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歌,坐公共汽车把月票和钱包放好,最近小偷很多,常有乘客失窃的事情发生。”上公共汽车之前,装在口袋里的爸爸对我说。
其实,他不说我也会当心的。最近我乘坐的123路公共汽车每隔两天就有人丢东西:有的丢了钱包,有的丢了呼机,有的丢了手机,有的丢了金手链金戒指,有的……车上有个神偷,他偷东西跟上自己家的厨房取一盒火柴一样方便,谁也抓不着他。司机和乘客都见怪不怪了,只好自己管好自己的财物。
“好的,我一定让小偷在我这里连一根毫毛都捞不着。”我说。
钱包和月票我都放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小偷除了将我的衣服打开,休想将它们偷走。
然而,我的大话说得早了……
公共汽车上拥挤得要死,人和人都是互相贴着站,抬一下胳膊伸一下腿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用手护着上衣口袋,生怕别人挤疼了我爸爸。大概是我这种小心翼翼的动作引起了小偷的注意。
汽车到了一个站的时候,摇晃得厉害,我的手扶了一下身边的栏杆,没有放在胸前。这时,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只手碰了一下我那只装着爸爸的口袋。
当汽车的车门重新关上又向前走的时候,我对爸爸说:“爸爸,这站下的人多,现在车里松多了!”
口袋里没有回答。
难道爸爸在口袋里睡着了?亏他在这样挤的汽车里也能睡着,真是个睡觉大王。
我把手放到口袋里,想捏醒他。但这时,我发现口袋里竟然空空的。
我忙低下头,仔细翻口袋:糟糕,我的爸爸不见了。
“停车,停车,我的爸爸让小偷偷走了!”我哭丧着脸说。
“什么,他爸爸让小偷偷走了?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全都笑弯了腰。
“我说的全是真的!”
我都要哭出来了。
“这小孩真会说笑话。”
乘务员和司机也笑得一塌糊涂。
我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来了。
爸爸丢了。
回家后,我挨了妈妈的一顿臭骂。(那次妈妈变小之后,第二天又变得和原来一样大了。关于变小和变大的秘密,妈妈闭口不谈,我们就没办法知道了。)
当天,妈妈求报社的朋友登了一则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
杨歌的爸爸,男,40岁,胖子,圆脑袋,戴一副黑框眼镜。头上只长一根头发,口大耳大鼻大眼睛小。穿一身灰色西服,爱好睡觉。身高1.80厘米,于本月5日在本市123路的公共汽车上丢失。有拾到或知情者请与他家人联系。必有重谢!
联系电话:23284285
但是,一直没有人打电话来,打到报社的电话倒是不少,都是纠正寻人启事上的一个排版错误,他们指责编辑将爸爸的身高写错了,应该是1.80米。
我和妈妈天天守在电话机前苦等着爸爸的消息。妈妈一次又一次地悔过:“都怪我,我要不天天骂你爸爸就好了。我真希望以前对他好一点儿。”
说着说着连眼泪都出来了。我于是悟出一个道理:天天吵架的夫妻,很可能是天下最相爱的夫妻。
但是,一星期后,爸爸坐着飞机回来了——他是开着一架玩具模型直升机直接从窗外飞进来,在电话机旁着陆的。
我和妈妈又惊又喜。不过,只有我笑得合不拢嘴,妈妈见到了爸爸,立刻将双手叉在腰间,像一只母老虎一样训斥爸爸:“你这个挨千刀的,上哪儿去啦?怎么连电话都不来一个?”
爸爸这么多天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原来,那天公共汽车进站的时候,小偷趁我用手扶栏杆,以极快的速度从我的口袋里偷走了爸爸。然后随着人流下了车。
路上,小偷将爸爸放在他的牛仔裤口袋里,并没有拿出来看他偷的是什么东西,大概是怕被人发现吧。等回到家时,小偷才将偷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爸爸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瞪着双眼,屏住呼吸,像一座雕像。
小偷将爸爸放在桌子上,端详了一下,“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今天真是倒八辈子霉了,原来是个玩具丑娃娃。”
他说完就将爸爸扔进了纸篓里,然后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爸爸生气极了,他想和小偷争论一下,澄清两个事实:首先,他不是一个玩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富有思想的爸爸;其次,他不是一个丑娃娃,而是“天下第一英俊的男子汉”。但当他从肮脏的纸篓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小偷已经睡着了。
这对于爸爸来说是个机会:他可以趁这空当溜之大吉。
但是,当爸爸的目光从桌子上五颜六色的钱包、各种牌子的手机呼机、金光灿灿的金手链金戒指上掠过时,他就站住了,快步走向小偷的电话,他要报警,告诉警察来抓小偷。
爸爸十分费劲地用双手将电话托了起来,要拨110,但他立马又顿住了,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他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丁零零,丁零零……”
小偷家的电话铃响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偷被吵醒了。
“你他妈是谁?”
小偷拿起电话大声说。他对惊扰了他美梦的电话深感不满。
“我是上帝,是在天堂里给你打的电话。”一个威严的声音从电话机里传来。
“开什么国际玩笑?”小偷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别挂电话,我真的是上帝。”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小偷被那声音震慑住了。
“我知道你的身份证号码,还知道你在银行存钱的存折号码。它们是……”
电话里的人说的号码一字未差。
“我还知道你这些天都偷了些什么东西:共有十个钱包、三台手机、九个呼机和七串手链、二十枚戒指……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小偷这回信了,用哀求的声音说:“上帝老人家,你要我干什么?”
“我要你在一星期内不许干一件坏事,做十件好事。否则,我就将你告发给警察。”
小偷为了不让上帝将他告发,被迫暂时不偷东西,并开始做好事。
他做的第一件好事就是送一个盲人过马路。
第二件好事是将一个迷路的小女孩送回了家。
第三件好事是帮一个孤寡老太婆将煤气罐从一楼扛到了六楼。
第四件好事是……
……
每做一件好事,他的心就暖一下,“原来,做一个对别人有用的人这么好。”他想。
第十件好事:第六天的时候,他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他一捏凭经验就知道里面都是百元大钞,并准确捏出了张数:一共是100张,共有31张新票,69张旧票,其中从上往下数第53张破了一个角。要在平时的话,他早就将它们收归己有。但现在他想起了上帝的话,并且,这些天,他的脑子里满是别人感谢的目光和话语,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因此他没有那样做,而是将钱放好,在路边耐心地等待着。
半个小时之后,失主急急忙忙地返了回来。小偷将钱如数地交给了失主。
“大哥,你真是好人啊!”
失主当即跪倒在小偷面前,哭了起来。
原来,失主的老母亲得了重病,被送往医院,急需开刀。但是医院里的大夫说必须先交一万块钱押金才行,否则就不动手术。失主是个下岗工人,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才筹集到那些救命钱。没想到因为着急却丢在了去医院的路上。他原以为再也没有希望找回来了,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结果和他所料的相反。本来非常绝望的他这会儿又重新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小偷望着失主一步一回头时抛来的感激的目光,呆呆地站着,想了很久很久。他觉得这比昧下或偷到那些钱的感觉好多了,心里从来没这么舒服和安稳。
“丁零零,丁零零……”
小偷家的电话铃又响了。
“我是上帝。你已经做完了十件好事。从现在开始,你可以重操旧业了。”
那声音依然无比地威严。
“不,上帝。我要痛改前非,我要自首,我要重新做人!”
小偷涕泪横流地说。
“为什么?”
上帝的声音显得很诧异。
“上帝,你不知道这么多天来我的感受:当我为别人做完好事的时候,我从别人那儿感受到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我还体会到一个人理直气壮地活着是多么的美好;还有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的眼神,我看一眼就想哭……”
小偷向上帝倾诉了整整有半个多小时。最后,他问上帝:“上帝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上帝思索了一下,说:“你的偷术非常高明。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将你偷来的东西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放回到他们的包里。这样,你过去所做的只能算作是借用了一下,不能算偷,就不用去警察局自首,也不用坐牢了……等你办完这一切的时候,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在社会上找一份工作,靠劳动吃饭……你还那么年轻,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
“上帝,谢谢您老人家!我听您的!”
小偷便按上帝所说的带着他偷来的赃物回到了123路公共汽车,依靠他高明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财物一一还给了那些丢失了财物的人。
最后,小偷主动打电话给上帝:“上帝啊,我一星期前偷了一个小孩的玩具和一个小姐的摩托罗拉手机,我不知道将玩具扔到哪里去了?手机也找不着了!我没有东西还给他们,这可怎么办才好?”
上帝说:“你偷的东西没有丢,它们就在你的抽屉里。”
小偷半信半疑地打开抽屉,这时,他惊讶地看见一个身高仅1.80厘米的小人正坐在一个手机上给他打电话。
不用说你也知道,那个小人就是我爸爸。他就是那个躲在抽屉里天天给小偷打电话的“上帝”。
上学的路上,有个圆圆的东西在阳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辉——是一元钱的硬币。
我弯下腰,把它捡起来,要往左边的口袋里塞。突然,我想起左边的口袋里装着我爸爸,于是,我就把手移到了右口袋,准备让那一元钱硬币在我的右口袋安家落户一段时间。然后,等我口渴的时候,或者是嘴馋的时候,就会把它变成一杯可乐,或者一块巧克力,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然而,就在硬币要脱离我的拇指和食指,在右衣袋里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时候,左衣袋里却传来了爸爸的一声断喝:
“杨歌,你在干什么?”
我连忙掩饰:
“我……我在数天上有几只鸽子飞过,一只鸽子两条腿,两只鸽子四条腿,三只鸽子……”
爸爸穷追不舍:“你刚才捡到了什么?”
看来,爸爸已经从瞭望孔里看到我捡钱了,我只好承认:“我捡到了一元钱,爸爸。”
爸爸立刻严厉地说:“把它交给警察叔叔。”
“可是……爸爸……”
“没有什么‘可是’!老师跟你讲过‘拾金不昧’的道理没有?年轻人,做人关键是要问心无愧。在你三岁的时候我就教你唱过《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你忘记了吗……”
“可这是一元钱,又不是一分钱。”我小声叨咕着。
又是一通叽叽喳喳的大道理。为了不让我的耳朵被爸爸的大道理磨出茧子来,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十字路口的警察岗亭,把那一元钱交公了。
下午放学,我又经过了那条小巷。我看见地上有一个红布包着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我捡起来打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又是钱,不过这次不是一元钱,而是一沓钱,它的厚度跟爸爸的高度差不多。我马上把这个情况向爸爸汇报:“爸爸,我又捡到钱了,这次不用你说,我也会主动地交给警察叔叔的。”
然后,我就闭上了眼睛,美美地等着爸爸夸我两句。然而,爸爸没有夸我,却说:“等一下,你捡到了多少钱?”
“好多,数不过来,好像有一万……”
“一万?!”我爸的声音都变了,他忙向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说:“这样吧,你先把这钱带回家去……”
爸爸的声音开始颤抖。
“为什么啊?”我奇怪地问。
“因为,因为,因为它是……它是一万元钱。”
“唔,一元钱要交公,一万元钱就归自己?爸爸,这是不是电视新闻里常说的‘双重标准’啊?”
“反正,你是小孩子,不会懂!”
爸爸的声音一下子蛮横起来。
“什么我不懂啊?爸爸,你不是教我要拾金不昧、做人要问心无愧的吗?你不是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教我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的吗?你不是说……”
我把早晨爸爸给我讲的一通大道理全还给了爸爸。
爸爸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伯伯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冲过来,在我身边戛然而止,一脸焦急地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他嘴里还喃喃地说:“哪儿去了啊?哪儿去了啊?这可是救命钱啊!”
“伯伯,你丢什么东西啦?”我问道。
“我丢了一万元钱,那可是给我女儿治病的救命钱啊。”
伯伯说话时,眼中有泪花闪动。他衣着朴素,看来要攒一万元钱,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的钱是用什么包的?”
“是用一块红布……”
“是它吗?”
我把红布包着的钱高举过头顶,这时,我的口袋里传来爸爸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又传来一声满意的赞叹声。
“是它,就是它,谢谢你啊,小朋友!”
伯伯颤抖着接过了那钱,他说话时,两颗很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这件事情过去两个月后,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在那条小巷里,我又遇见了那个丢钱的伯伯。当时他推着那辆“嘎吱嘎吱”响的自行车,一边走一边掉眼泪——大人掉眼泪,这样的事情小孩子除了在电视里是不太能看到的。于是,我问爸爸:“爸爸,那个伯伯在哭呢,他是不是又丢钱啦?”
爸爸刚刚在我口袋里睡了一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从瞭望孔往外看。
“唔……他一定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儿。杨歌,你过去安慰他。做人要会关心别人。当别人快乐时,你分享他的快乐,他就获得双份快乐;当别人痛苦时,你分担他的痛苦,他就减轻一半痛苦……”
你瞧瞧我的爸爸,真不愧是我的教育部长,任何事情都能说出一番大道理来。
于是,我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妈妈给我洗得干干净净的手绢,递给了伯伯说:“伯伯,你怎么啦?是不是又丢钱啦?”
伯伯摇摇头说:“不,不是的。我这回没有丢钱,可是,我要丢女儿了!”
原来,那个伯伯有个十岁的女儿,得了癌症,住进了医院。那天他差点儿丢了的就是女儿的住院费。今天,他去医院看女儿时,大夫告诉他女儿的病情恶化了,也许只能活一个星期。想到将要失去心爱的女儿,伯伯就哭了。
“我最伤心的倒还不是这个。让我最难过的是我的女儿爱看马戏,她说很想再看一场马戏。可是,我到马戏团打听了,马戏团的经济效益不好,最近不演出。我真想满足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愿望啊!”
伯伯的话说完之后,用一只手掩着面,哭得更伤心了。这时,我感觉爸爸用手敲我的胸膛,还小声对我说:“杨歌,跟伯伯说,你认识一个马戏团的团长,只要你跟那个团长说说,他就会考虑专门为他女儿表演一场马戏。”
我吓了一跳,忙说:“爸爸,你这个牛可不能随便吹啊?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你认识什么马戏团的团长。对了,有一次你带我去看马戏,结果去晚了,没有买上票,咱们俩都没有看成。”
爸爸却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你爸爸我是谁啊?办法多着呢,要请个马戏团演出,简直是小菜一碟。”
我仍然半信半疑,但看着那个伯伯伤心的样子,我还是对他说:“伯伯,别难过了,我……不,是我爸爸认识一个马戏团的团长,他只要跟那个团长说一说,可以为你的女儿专门演出一场马戏。”
“真的吗?”伯伯立刻抬起头,满是希望地问:“那个马戏团叫什么名字?”
“名字嘛?”我装作在回忆。
这时,爸爸在口袋里小声说:“你就说叫‘巴巴马戏团’吧。”
“爸爸还真能说瞎话。”我想到这儿,装作想起来了的样子,拍着脑袋说:“巴巴马戏团。”
然而,我心里却打起了鼓:“爸爸把牛吹破了天,他真的能请到一个马戏团来专门为伯伯的女儿演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