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歌,坐公共汽车把月票和钱包放好,最近小偷很多,常有乘客失窃的事情发生。”上公共汽车之前,装在口袋里的爸爸对我说。
其实,他不说我也会当心的。最近我乘坐的123路公共汽车每隔两天就有人丢东西:有的丢了钱包,有的丢了呼机,有的丢了手机,有的丢了金手链金戒指,有的……车上有个神偷,他偷东西跟上自己家的厨房取一盒火柴一样方便,谁也抓不着他。司机和乘客都见怪不怪了,只好自己管好自己的财物。
“好的,我一定让小偷在我这里连一根毫毛都捞不着。”我说。
钱包和月票我都放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小偷除了将我的衣服打开,休想将它们偷走。
然而,我的大话说得早了……
公共汽车上拥挤得要死,人和人都是互相贴着站,抬一下胳膊伸一下腿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用手护着上衣口袋,生怕别人挤疼了我爸爸。大概是我这种小心翼翼的动作引起了小偷的注意。
汽车到了一个站的时候,摇晃得厉害,我的手扶了一下身边的栏杆,没有放在胸前。这时,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只手碰了一下我那只装着爸爸的口袋。
当汽车的车门重新关上又向前走的时候,我对爸爸说:“爸爸,这站下的人多,现在车里松多了!”
口袋里没有回答。
难道爸爸在口袋里睡着了?亏他在这样挤的汽车里也能睡着,真是个睡觉大王。
我把手放到口袋里,想捏醒他。但这时,我发现口袋里竟然空空的。
我忙低下头,仔细翻口袋:糟糕,我的爸爸不见了。
“停车,停车,我的爸爸让小偷偷走了!”我哭丧着脸说。
“什么,他爸爸让小偷偷走了?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全都笑弯了腰。
“我说的全是真的!”
我都要哭出来了。
“这小孩真会说笑话。”
乘务员和司机也笑得一塌糊涂。
我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来了。
爸爸丢了。
回家后,我挨了妈妈的一顿臭骂。(那次妈妈变小之后,第二天又变得和原来一样大了。关于变小和变大的秘密,妈妈闭口不谈,我们就没办法知道了。)
当天,妈妈求报社的朋友登了一则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
杨歌的爸爸,男,40岁,胖子,圆脑袋,戴一副黑框眼镜。头上只长一根头发,口大耳大鼻大眼睛小。穿一身灰色西服,爱好睡觉。身高1.80厘米,于本月5日在本市123路的公共汽车上丢失。有拾到或知情者请与他家人联系。必有重谢!
联系电话:23284285
但是,一直没有人打电话来,打到报社的电话倒是不少,都是纠正寻人启事上的一个排版错误,他们指责编辑将爸爸的身高写错了,应该是1.80米。
我和妈妈天天守在电话机前苦等着爸爸的消息。妈妈一次又一次地悔过:“都怪我,我要不天天骂你爸爸就好了。我真希望以前对他好一点儿。”
说着说着连眼泪都出来了。我于是悟出一个道理:天天吵架的夫妻,很可能是天下最相爱的夫妻。
但是,一星期后,爸爸坐着飞机回来了——他是开着一架玩具模型直升机直接从窗外飞进来,在电话机旁着陆的。
我和妈妈又惊又喜。不过,只有我笑得合不拢嘴,妈妈见到了爸爸,立刻将双手叉在腰间,像一只母老虎一样训斥爸爸:“你这个挨千刀的,上哪儿去啦?怎么连电话都不来一个?”
爸爸这么多天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原来,那天公共汽车进站的时候,小偷趁我用手扶栏杆,以极快的速度从我的口袋里偷走了爸爸。然后随着人流下了车。
路上,小偷将爸爸放在他的牛仔裤口袋里,并没有拿出来看他偷的是什么东西,大概是怕被人发现吧。等回到家时,小偷才将偷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爸爸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瞪着双眼,屏住呼吸,像一座雕像。
小偷将爸爸放在桌子上,端详了一下,“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今天真是倒八辈子霉了,原来是个玩具丑娃娃。”
他说完就将爸爸扔进了纸篓里,然后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爸爸生气极了,他想和小偷争论一下,澄清两个事实:首先,他不是一个玩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富有思想的爸爸;其次,他不是一个丑娃娃,而是“天下第一英俊的男子汉”。但当他从肮脏的纸篓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小偷已经睡着了。
这对于爸爸来说是个机会:他可以趁这空当溜之大吉。
但是,当爸爸的目光从桌子上五颜六色的钱包、各种牌子的手机呼机、金光灿灿的金手链金戒指上掠过时,他就站住了,快步走向小偷的电话,他要报警,告诉警察来抓小偷。
爸爸十分费劲地用双手将电话托了起来,要拨110,但他立马又顿住了,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他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丁零零,丁零零……”
小偷家的电话铃响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偷被吵醒了。
“你他妈是谁?”
小偷拿起电话大声说。他对惊扰了他美梦的电话深感不满。
“我是上帝,是在天堂里给你打的电话。”一个威严的声音从电话机里传来。
“开什么国际玩笑?”小偷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别挂电话,我真的是上帝。”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小偷被那声音震慑住了。
“我知道你的身份证号码,还知道你在银行存钱的存折号码。它们是……”
电话里的人说的号码一字未差。
“我还知道你这些天都偷了些什么东西:共有十个钱包、三台手机、九个呼机和七串手链、二十枚戒指……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小偷这回信了,用哀求的声音说:“上帝老人家,你要我干什么?”
“我要你在一星期内不许干一件坏事,做十件好事。否则,我就将你告发给警察。”
小偷为了不让上帝将他告发,被迫暂时不偷东西,并开始做好事。
他做的第一件好事就是送一个盲人过马路。
第二件好事是将一个迷路的小女孩送回了家。
第三件好事是帮一个孤寡老太婆将煤气罐从一楼扛到了六楼。
第四件好事是……
……
每做一件好事,他的心就暖一下,“原来,做一个对别人有用的人这么好。”他想。
第十件好事:第六天的时候,他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他一捏凭经验就知道里面都是百元大钞,并准确捏出了张数:一共是100张,共有31张新票,69张旧票,其中从上往下数第53张破了一个角。要在平时的话,他早就将它们收归己有。但现在他想起了上帝的话,并且,这些天,他的脑子里满是别人感谢的目光和话语,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因此他没有那样做,而是将钱放好,在路边耐心地等待着。
半个小时之后,失主急急忙忙地返了回来。小偷将钱如数地交给了失主。
“大哥,你真是好人啊!”
失主当即跪倒在小偷面前,哭了起来。
原来,失主的老母亲得了重病,被送往医院,急需开刀。但是医院里的大夫说必须先交一万块钱押金才行,否则就不动手术。失主是个下岗工人,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才筹集到那些救命钱。没想到因为着急却丢在了去医院的路上。他原以为再也没有希望找回来了,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结果和他所料的相反。本来非常绝望的他这会儿又重新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小偷望着失主一步一回头时抛来的感激的目光,呆呆地站着,想了很久很久。他觉得这比昧下或偷到那些钱的感觉好多了,心里从来没这么舒服和安稳。
“丁零零,丁零零……”
小偷家的电话铃又响了。
“我是上帝。你已经做完了十件好事。从现在开始,你可以重操旧业了。”
那声音依然无比地威严。
“不,上帝。我要痛改前非,我要自首,我要重新做人!”
小偷涕泪横流地说。
“为什么?”
上帝的声音显得很诧异。
“上帝,你不知道这么多天来我的感受:当我为别人做完好事的时候,我从别人那儿感受到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我还体会到一个人理直气壮地活着是多么的美好;还有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的眼神,我看一眼就想哭……”
小偷向上帝倾诉了整整有半个多小时。最后,他问上帝:“上帝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上帝思索了一下,说:“你的偷术非常高明。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将你偷来的东西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放回到他们的包里。这样,你过去所做的只能算作是借用了一下,不能算偷,就不用去警察局自首,也不用坐牢了……等你办完这一切的时候,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在社会上找一份工作,靠劳动吃饭……你还那么年轻,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
“上帝,谢谢您老人家!我听您的!”
小偷便按上帝所说的带着他偷来的赃物回到了123路公共汽车,依靠他高明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财物一一还给了那些丢失了财物的人。
最后,小偷主动打电话给上帝:“上帝啊,我一星期前偷了一个小孩的玩具和一个小姐的摩托罗拉手机,我不知道将玩具扔到哪里去了?手机也找不着了!我没有东西还给他们,这可怎么办才好?”
上帝说:“你偷的东西没有丢,它们就在你的抽屉里。”
小偷半信半疑地打开抽屉,这时,他惊讶地看见一个身高仅1.80厘米的小人正坐在一个手机上给他打电话。
不用说你也知道,那个小人就是我爸爸。他就是那个躲在抽屉里天天给小偷打电话的“上帝”。
上学的路上,有个圆圆的东西在阳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辉——是一元钱的硬币。
我弯下腰,把它捡起来,要往左边的口袋里塞。突然,我想起左边的口袋里装着我爸爸,于是,我就把手移到了右口袋,准备让那一元钱硬币在我的右口袋安家落户一段时间。然后,等我口渴的时候,或者是嘴馋的时候,就会把它变成一杯可乐,或者一块巧克力,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然而,就在硬币要脱离我的拇指和食指,在右衣袋里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时候,左衣袋里却传来了爸爸的一声断喝:
“杨歌,你在干什么?”
我连忙掩饰:
“我……我在数天上有几只鸽子飞过,一只鸽子两条腿,两只鸽子四条腿,三只鸽子……”
爸爸穷追不舍:“你刚才捡到了什么?”
看来,爸爸已经从瞭望孔里看到我捡钱了,我只好承认:“我捡到了一元钱,爸爸。”
爸爸立刻严厉地说:“把它交给警察叔叔。”
“可是……爸爸……”
“没有什么‘可是’!老师跟你讲过‘拾金不昧’的道理没有?年轻人,做人关键是要问心无愧。在你三岁的时候我就教你唱过《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你忘记了吗……”
“可这是一元钱,又不是一分钱。”我小声叨咕着。
又是一通叽叽喳喳的大道理。为了不让我的耳朵被爸爸的大道理磨出茧子来,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十字路口的警察岗亭,把那一元钱交公了。
下午放学,我又经过了那条小巷。我看见地上有一个红布包着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我捡起来打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又是钱,不过这次不是一元钱,而是一沓钱,它的厚度跟爸爸的高度差不多。我马上把这个情况向爸爸汇报:“爸爸,我又捡到钱了,这次不用你说,我也会主动地交给警察叔叔的。”
然后,我就闭上了眼睛,美美地等着爸爸夸我两句。然而,爸爸没有夸我,却说:“等一下,你捡到了多少钱?”
“好多,数不过来,好像有一万……”
“一万?!”我爸的声音都变了,他忙向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说:“这样吧,你先把这钱带回家去……”
爸爸的声音开始颤抖。
“为什么啊?”我奇怪地问。
“因为,因为,因为它是……它是一万元钱。”
“唔,一元钱要交公,一万元钱就归自己?爸爸,这是不是电视新闻里常说的‘双重标准’啊?”
“反正,你是小孩子,不会懂!”
爸爸的声音一下子蛮横起来。
“什么我不懂啊?爸爸,你不是教我要拾金不昧、做人要问心无愧的吗?你不是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教我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的吗?你不是说……”
我把早晨爸爸给我讲的一通大道理全还给了爸爸。
爸爸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伯伯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冲过来,在我身边戛然而止,一脸焦急地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他嘴里还喃喃地说:“哪儿去了啊?哪儿去了啊?这可是救命钱啊!”
“伯伯,你丢什么东西啦?”我问道。
“我丢了一万元钱,那可是给我女儿治病的救命钱啊。”
伯伯说话时,眼中有泪花闪动。他衣着朴素,看来要攒一万元钱,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的钱是用什么包的?”
“是用一块红布……”
“是它吗?”
我把红布包着的钱高举过头顶,这时,我的口袋里传来爸爸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又传来一声满意的赞叹声。
“是它,就是它,谢谢你啊,小朋友!”
伯伯颤抖着接过了那钱,他说话时,两颗很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这件事情过去两个月后,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在那条小巷里,我又遇见了那个丢钱的伯伯。当时他推着那辆“嘎吱嘎吱”响的自行车,一边走一边掉眼泪——大人掉眼泪,这样的事情小孩子除了在电视里是不太能看到的。于是,我问爸爸:“爸爸,那个伯伯在哭呢,他是不是又丢钱啦?”
爸爸刚刚在我口袋里睡了一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从瞭望孔往外看。
“唔……他一定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儿。杨歌,你过去安慰他。做人要会关心别人。当别人快乐时,你分享他的快乐,他就获得双份快乐;当别人痛苦时,你分担他的痛苦,他就减轻一半痛苦……”
你瞧瞧我的爸爸,真不愧是我的教育部长,任何事情都能说出一番大道理来。
于是,我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妈妈给我洗得干干净净的手绢,递给了伯伯说:“伯伯,你怎么啦?是不是又丢钱啦?”
伯伯摇摇头说:“不,不是的。我这回没有丢钱,可是,我要丢女儿了!”
原来,那个伯伯有个十岁的女儿,得了癌症,住进了医院。那天他差点儿丢了的就是女儿的住院费。今天,他去医院看女儿时,大夫告诉他女儿的病情恶化了,也许只能活一个星期。想到将要失去心爱的女儿,伯伯就哭了。
“我最伤心的倒还不是这个。让我最难过的是我的女儿爱看马戏,她说很想再看一场马戏。可是,我到马戏团打听了,马戏团的经济效益不好,最近不演出。我真想满足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愿望啊!”
伯伯的话说完之后,用一只手掩着面,哭得更伤心了。这时,我感觉爸爸用手敲我的胸膛,还小声对我说:“杨歌,跟伯伯说,你认识一个马戏团的团长,只要你跟那个团长说说,他就会考虑专门为他女儿表演一场马戏。”
我吓了一跳,忙说:“爸爸,你这个牛可不能随便吹啊?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你认识什么马戏团的团长。对了,有一次你带我去看马戏,结果去晚了,没有买上票,咱们俩都没有看成。”
爸爸却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你爸爸我是谁啊?办法多着呢,要请个马戏团演出,简直是小菜一碟。”
我仍然半信半疑,但看着那个伯伯伤心的样子,我还是对他说:“伯伯,别难过了,我……不,是我爸爸认识一个马戏团的团长,他只要跟那个团长说一说,可以为你的女儿专门演出一场马戏。”
“真的吗?”伯伯立刻抬起头,满是希望地问:“那个马戏团叫什么名字?”
“名字嘛?”我装作在回忆。
这时,爸爸在口袋里小声说:“你就说叫‘巴巴马戏团’吧。”
“爸爸还真能说瞎话。”我想到这儿,装作想起来了的样子,拍着脑袋说:“巴巴马戏团。”
然而,我心里却打起了鼓:“爸爸把牛吹破了天,他真的能请到一个马戏团来专门为伯伯的女儿演出吗?”
第二天,爸爸破例没有和我一起去上学,呆在了家里。那天晚上回家时,我发现我上幼儿园时玩的玩具全被爸爸翻出来了。我的房间也被爸爸弄得乱糟糟的。我忙和他划清界限:
“爸爸,你在干什么啊?你把我的房间弄得那么乱,你不怕妈妈下班回来后骂你吗?告诉你,我可不会主动替你承担罪名的。”
“没关系,你妈要骂就骂我吧。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在自我训练。”
“自我训练?”
“是啊,我在练功。要不,明天怎么给纤纤小朋友演出呢?”
爸爸一边说着,一边踩上了一只五颜六色的小皮球,很不幸,他从上面滑了下来,摔了个屁股蹲儿。他说的纤纤就是昨天我们遇见的那个伯伯的女儿。我和伯伯约定了两天之后让纤纤姐姐看上马戏。
“巴巴爸爸,爸爸巴巴,爸爸和巴巴谐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巴巴马戏团的团长?”我恍然大悟地说。
“是啊,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巴巴马戏团的团长。”
爸爸拍着胸脯自豪地说。他再次爬上了那只小皮球,不过又滑了下来,并且摔得很惨。
次日早晨,我把爸爸装在口袋里,将所有的玩具——爸爸表演马戏用的道具装在我那双肩背的书包里,九点钟按时来到了伯伯所说的那家儿童医院。
“小朋友,你说的那个马戏团来了吗?”伯伯弯下腰来问我。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大概,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吧。
“来了。”
“在哪儿呢?”
“在我口袋里。”
“在你口袋里?什么意思?”伯伯奇怪地问。
“没……没什么意思,一会儿您就知道了。伯伯,快带我去见纤纤姐姐吧。”
我捂住了口袋说。
伯伯领着我进了病房,我见到了小女孩纤纤。她穿着竖条的病人服坐在床上,头发已经掉光了,但是眼睛却依然很大很亮,似乎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她其实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瓜子脸,樱桃小嘴,一点儿不比卡通书里的美少女差。想到这样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漂亮女孩一星期后就会在这个地球上消失,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就是我爸爸说的杨歌吧?你好。”
纤纤大大方方地向我伸出了手。
“你好。”
我也把手伸向她,跟她握了握。在此之前我很少和女孩子手拉手,当我的手触到纤纤的手时,我的脸红了一下。
“杨歌,快把窗帘拉上,尽快让马戏开始吧。”爸爸在口袋里催我。
“好吧。”
我答应着,转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我拧亮了纤纤床头柜上的台灯,又打开了我随身带来的录音机,紧张刺激的音乐便响了起来。
纤纤姐姐和他爸爸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将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我将一个鸡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放在了灯光照不到的桌子角上。鸡蛋在桌子上滚动起来,并传来爸爸的声音:
“各位观众,大家好,巴巴马戏团就要开始演出了,我宣布这次演出专门送给我们最可爱的小姑娘——纤纤小姐……”
纤纤姐姐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当鸡蛋滚到灯光下面时,就停住了。爸爸在里面说:
“现在,让鸡蛋裂开吧,全世界最伟大的魔术师——巴巴先生就要出场了。巴巴先生不但是个魔术师,还是个伟大的杂技演员、小丑、报幕员……咦,透明胶布缠得太紧了……杨歌,帮我把鸡蛋壳磕开来……”
瞧,出场就不顺利——不过,这个责任在我,鸡蛋壳外面的透明胶布是我缠上去的。我的心里有些懊恼,拿起鸡蛋,在桌子上磕了一下。由于我磕的力气太大,爸爸头朝下从鸡蛋壳破了的地方掉下来,脑袋撞在桌子上,发出轻轻的“咚”的一声响——他的脑袋肯定起了一个大包。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拍了拍身子,捡起高高的魔术帽,从地上站了起来,朝我们三位观众鞠了个躬,彬彬有礼地说:
“各位观众,我就是巴巴马戏团的团长巴巴。能够为你们表演马戏,我深感荣幸。”
爸爸穿着燕尾服,手里拎着一根用火柴棍做成的手杖,脸抹上了白粉,眼睛周围涂上了蓝色的眼圈,鼻子上戴着个圆圆的红鼻头,嘴巴和周围的一圈涂成了血红色。
伯伯看见了我爸爸,顿时目瞪口呆。纤纤姐姐也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了嘴巴上,发出了一声惊叫:
“哇——好可爱耶!”
纤纤姐姐和她爸爸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像我爸爸这样小的小人儿,所以都很吃惊。接着,爸爸当起了报幕员,煞有介事地说:“接下来,我们要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幻象魔术——鬼屋。”
他报完幕之后,便隐藏在台灯光柱后面的黑暗中了。
我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鬼屋的模型,放到了床头柜上。这个鬼屋是我昨晚连夜赶做的,它看起来非常破烂,残垣断壁上画满了眼睛和一些光怪陆离的图案。当我的录音机里放出恐怖诡异的音乐时,纤纤姐姐捂住了胸口——她既害怕,又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果然,怪事发生了,一个只有1.80厘米高的鬼魂从黑暗中飘了出来——其实,你已经猜到,他就是我爸爸,他穿的那件白色的鬼魂袍,是用一块白色的手绢做成的。可他为什么会飞了呢?那是因为他在背上装了个小马达,马达上有螺旋桨,马达的动力带着小螺旋桨转动着,爸爸就飞起来了。
“我是天下第一棒的幽灵卡斯波,我的法力无边无际,不要触怒我,不然,我会给你们最严厉的惩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撞在了台灯的电线上,他的鬼魂袍也被电线绊住了,爸爸的原形在鬼魂袍下现出——真丢人,表演的火候总是不够。他连忙把鬼魂袍从电线上扯下来,重新披到身上,然后降落到鬼屋前。他似乎并没有因为不断地出一些小差错而尴尬,继续像一个真正的魔术师似的说着:“各位观众,看好了,这是一间闹鬼的小屋,我现在把它组装起来,等它建好之后,就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
他说着先将鬼屋的墙壁立了起来,又把屋顶举了上去,安到墙壁上方。鬼屋屋顶最高的地方比爸爸高了大约一厘米,爸爸站在鬼屋后面时,就完全被鬼屋遮住了。当一切都就绪时,爸爸像一个真的鬼魂似的绕着鬼屋不停地走着,一圈又一圈。到最后,他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鬼叫,又马上把整个屋顶掀了起来,立刻,一个小人儿从墙壁后面冒了出来,令我们万分惊异的是——那个人竟然是爸爸!(爸爸不是披着鬼魂袍装鬼魂呢吗?)那穿鬼魂袍的家伙看见了爸爸,似乎很害怕,急着要走。说时迟,那时快,爸爸一个箭步从那间小小的鬼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正要逃跑的那个鬼魂,并掀开了他身上的白色鬼魂袍——天哪,里面不是爸爸,而是一个跟爸爸高度差不多的小丑玩偶——它之所以会动,是因为上了发条。爸爸按了一下小丑玩偶身上的开关,小丑玩偶就“砰”的一声摔在了桌面上,一动不动。爸爸颇为得意地说:“哼,什么鬼魂?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所有的鬼都是骗人的。”
“真有意思!”
纤纤姐姐热烈地鼓起掌来,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纤纤爸爸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爸爸更是得意得很。然而,就在这时,录音机里放出了妈妈十分凶狠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鬼?”
纤纤姐姐和伯伯对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感到十分惊愕。我为自己的疏忽感到脸红:昨天晚上,我和爸爸在我的房间里录节目的音乐时,妈妈进来叫我们吃晚饭。她见屋子被我和爸爸搞得乱七八糟,就叉着腰朝我们吼了这么一句。因为妈妈的话跟圣旨差不多,所以我们当时马上放下手中的活儿,屁颠屁颠地到餐厅里吃饭了。吃完饭回来后,我忘了录音带里录了妈妈的声音,所以没有将她的话洗掉。因此,就有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见了那声音,爸爸的气管炎(妻管严)又犯了,他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大声申辩道:
“不关我的事啊,老婆。”
“第二项表演是杂技——快乐的飞行员。”
爸爸一边说,一边将一只发条鸽子从黑暗中推出。然后,他将袖子挽了起来,铆足了劲儿要给鸽子上发条,可是,因为那只发条鸽子我有两年没玩过,发条生了锈,爸爸累得满头大汗,怎么拧都拧不动,最后,他耸了耸肩,转身对我们说:“各位观众,给鸽子上发条这样的小事不应当是我这样的杂技大师做的事情,我请我的助手杨歌帮我做这点儿小事。”
呵,真能吹。我做了个鬼脸,拿起鸽子,给鸽子上足了发条。然后,我又用拇指和食指将爸爸轻轻地捏了起来,放到了鸽子的背上。
“啪啪啪……”
发条鸽子扇动着铁皮翅膀,载着爸爸十分轻盈地飞了起来。
一开始,爸爸可能怕从鸽子背上掉下来,屁股撅着,死死地抱着鸽子的脖子,姿势十分难看。渐渐地,他的胆子大了起来,在鸽背上直身坐起,还腾出一只手来向我们招手,跟个领导似的对我们说:“同志们好!”
后来,他竟然肆无忌惮地在飞翔着的鸽子背上站了起来。我怕爸爸摔下来,就朝他喊道:“爸爸,小心点儿。”
爸爸却更大胆了,双手撑着鸽子背倒立,并嘿嘿笑着说:“没问题,这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爸爸驾驭鸽子的能力也越来越熟练。他骑着鸽子飞了几分钟后,竟然能驾驭它上爬、俯冲、翻滚……有一次,他竟然让鸽子倒飞了十几秒钟。
看着爸爸做的各种惊险的动作,纤纤姐姐不时地为爸爸的表演鼓掌。而我则感到提心吊胆。
果然,在爸爸得意忘形的时候,出现了意外:发条鸽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失控了,它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地向天花板撞了过去。由于它的冲劲非常大,撞完之后便四分五裂了;而我的爸爸,在脑袋撞了天花板之后,也直直地从两米高的天花板上往下掉——两米对于不到两厘米高的爸爸来说,相当于二十米。我们三人都伸出手去接他。但谁都没有接着。爸爸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爸爸——”
“叔叔——”
“老弟——”
我、纤纤姐姐、伯伯同时喊道。然而,爸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跟纸一样白。
“爸爸,你醒醒啊——”
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虽然平时爸爸总是在口袋里对我指手画脚的,把我烦得不得了。但是,现在,我却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我不能没有他。
“快去叫医生。”伯伯转身要往病房外走。
“没……没事,不用叫……叫医生,我……我好好的。我不动,是故意……故意吓唬你们的。”
爸爸的眼睛突然睁开来了。
又过了几秒钟,他突然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儿,弹了起来,又变得精神抖擞地对我们说:
“刚才……刚才的一切是节目……节目的一部分,表演继续……继续进行。”
不,那不是节目的一部分,爸爸是真的摔了,不是有意吓唬我们。爸爸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向来这样!
接着,爸爸又表演了其他节目,可惜,他几乎每个节目都出了点儿纰漏。
他表演魔术钓鱼时,没有从一张纸做的椅子后面钓到小金鱼,却钓出了一只小小的臭袜子。
他双手拿一根筷子当平衡木表演走钢丝时,从十厘米高的钢丝上掉下来摔了个嘴啃泥。
他用一根圆珠笔芯当杆表演撑竿跳,但没有掉到我预先为他准备的棉花垫上,却掉到了桌上一个装满水的杯子里。
他拉用枣核做的小提琴,不但拉不成调,甚至还把用橡皮筋做的琴弦给拉断了。
他穿上狗熊服,想表演狗熊踩皮球,却一次又一次地滑下来,最终都没有成功。
他和一个电动拳击手拳击,却被电动拳击手打得鼻青脸肿,满头是包。
他开着一辆玩具汽车钻火圈,却让火把衣服给烧坏了。
……
我、伯伯、纤纤姐姐都看得很心疼,一次次地劝爸爸不要表演了。爸爸却说:“唉,不碍事儿。摸爬滚打对于一个真正的杂技演员来说是家常便饭。”
下午,当我拉开窗帘,爸爸宣布马戏表演结束时,纤纤的爸爸很感动,他噙着泪水告诉我们说他从来没有见纤纤如此开心过。
我们沐浴着夕阳的金色光辉走上了回家的路。我突然不自觉地哼起了《世上只有爸爸好》——对,是《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调儿,不过,我将歌词中的妈妈改成了爸爸。
爸爸呢,累得一塌糊涂,在我的口袋里呼呼大睡着。
当天晚上,我们回到了家后,爸爸爬进了他那用烟灰缸做的浴缸里洗澡。我看到爸爸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听见爸爸的叹息声:
“如果给我准备的时间多一些,节目就会比今天表演得更好看。”
我心疼地看着我那不到两厘米高的爸爸,十分崇拜地说:“爸爸,你虽然是天底下最蹩脚的马戏演员,但是,你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