽然我不是有意的,但我心里愧疚,我向你道歉。”
说着,洪小姐鞠了一躬。
瑛娘有些动容,但还是没转身。
洪小姐接着说:“你不原谅我,不用我帮你,我理解,可你真不应该带着孩子去蘑菇镇!你自己亲哥哥什么人品德行你不知道吗?你这不是带着孩子们入了虎口吗?再说,他卖掉了你的女儿,你应该立刻报告警察,怎么能放火烧死人呢?!”
瑛娘回过头来,她的脸上很平和:“我没烧死人。”
洪小姐一愣。
瑛娘起身,慢条斯理地说:“洪小姐,那天我告诉过你,不会让你看我的笑话,这回你又失望了。我是放了火,可当时屋里边没人。说我放火行凶,那是警察弄错了,我相信政府公道,很快会放我出去的。”
洪小姐忙问:“你,你说的是真的?”
瑛娘回答:“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要是有谁想勾结警察陷害我,也做不到。洪小姐,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阔小姐真是得罪不起,没能嫁给二少爷就恨上我了,恨不得我被判枪毙吧?呵呵,老天爷长着眼睛呢,瞎不了。”
瑛娘说着又回到了牢房中间,淡定地坐下,宛如一尊佛,而洪小姐却是一头雾水。
县长办公室里,洪县长见到侄女,气乐了:“这个女人了不起呀,自从她进了大牢,我这里就高朋满座,怎么,你也来掺和?”
洪小姐说:“我刚才去牢里看她了,她说她没烧死人。”
洪县长不屑道:“人犯的话能信吗?”
洪小姐争辩道:“她是个好人!我去过古风村,打听了几户人家,人人都说她好,夸她孝敬养父养母,特别能干活。以前,隆继宗就跟我说过,瑛娘是他的救命恩人,去了古风村我才知道,当年要是没有瑛娘,隆继宗真的就暴尸荒野了。”
洪县长不爱听这些,喝着茶。
洪小姐接着说:“你知道吗?隆继宗什么活都不会干,种地养鸡全靠瑛娘,她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在乡下也把隆继宗伺候的跟少爷一样……”
洪县长问:“你说这些跟她放火行凶有什么关系?”
洪小姐愣了。
洪县长又问:“我听说你还自己下厨鼓捣了半天,给那个女人做了饭菜?”
洪小姐有些尴尬:“您怎么知道?”
洪县长说:“废话,我不点头,你能进得了大牢?结果怎么样?京城大老板送的成桌的酒席,你亲眼看见了吧?”
“那是别人送的?”
“难道监狱还会给杀人犯鸡鸭鱼肉?”
洪小姐有些意外。
“送酒席的,跟这女人到底什么关系?我记得你跟隆继宗一起去捉过奸呀?”
“那次是我被坏人利用,我和隆继宗都误会瑛娘了。”
洪县长不屑地笑了:“误会?恐怕是被糊弄了吧?再说,她说没杀人就没杀人?警察已经勘察过现场,尸体都找到了,那还错得了?”
“那……她会被判什么罪?”
“当然是杀人重罪。”
“就算她真的烧死了人,也是有原因的。柳栓子将她的女儿卖给了人贩子,为了自己的孩子放火杀人,说明她是个好娘!”
“胡说八道!她是河姑、妖女,你老替她说话干什么?”
“叔叔,你怎么也相信封建迷信?”
洪县长自知理亏:“我,我是被你气糊涂了!”
“你是一县之长,应该为这个可怜的女人主持公道!”
“笑话,杀了人我判她无罪?别人会说我受了奸夫的贿赂!告诉你吧,我会召开公判大会,当众枪决柳瑛娘!”
洪小姐万万没想到,她张大了嘴。
聚贤楼二楼,仍然是水煮芸豆两壶酒,可是洪县长和延宗既不动筷子也不动酒杯。
田契摆在桌上,隆延宗推给了洪县长。
洪县长看着,心花怒放:“这,这真是受之有愧呀。”
隆延宗道:“公平买卖,你情我愿。”
洪县长突然想到什么:“噢,对。”
洪县长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我一整年的俸禄,就是太少了。”
隆延宗接过银票,看都不看,直接放在了一旁,拿起文书:“这是买卖田契的文书,你我签字画押就交割完成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洪县长拿起小楷来,蘸着墨要签名。
隆延宗干脆地说:“柳瑛娘与人偷奸,谋害亲夫在前;放火行凶,杀人害命在后。”
洪县长笑了:“你娘恨这个女人,枪毙她是还隆家公道,判决文书会这么写。”
“早一天枪毙,我娘早一天出了这口恶气。”
“正好,七十二寨匪首鬼见愁意外落网,近日正要枪决,就把他俩一起毙了吧,三日之内,如何?”
“好极,隆家的宗亲都会到场,为您秉公执法鼓掌喝彩。”
“这样一来,孝兴人就都知道,我跟隆家前嫌尽释,握手言和了。”
隆延宗笑了:“县长真是明白人,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以后隆家事儿……”
洪县长接话:“就是我的事……”
延宗起身抱拳:“多谢洪县长。”
“我可以签字画押了吧?”
“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