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就像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席卷了另一个人的生命,从此改变了彼此的人生。
关上视频,罗菲从儿时的记忆中清醒过来,埋头开始写检查。
罗菲写完检查已经是十二点了,她忍着巨大的蚊虫叮咬,终于疲惫的站起身。
低头一看满腿的包,大片大片的红肿,像是被人虐打了似的。
这是罗菲的老毛病,只要被蚊子叮咬,会比常人更加严重。
以前许昊天在的时候,总会给她准备一瓶花露水,就没有蚊子敢靠近。
许昊天,那是一个在罗菲的记忆里面,永远美好的人物。
她的电脑还停留在许昊天拿着话筒的瞬间,她关掉电脑,看着那张好看的脸一点点地黑下去。像是她的心,一点点地沉寂而亡。
到了家里,陆佳期还没有回来。
陆佳期是罗菲的室友兼房东,常常昼伏夜出,罗菲并不知道陆佳期做的什么工作,只知道她经常半夜回来,白天睡觉。
当初陆佳期把这个房子的广告挂在网上,上面写着:只要我看上你,房租随你开。
罗菲向来胆子大,就打了陆佳期的电话,对方的声音极尽柔媚,酥得能掐出水来,等到见到陆佳期本人,罗菲发现她本人比她声音还要美丽千万倍。
好多人都在那房子里等着,都被陆佳期的美貌惊艳。
陆佳期正在磨指甲,修长十指,卷发微然,轻轻一抬眼,扫除一片潋滟的光,她心不在焉地说:“你们说说,你们都是做什么职业的?”
当罗菲说出自己是做警察的时候,陆佳期突然像看到了宝石一样两眼放光:“就是你了!”
后来罗菲文陆佳期为什么会选她做室友,陆佳期是这么和罗菲解释的,有个警察在家里,感觉很安全。
陆佳期的房子价格实在便宜,跟不要钱差不多,只要交水电煤就可以了。并且随便几点回来都行,非常符合罗菲的需求。所以罗菲就和陆佳期成为了室友。
罗菲拉开灯,倒在床上,像瘫痪了一样。
调到刑警队两年,她一直奋斗在抓歹徒的第一线,忙的时候一天要接六个案子,跑七八个现场,抓歹徒,审犯人,像只陀螺一样为这个她居住过的城市奉献着自己的所有气力,只希望这个城市能更加和平和安宁。
父母不希望她做这份工作,可是她却一直坚持到现在。
所有人都觉得她的精神可嘉,奉献可贵,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工作只是她来逃避痛苦的一个港湾,她只有这样的忙碌,才能忘了许昊天,忘了那些美好到有些残忍的过往。
如果时间和电视画面一样能定格,她一定希望,所有的画面,都只停留在她十六岁以前。
那时候有那样一个人,把她放在自己的心尖上,把她捧在手心,待她如珠如宝。
他曾经给过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让她不愿忘记,不敢再想。
许昊天,在清榕那个不算繁华的二线城市的重点中学,是红极一时的好学生。
年级大会上代表全校发言,拿下无数奥赛冠军,是老师和校长口中的好苗子,是学校历史上最小的学生会主席,他的每一次出场,总能引起学校不大不小的轰动。
这样让弯弯望尘莫及的男生,弯弯从未奢求他能记得和自己共有过那样一个微笑的承诺。
她避着许昊天的一切,拒绝着与近距离的相处,她总是想把自己缩在人群里,只要远远的这样看着他,觉得人生就已经足够了。
许昊天曾经很热情的邀请弯弯去看他的篮球比赛,弯弯都没去。倒是林佳佳,每次都带着水和毛巾站在篮球场旁边为他做拉拉队。
林佳佳从小就是一个特别受人瞩目的女生,许多对许昊天有意思的女生在看到林佳佳的时候都落败而归,那样一个可爱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哪个男生会不心动呢。
许昊天在操场上挥洒汗水,林佳佳就在一旁细腻的帮他擦汗。
而弯弯,只是在放学后的值日时间,站在教室的走廊上,遥遥的向篮球场的方向望去。
那么远的距离,弯弯还是能看到许昊天,他太醒目了,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书生意气,却像匹白马一样,潇洒得在篮球场上奔驰,那样青春的气息,深深的打动着弯弯。
她是那样喜欢许昊天身上的阳光和明媚,没有一丝乌云,闪闪发光璀璨夺目。
她趴在栏杆上,望着碧空,觉得这一切都太遥远,她们之间的距离,远得她自己都觉得无力。
那个下午的值日日,她被老师分配到实验楼去打扫,同去打扫的女同学是教导处主任的女儿,她站在一旁对弯弯指挥:“今天的活都由你干,先去打扫楼梯吧。”
弯弯咬咬唇,一声不吭的拿着扫把开始打扫。
她听到那个女生和旁边的人说:“你知道这个林弯弯,其实是她爸爸捡来的,她姐姐对她可好了,但是她整天都在家摆架子耍脾气,真恶心。”
“可不是,没爸妈的小孩儿就算有人疼也是白眼狼,对她再好也没用。”
她们大笑起来,觉得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弯弯在听到没爸妈的小孩这句话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她停下了扫地的动作,冲上楼去,大吼着问道:“你们说谁没爸妈!你们再给我说一遍!”
“怎么啦?还想打架啊?说的就是你,你这个没爹妈的孤儿!”那个女生一点也不怕林弯弯,还恶狠狠的羞辱她。
弯弯顿时气极了,丢了扫把就冲上去。
可是她太瘦弱了,两个女生很快就和她扭打成一团,硝烟弥漫的午后,弯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爆发力,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她有的只是愤怒。
后来不知道是哪个人,狠狠的推了弯弯一下,就在楼梯旁,弯弯没有站稳,整个人就向下滚了下去。
弯弯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层一层的阶梯掠过她的身体,她的脑袋里似乎看不见任何图案,混沌的一片。
两个女生被吓坏了,尖叫着逃开,根本顾不得去扶起她。
弯弯忍着痛,觉得自己完全失去知觉,实验室周五的晚上,本来就没有人,打她的人还跑了,她真的就如同被人遗弃的孤儿,被活生生的丢在这个黑暗的实验室大楼。
是许昊天把她抱了起来。
他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他说:“弯弯,不要怕,哥哥来了。”
许昊天的脸贴着她,似乎要给她传递温暖,她的血染在他的白衬衫上,校园里的梧桐树慢悠悠的在掉落叶子,许昊天的眼角有着温柔的目光。
弯弯完全听不到许昊天在说什么,她昏倒前只记得她看到的这些场景,因为这一幕,在多年后,反反复复的出现在弯弯的梦中,让她知道,十五岁的那一年,她曾经拥有过一个非常美好的梦。
弯弯是在医院里醒来的,醒来的时候她全身都无法动弹,医生说她皮肤多处擦伤,肋骨断裂,需要在医院疗养一个月才能康复。
许昊天坐在他的病床前,担心地看着她,不停地问医生:“那养好了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只要她乖乖静养,肯定没事。”
医生走后许昊天对弯弯说:“听到没,医生说你要乖乖静养。”
弯弯看着许昊天满身的血污和凌乱的发以及疲惫的双眼,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许昊天笑起来:“知道我对你好平时还对我不理不睬的。”他端水,喂到她嘴边,“以后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弯弯点点头,第一次觉得生病也是如此的幸福。
爸爸妈妈和姐姐随后也来了。
隔着病房的玻璃,林佳佳一眼就看到许昊天在温柔的给林弯弯喂水,那样温柔疼惜的目光是她从来不曾见的,她紧紧的握着拳头,随着父母走了进去。
林父林母看到弯弯这样,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到底是谁?弯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弯弯摇头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来的。”
“是啊爸爸,还能有谁啊,弯弯那么贪玩,自己摔下来也很正常的嘛。希望她这次受伤之后以后会学乖了啊。”林佳佳这些话像是要说给许昊天听。
许昊天不以为意:“弯弯,以后不要这么调皮了啊,摔下来,疼的是自己哦。”
弯弯点点头,不再做任何回应。
她知道在姐姐面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活着,并没有死掉,还有什么可追究的呢。
弯弯生病之后,许昊天成了病房的常客,他把弯弯的书拿出来每天帮她补习,只要他在,弯弯的每一口饭,每一杯水都是他亲自喂,医院里的护士和医生们都常常开他们玩笑,说:“你这个哥哥,对你真是好啊。”
弯弯也跟着笑,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幸福。
那一个月,许昊天天天喊他妈妈做补品,他妈妈和他爸爸抱怨说:“你看我们怎么给老林家养了个儿子啊!有什么好的都往别人家送。”
许昊天的爸爸笑得乐呵呵地说:“我们家儿子这叫痴心你懂吗?”
许昊天每天捧着妈妈炖的补品给弯弯送去,弯弯爸爸也看出来许昊天对弯弯的好,总是欣慰的拍拍许昊天的肩膀说:“昊天啊,弯弯这次住院,你受累了。”
“我不累。”许昊天每次都笑嘻嘻地说。
弯弯能下床了之后,许昊天常常扶着她在医院走动,他们一起坐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上望着天空。
许昊天问弯弯:“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弯弯想了想回答:“因为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
“不要害怕,弯弯,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弯弯转过头去看许昊天,她记得第一次许昊天和她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只是十岁的孩童,他说会陪着她,她当时是不信的,可是当许昊天第二次和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突然很想相信他。
她在一本书上看到,想要握住阳光,就先要有伸出手的勇气。
她伸了伸手,发现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落在她的手心里,和旁边坐着的许昊天一样真实。
弯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把手伸在阳光里,只要把手放在阳光下,就觉得许昊天还坐在她的旁边,拉着她的手说:“弯弯,不要怕。”
“不要怕”这三个字让弯弯长期阴霾的心有了巨大的勇气。
那天晚上回到病房,看到姐姐坐在她的床边削一只苹果,姐姐的头发很长,垂在肩膀上,弯弯看不清她的脸,等姐姐转过头,弯弯看到姐姐手上的苹果,被削成了奇怪的形状。
姐姐站起对她说:“林弯弯,许昊天是我的!我不会让你抢走她。”
那是一双恶毒而厌恶的目光,狠狠的盯着她的脸,让她不寒而栗。
可是弯弯却第一次没有妥协,而是迎上姐姐的目光坚定的对她说:“是你的,你才能抢走。”
姐姐愤怒而去,弯弯捂着自己颤抖的心,吓出了一身汗。
她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她不想失去,许昊天这么好的人。
弯弯出院之后,许昊天还是坚持给弯弯带补品。
而弯弯也不再对许昊天冷言冷语,她开始接受他的好,接受他的关心。
重要的是她学会了对人微笑。
弯弯好几次和许昊天说:“哥哥,不要再给我弄好吃的了。再吃我都胖了。”
许昊天总是一仰眉头说:“我就喜欢你胖胖的,多可爱。”说完还用手去戳戳弯弯的脸。
弯弯的脸顿时就红了,整张脸恨不得都埋进补品里去。
学校里的人渐渐的看出来有些不对劲,她们看出许昊天总是喜欢来找弯弯,放学还把弯弯载回家。
她们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林佳佳,觉得她是被许昊天抛弃的洋娃娃。
而弯弯从一个不言不语的孤儿上升到抢姐姐喜欢的人的坏女孩儿。
林佳佳在学校里露出愁容满面的神色,大家就更加同情她的遭遇,弯弯无论在哪里都受到同学的指责。
可是在家里,只要爸爸妈妈不在,林佳佳就变着法的折磨弯弯。
有时候弯弯正在睡觉,佳佳拿着树枝藤条就往她身上打。
弯弯好多次都是在疼痛中清醒过来,挣扎着求姐姐不要再打她。
“让你得意,让你勾引昊天哥哥,让你不要脸。”姐姐每一下都打在看不见的地方,重重的打得弯弯喘不过气。
弯弯很少还手,她觉得自己欠姐姐太多东西,如果打她是她最好的发泄,她宁愿被她打。
弯弯还是默默忍受着这一切,第二天用更厚的衣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去学校。
许昊天来接她的时候,常常发现她面色惨白,她只是说读书太累,所以没睡好。
许昊天心疼地说:“以后不要读那么晚了,我们弯弯难道是要考清华吗?”
只有这时候弯弯才觉得,无论姐姐怎样打她,骂她,无论有多少人误解她,可是有了这样疼爱他的许昊天,再大的疼痛,都不痛了。
许昊天高三毕业的时候,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去清华。
学校的广播里在播着这个好消息,大家都在讨论许昊天的事情。
弯弯这才明白,许昊天要离开了。
他要离开清榕,去北京上学。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个一直在自己身边让自己依赖的人,就这样要离开了。
弯弯的心里有些难受。
那一年弯弯刚刚十六岁,虽然不及姐姐漂亮,却露出了一张清秀可爱的脸庞,长长的头发挂在耳朵后面,有种婉约的美。
也开始有些男生给弯弯写情书,弯弯看完就把它们都丢掉了。
弯弯那几日变得异常的安静。许昊天每天还是按时来找她,可是她都提不起精神。
许昊天问她怎么了,她都不肯说。
直到他妈妈告诉他,她看到弯弯一个人站在小树林里哭。
他火急火燎的跑过去,看到弯弯红着一双眼问他:“昊天哥哥,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许昊天心里一酸:“哥哥只是去读书。”
“你骗人,你明明说了要一直陪着我的。”
许昊天手足无措的给她擦眼泪说:“不哭啊,哥哥没有要离开你,哥哥只是去读书,放假还会回来看你的,等你考上大学,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不分开。”
“真的吗?”弯弯听到这句话才稍微安了点心。
“那当然啦,小傻瓜。”许昊天帮弯弯擦眼泪,那样温热的泪落在他的手上,把他的心都哭湿了。
那个暑假,许昊天带弯弯走遍了清榕的每一个角落,吃遍清榕的每一个地方,最后他们站在护城河边,许昊天托着腮看着弯弯说:“弯弯,哥哥如果走了,你会想哥哥吗?”
弯弯吸着红豆冰沙,开玩笑地说:“我才不想你呢,我还要和别人好。”
“你这小丫头,敢不想我?!”他戳他脑袋。
“我就不想,就不……”
弯弯话还没说完,许昊天一伸手,牢牢的把弯弯搂进怀里。
弯弯后面那半段话就没再继续下去,只是乖乖的呆在许昊天的怀里不吭声。
许昊天的头抵着她的脑袋,手轻轻的环着她,用温柔无比的声音说:“弯弯啊,你别忘了哥哥。记住了啊。”
弯弯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那个夏日的蝉鸣声中,咚咚咚的,回荡出巨大的声响。
弯弯心里,也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考去北京,然后和许昊天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红豆沙冰在她的手心里似乎融化了一般,可她觉得一点也不寒冷。
那天的空气里全是甜腻腻的红豆沙冰的味道,飘散在弯弯的十六岁,有一种不真实的美好。
现在罗菲二十五岁了,她不再叫林弯弯,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叫罗菲,她告别了过去和所有童年的梦道了别,她的新身份是一名勇斗歹徒的女警,她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会梦到那个她十岁时,出现在她生命中的许昊天。
而如今,她所有的精力,都投在眼前的真实的生活之中,逮捕犯人,追击凶手。她觉得这一切,非常的充实和有意义。
花蛇跑了,短期内也很难有动静,罗菲懊恼了几日,破了几小案子,却一直在研究花蛇的动静。
一个礼拜后的某一天,张队接到一个报案电话,喊他们全体出警。
“朝阳珠宝”店的珠宝遭遇抢匪抢劫并且打伤了人,现在已经逃离现场。
这是一起局长都很关注的打劫案件。据说局长也已经去了案发现场。
全刑警队的人都出动了,顾明阳在去的途中和她说:“这个朝阳珠宝,是鹭宁富商展氏集团旗下的产业之一,展氏集团这几年入驻鹭宁市,给市里带动了很大的经济,所以上头很重视这个案子,叮嘱我们要尽快破案。”
听到展氏集团,罗菲一怔。
“罗菲,罗菲……”顾明阳推她。
“怎么了?”
“已经到了,快下车吧。”
罗菲发现车子已经到达朝阳珠宝店,这里已经被洗劫一空,为了不破坏案发现场,已经有伙计把现场给保护起来。
罗菲出示了证件,走到珠宝店内。
展凌歌被人扶着从内堂走出来,局长正殷切的握住他的手说:“展先生,我们一定会尽快破案的,希望你和家父说一声。不要对我们鹭宁的警方失望啊。”
“我相信你们警方的实力。”展凌歌嘴角微扬,脸上露出冰冷而客气的笑。一身妥帖合身的西装,看不出什么品牌,可是无论是布料,裁切,都恰到好的突出了他的身材,一看就是价格不菲。
“罗菲,愣着干吗?”赵姐喊她,“不会是看到帅哥就傻了吧?”赵姐笑她。
罗菲回过神,摸摸鼻子,开始仔细的检查现场。
现场很凌乱,柜台里的首饰全被洗劫一空,摄像头照到的歹徒样貌是乔装过的,这是歹徒抢劫的惯用手法,歹徒一共三人,一个人持枪,另外两个人拿着黑布袋装东西,持枪的人看上去就不是老手,因为整个过程手还在发抖。
这三个人虽然看不出样貌,但是体态特征显示,年龄层跨度还挺大。
“展先生,我们送您去医院先包扎一下吧。”
“不用了,我想配合你们警方录口供。”
“展先生真是良好市民啊。”
罗菲忽视着展凌歌在她身后的声音,自顾的勘察完现场,拍照取证,和几个店员攀谈了一下。
“他们就这么冲进来的,我们都吓坏了,他们喊我们趴下,我们就趴下了,他们有一个人有枪,另外两个人是拿刀的,然后他们打开柜台把珠宝首饰都拿走了,后来我们展总监扑了上去,想抓住那个持枪的歹徒,另外两个歹徒就拿刀划伤了展总监。”
“你们展总监为什么扑上去?难道他不怕歹徒的抢吗?”
“这……”
“让我来解释一下吧。”展凌歌走到罗菲的面前,高高的身材一下就覆盖住了罗菲,他捂着手上的伤口,目光沉沉的凝视罗菲说,“我发现他那把并不是真枪,是一只仿真的而已。”
“还真勇敢呢。”罗菲一笑,转过身,不想去看他。
“罗菲,你怎么这个态度和展先生说话!”局长走过来,“你这个丫头,尽惹事儿,前几天抓花蛇的案子我都听说了,还差点把人展先生给抓了是不是?你们队长是怎么教你的,知不知道轻重?”
局长都知道这事儿了?罗菲斜眼看了看展凌歌,他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仿佛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一般。
卑鄙。罗菲在心里念叨了一声,强迫自己堆起一个笑容说:“局长啊,这是误会,我都和展先生道歉过了,展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也不会和我计较了是不?”
“是啊,局长,罗警官已经和我道歉过了。”
“道歉过了?那就好。展先生手臂受伤了,你送他去医院一下吧。”
“我?局长,我很忙的。再说他这种小伤,让医生随便给包扎包扎就行了。”
“你这个罗菲,我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废话干吗?展先生是重要人物,你顺便保护保护他人生安全。”
罗菲求救地看着张队,无奈张队和顾明阳都在外面勘察,局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罗菲无奈的垂下头说:“是的,局长。”
罗菲和展凌歌并排走去停车场。
他的腿修长而直立,没有人会知道,那双腿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波折。
“小同,这是罗警官,负责保护我去医院。”上车之后,展凌歌对助理小同介绍。
八卦的小同忍不住看了罗菲一眼,这个女人前几天展总监还让他帮忙调查过,虽然私家侦探还没调查出结果,可是能让平时从来都不看任何女人一眼的冷酷总监展凌歌问及,可见这个女人身上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小同看了看罗菲,今天她穿了一身便服,和那日浓妆艳抹的样子大相径庭,长发不见了,利落的短发只到耳际,乌黑亮丽。并不是很漂亮的一张脸,却嵌着一双特别明亮的大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自然向上,整个人透着一股干练而凛冽的气质。
“开好你的车,小同。”展凌歌提醒道。
小同这才回过神来,把车缓缓的行驶在路上。
“展总监,你的胳膊没事吗?我看还在流血。”小同关心地问道。
“死不了。”罗菲应。她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应急纱布,迅速地在展凌歌的胳膊上包扎了两圈,她的动作娴熟,一点也不温柔,带着稍稍的用力,特别是在固定的时候,用力地一绑,罗菲知道这一下是很疼的,展凌歌却哼都没哼一声。
“罗警官真是好手法。”展凌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隐隐的罗菲觉得这是一句嘲讽。
“展先生过奖。”罗菲坐回座位,撇过头去不看他。
车厢里散发淡淡的香水味道,是展凌歌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车窗上透出他的侧脸,那样俊逸完美的脸庞,顺着光线下,清楚的看到他左手上缺了一根的小手指。
这样一个幽闭的环境下,罗菲突然转头去看展凌歌的脸。
罗菲清楚的记得,展凌歌有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只要关在闭塞的空间里,他就会失控发疯。
可是现在他的脸冷漠从容,完全没有一丝不安的表情。
展凌歌冲着罗菲拉动嘴角说:“是不是很吃惊?我为什么不害怕了?”
罗菲扭过头,不想表现出她认识她的样子,可是展凌歌似乎就已经认定了一般。
他缓缓靠近她,温热的气息涌过来,琥珀色的瞳孔静静的注视着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看到自己心里去。
罗菲整个人都紧张起来,那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刻朝她扑面而来。
她觉得自己要发疯了,她仿佛想起了那个雨夜,铺天盖地的黑暗把她整颗心都要碾碎。
展凌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的幽闭恐惧症,在你切下我手指的那天,就莫名其妙的好了。”
罗菲紧紧的握紧拳头,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罗菲你要冷静,你要冷静,你现在只是罗菲,他说的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一定不要慌张。
“展先生真会开玩笑。”罗菲用尽量淡定的声音回他。
“是吗?”展凌歌凑近了去看罗菲的眼睛,她的眼睛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有了最初的柔弱和忍耐,多了坚毅和不屈,是他很欣慰的样子。
“罗警官,长得真的很像我一位故人。”展凌歌坐回去,熟悉的气息离开她,她感到终于能呼吸了。
“展先生认错人了。”罗菲一再的坚持。
展凌歌幽幽的把手抬起来,放在罗菲面前,缓缓的向她张开他的手指。
那是一只有四指的手,尽管只有四指,依然修长好看,骨骼清晰带着一种残缺的美感。
他抿着的薄唇微微轻启:“你看,我这根小指,就是那位故人给切的。”
罗菲紧紧的攥着手心,一刻也不敢松开,她的内心有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在在呼叫她冲上去,冲上去,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
工作的这两年,她冷静的对待过犯人,都从未这样的失控,可是当展凌歌把那些不堪的过去一点点掀开的时候,她有了一种快要发疯的感觉。
“可见展先生以前,做的坏事应该不少。”罗菲语出讥讽。
展凌歌看出罗菲的愤怒,像野兽一样要把他吃掉的目光,可是她依然没有动作,她的内心,远比他想象得要强大得多。
罗菲啊,这么多年,你到底是变了。展凌歌心里喟叹了一声。
“罗警官说得不错。我不是什么好人。”一抹阴霾轻轻的滑进他落寞的眼底,荡起一片寒冰,“所以,这根手指,是惩罚。”
他的声音是那样冰冷,带着可怖的轻,又有些失常的兴奋:“不过,我并不后悔。”
不后悔。
他竟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那些对罗菲造成巨大伤害的事情,他怎么可以这样心安理得说,他不后悔!
窗外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骤雨顿时倾盆而下,大滴大滴的打在窗户上,打在了罗菲震惊而气愤的眼眸之中。
如果雨水可以洗去那些旧伤痕,就让它下得久一些,久到冲刷了年轮,忘记了伤害。让她再也想不起,遇到展凌歌的那一天。
回忆有时候,就像一把巨大的伞,遮住了时间的倾盆,却留下水渍的残骸,让你不得不去正视它的存在。
那是弯弯十六岁的夏,她第一次知道暴雨倾盆原来可以持续那么长的时间。
她留着长长的黑发,眼眸有如水的温柔,巴掌大的小脸,露出了让人觉得婉约动人的样子。
弯弯上高一那一年,许昊天开始了大学生涯,她每周都给许昊天写信,然后小跑去邮局寄信,她总会在信封上写着,谢谢邮递员叔叔。
想起许昊天,每一天都过得那样有希望。
那是弯弯阴霾生活中的一抹灿烂阳光。
遇到展凌歌,纯属是在弯弯的意料之外。
如果是许昊天是阳光雨露,那展凌歌就是骤雨倾盆。
弯弯见到展凌歌的那一天,天空乌云密布,老天爷好像在倒水一样,瓢泼的大雨覆盖了整座清榕城。
弯弯在屋内写作业,妈妈难得提早下班回来,收拾干净整洁。
她对弯弯和姐姐说:“妈妈今天带你去洛阿姨家。你们一会儿要乖知道吗?”
弯弯第一次知道妈妈有个朋友姓洛。
妈妈说她这个好友,以前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小时候家里穷,这个朋友经常给她送吃送喝,有一次她们一起出去玩儿,她被毒蛇咬了,这个好友背着她走了一个小时找了医院。
医生说如果再晚来一点,妈妈的命就不保了。所以从此妈妈视她这个朋友为救命恩人。哪怕后来因为家道中落,又嫁去了外地,留一个老母亲在这里,妈妈也一直过去照看老人。
妈妈说这次去,除了是去看看洛阿姨之外,也想让弯弯和佳佳去陪陪那个洛阿姨的儿子。
听说洛阿姨的儿子在一次登山中摔伤了腿,现在还不能走路,整个人变得很自闭。洛阿姨这才把他送到清榕来养身体,也想着有个陪他或许没那么闷。
“一会儿你们到那儿一定要懂礼貌知道吗?洛阿姨家条件很好,佳佳你如果过去了以后想学什么都可以学,还有人伺候呢,你洛阿姨说,会把你培养得特别优秀。”妈妈似乎很开心,已经做好让佳佳留在洛家的准备。
那是弯弯第一次听到洛阿姨这个人的存在,她知道洛阿姨嫁了个有钱的富商,衣食无忧,此次来清榕就是带自己的儿子过来养身体,顺便找个人可以陪陪他,两个孩子有个伴。
同时可以得到的是良好的生活环境以及优越的条件。
而这样看似不错的条件,养母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自己的女儿林佳佳。
“那展哥哥长得一定很好看喽。”林佳佳在路上被妈妈说得满怀期待。小姑娘对美貌的向往已经初见端倪。
“应该不错的,他妈妈可是个大美人。”妈妈这么回答。
弯弯也不例外,可是她有兴趣的并不是那个少年,而是是那个当明星的洛阿姨,听妈妈说,洛阿姨先是被导演相中,去香港拍了两年戏,后来结识了一个富商,才息影的。
曾经拍过电影的大明星啊,弯弯也很想一睹芳容。
洛是稀少的姓氏,宅邸在城西的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很少有人居住,看得出当年洛家的风光和如今的破落。
洛阿姨比弯弯想象中还要漂亮。
虽然和妈妈差不多大的年纪,可是看上去异常年轻,穿着紫色的绸缎衫,披着小小的坎肩,戴一对珊瑚耳环,特别那张脸,保养得极好。衬得她光彩动人。
洛阿姨见到妈妈的瞬间,眼中含着泪光,两个人很快就寒暄上了。
“这是我的两个女儿,一个叫佳佳,一个叫弯弯。”妈妈对洛阿姨说。
“两姐妹长得真不太像呢。”洛阿姨说。
“呵呵。”妈妈一笑置之。
“对了,你家凌歌呢?”
“在楼上呢。不愿意见人。”洛阿姨提到她这个儿子,美丽的脸上只有忧伤的神色。
“阿姨,我去看看展哥哥吧。”林佳佳充分发挥她懂事孩子的本事。自告奋勇的站起来。
“我怕哥哥会吓到你。”洛阿姨面露难色。
“没事儿的。”林佳佳对自己信心满满。
林佳佳站起来。就往楼上跑,养母在一旁对弯弯说:“弯弯,跟你姐姐一起上去看看吧,三个人在一起也热闹点。”
弯弯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但是养母这么说了,她也只得起身,跟在姐姐后面。
她记得洛家的那条楼梯是朱漆色,有些逶迤的长,因为时间久远,红漆脱落得厉害。
姐姐在她前面跑得飞快,好像她赶上来又会抢走她什么东西似的,所以她故意放慢脚步,她甚至想,如果姐姐真的留了下来,以后就没有人再欺负她了,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所以当弯弯还在楼梯上打着小算盘的时候,突然听见姐姐尖叫的声音,凄厉的从一个房间里传来。
弯弯当场就吓到了,然后快速的上楼,朝那个房间的方向跑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弯弯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凌乱的房间,没有光线,满地的布娃娃残骸以及掉了一屋子的家居摆件。
这里刚刚像是厮杀了一场。
一个男生坐在轮椅上,披散着长发,弯弯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他拿着一把美术刀,弯弯大概明白地上那些娃娃是怎么回事了。
林佳佳吓得已经瘫在地上了。
明显林佳佳被这一屋子的场景给吓坏了。
男生拿着美工刀,掀开自己的胳膊,正要往上……
弯弯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三步两步的走上去,用力地勒住他的手,想制止他的行为。他像是感到了外力的入侵,更加迅速地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和弯弯的手抗衡起来。
在争夺美工刀的过程中,刀狠狠的在弯弯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小而白净的手臂上,瞬间被锋利的美工刀割伤,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
温热的血落在展凌歌的手上。还有女孩儿轻声的话语。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温暖而清新的气味。
他终于停了下来。
“冷静一点。”弯弯看他停下来了,试图用话安抚他。
刚刚在沉浸在癫狂世界的展凌歌像是被人拉回了意识,转过头去看这个狠狠抓住他手的女生。
她的目光清丽而纯粹,看不出悲喜,而落在眼中的那一抹担忧,却是真真切切的。
弯弯从未见过那样一双骇人的眼睛,挣扎而扭曲,像是一只可怕的狮子,随时要冲出来把人狠狠的撕碎,可是那双可怕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浓浓的绝望和哀伤。
那种对生命的绝望。弯弯再熟悉不过。
“凌歌,你在做什么!?”闻声赶到的洛阿姨和妈妈也吓坏了。
洛阿姨把展凌歌狠狠的抱在怀中,痛心的哭着:“凌歌,怎么还这样呢?你不要再这样了好吗?妈妈真的会难过死的。”洛阿姨是那样的悲痛,这样哀伤的声调让弯弯也跟着心疼。
可是展凌歌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他的目光萧条而冰冷,仿佛用力太多,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
长长的头发散乱而下,白色的衬衫凌乱不堪,纽扣已经被拉扯开,露出一片光洁的肌肤。
养母看到弯弯的手臂在流血,赶紧上前说:“弯弯,你怎么样?妈妈送你去医院吧。”
“妈妈我没事,就是划了一个口子。阿姨你家有没有纱布,给我包扎一下吧。”
“娟儿,对不起,我不知道凌歌会这样失控。”
“没事。”妈妈回答,“我明白的。”妈妈大概也看出展凌歌的不寻常,所以没有多加责备。
“我们家有药箱,我帮弯弯包扎一下吧。”洛阿姨对弯弯说道。
“阿姨我没事,你先帮他包扎吧……”弯弯看到展凌歌手上的伤痕。
他的手臂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割娃娃,而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可是他却并不感到疼痛,只是漠视着眼前的一切。
下人很快递来了药箱,洛阿姨在帮展凌歌包扎。在撩开展凌歌手臂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她们三个人就并排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都被这个疯狂的男生给吓住了。
特别是林佳佳,整个人还在忍不住的颤抖。
洛阿姨处理伤口的动作熟练,看得出她是有经验的。
展凌歌的目光突然朝弯弯她们的方向看了看,掩藏在墨黑色的长发后面一抹空洞冰冷,真让弯弯不寒而栗。
他收回目光,低头从药箱里拿出一瓶红药水,递给她妈妈说:“给。”
“给什么?”洛阿姨问。
“给她。”展凌歌指了指弯弯。
“这个妹妹她叫弯弯。”洛阿姨说道。
“弯弯。”他喊了一声,平淡而没有感情的呼唤。
弯弯觉得那声音是来自地狱的呼唤,她不敢回答。
展凌歌难得的笑了笑,像是唇边漫开的毒,那种笑容并不是温暖的,是带着可怖的迷离。但是刚刚的疯癫似乎不见了。
他用布满伤痕的手直直的指向她们三个人坐的方向,弯弯以为展凌歌会指向她,可是没有,展凌歌的手落在了林佳佳的方向。
薄薄的唇轻轻的张开,阴沉沉地说:“妈妈,能不能让这个妹妹留在这陪我?”
林佳佳当时就吓哭了,抱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不要,我不要陪他,他是个变态!”
“佳佳,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妈妈责备林佳佳。
“我不,我不要留下来。”她转头看到了弯弯,她拉过弯弯说,“让弯弯留下吧,她反正不是你亲生的。”
有些人,你哪怕一直努力的讨好,可是她还是会毫不留情的将你的自尊丢在地上狠狠践踏。比如从来没有把弯弯当成妹妹的林佳佳。
弯弯看着妈妈为难的眼睛,和姐姐哭泣的脸。
似乎就是那一瞬间,弯弯的内心有种寒意,忍不住从心底冒了上来。
那种寒意甚至超越了她对展凌歌的恐慌。
她突然明白,不管父母平时对她有怎样的疼爱,可是在她们的心中,亲生的女儿,只有一个,而那个人,却不是她。
她有种没由来的平静。
那个阴霾的天气,二楼的窗户一直在下雨,轰隆隆的打雷声让这一切都显得诡异而可怖。
弯弯捂着自己的伤口,站起来,对着大家平静地说:“好,我留下。”
谁都没有看到,展凌歌刚刚还阴霾的一张脸,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露出了一抹笑。像是水波被风吹开的一片磷光,难得的,掺进了一丝暖意。
林弯弯,从那天起,就开始在展凌歌的生命中占据,也就是那一天,他记住了这个以顽强姿态走进她生命里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