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爸爸破例没有和我一起去上学,呆在了家里。那天晚上回家时,我发现我上幼儿园时玩的玩具全被爸爸翻出来了。我的房间也被爸爸弄得乱糟糟的。我忙和他划清界限:
“爸爸,你在干什么啊?你把我的房间弄得那么乱,你不怕妈妈下班回来后骂你吗?告诉你,我可不会主动替你承担罪名的。”
“没关系,你妈要骂就骂我吧。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在自我训练。”
“自我训练?”
“是啊,我在练功。要不,明天怎么给纤纤小朋友演出呢?”
爸爸一边说着,一边踩上了一只五颜六色的小皮球,很不幸,他从上面滑了下来,摔了个屁股蹲儿。他说的纤纤就是昨天我们遇见的那个伯伯的女儿。我和伯伯约定了两天之后让纤纤姐姐看上马戏。
“巴巴爸爸,爸爸巴巴,爸爸和巴巴谐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巴巴马戏团的团长?”我恍然大悟地说。
“是啊,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巴巴马戏团的团长。”
爸爸拍着胸脯自豪地说。他再次爬上了那只小皮球,不过又滑了下来,并且摔得很惨。
次日早晨,我把爸爸装在口袋里,将所有的玩具——爸爸表演马戏用的道具装在我那双肩背的书包里,九点钟按时来到了伯伯所说的那家儿童医院。
“小朋友,你说的那个马戏团来了吗?”伯伯弯下腰来问我。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大概,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吧。
“来了。”
“在哪儿呢?”
“在我口袋里。”
“在你口袋里?什么意思?”伯伯奇怪地问。
“没……没什么意思,一会儿您就知道了。伯伯,快带我去见纤纤姐姐吧。”
我捂住了口袋说。
伯伯领着我进了病房,我见到了小女孩纤纤。她穿着竖条的病人服坐在床上,头发已经掉光了,但是眼睛却依然很大很亮,似乎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她其实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瓜子脸,樱桃小嘴,一点儿不比卡通书里的美少女差。想到这样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漂亮女孩一星期后就会在这个地球上消失,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就是我爸爸说的杨歌吧?你好。”
纤纤大大方方地向我伸出了手。
“你好。”
我也把手伸向她,跟她握了握。在此之前我很少和女孩子手拉手,当我的手触到纤纤的手时,我的脸红了一下。
“杨歌,快把窗帘拉上,尽快让马戏开始吧。”爸爸在口袋里催我。
“好吧。”
我答应着,转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我拧亮了纤纤床头柜上的台灯,又打开了我随身带来的录音机,紧张刺激的音乐便响了起来。
纤纤姐姐和他爸爸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将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我将一个鸡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放在了灯光照不到的桌子角上。鸡蛋在桌子上滚动起来,并传来爸爸的声音:
“各位观众,大家好,巴巴马戏团就要开始演出了,我宣布这次演出专门送给我们最可爱的小姑娘——纤纤小姐……”
纤纤姐姐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当鸡蛋滚到灯光下面时,就停住了。爸爸在里面说:
“现在,让鸡蛋裂开吧,全世界最伟大的魔术师——巴巴先生就要出场了。巴巴先生不但是个魔术师,还是个伟大的杂技演员、小丑、报幕员……咦,透明胶布缠得太紧了……杨歌,帮我把鸡蛋壳磕开来……”
瞧,出场就不顺利——不过,这个责任在我,鸡蛋壳外面的透明胶布是我缠上去的。我的心里有些懊恼,拿起鸡蛋,在桌子上磕了一下。由于我磕的力气太大,爸爸头朝下从鸡蛋壳破了的地方掉下来,脑袋撞在桌子上,发出轻轻的“咚”的一声响——他的脑袋肯定起了一个大包。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拍了拍身子,捡起高高的魔术帽,从地上站了起来,朝我们三位观众鞠了个躬,彬彬有礼地说:
“各位观众,我就是巴巴马戏团的团长巴巴。能够为你们表演马戏,我深感荣幸。”
爸爸穿着燕尾服,手里拎着一根用火柴棍做成的手杖,脸抹上了白粉,眼睛周围涂上了蓝色的眼圈,鼻子上戴着个圆圆的红鼻头,嘴巴和周围的一圈涂成了血红色。
伯伯看见了我爸爸,顿时目瞪口呆。纤纤姐姐也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了嘴巴上,发出了一声惊叫:
“哇——好可爱耶!”
纤纤姐姐和她爸爸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像我爸爸这样小的小人儿,所以都很吃惊。接着,爸爸当起了报幕员,煞有介事地说:“接下来,我们要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幻象魔术——鬼屋。”
他报完幕之后,便隐藏在台灯光柱后面的黑暗中了。
我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鬼屋的模型,放到了床头柜上。这个鬼屋是我昨晚连夜赶做的,它看起来非常破烂,残垣断壁上画满了眼睛和一些光怪陆离的图案。当我的录音机里放出恐怖诡异的音乐时,纤纤姐姐捂住了胸口——她既害怕,又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果然,怪事发生了,一个只有1.80厘米高的鬼魂从黑暗中飘了出来——其实,你已经猜到,他就是我爸爸,他穿的那件白色的鬼魂袍,是用一块白色的手绢做成的。可他为什么会飞了呢?那是因为他在背上装了个小马达,马达上有螺旋桨,马达的动力带着小螺旋桨转动着,爸爸就飞起来了。
“我是天下第一棒的幽灵卡斯波,我的法力无边无际,不要触怒我,不然,我会给你们最严厉的惩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撞在了台灯的电线上,他的鬼魂袍也被电线绊住了,爸爸的原形在鬼魂袍下现出——真丢人,表演的火候总是不够。他连忙把鬼魂袍从电线上扯下来,重新披到身上,然后降落到鬼屋前。他似乎并没有因为不断地出一些小差错而尴尬,继续像一个真正的魔术师似的说着:“各位观众,看好了,这是一间闹鬼的小屋,我现在把它组装起来,等它建好之后,就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
他说着先将鬼屋的墙壁立了起来,又把屋顶举了上去,安到墙壁上方。鬼屋屋顶最高的地方比爸爸高了大约一厘米,爸爸站在鬼屋后面时,就完全被鬼屋遮住了。当一切都就绪时,爸爸像一个真的鬼魂似的绕着鬼屋不停地走着,一圈又一圈。到最后,他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鬼叫,又马上把整个屋顶掀了起来,立刻,一个小人儿从墙壁后面冒了出来,令我们万分惊异的是——那个人竟然是爸爸!(爸爸不是披着鬼魂袍装鬼魂呢吗?)那穿鬼魂袍的家伙看见了爸爸,似乎很害怕,急着要走。说时迟,那时快,爸爸一个箭步从那间小小的鬼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正要逃跑的那个鬼魂,并掀开了他身上的白色鬼魂袍——天哪,里面不是爸爸,而是一个跟爸爸高度差不多的小丑玩偶——它之所以会动,是因为上了发条。爸爸按了一下小丑玩偶身上的开关,小丑玩偶就“砰”的一声摔在了桌面上,一动不动。爸爸颇为得意地说:“哼,什么鬼魂?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所有的鬼都是骗人的。”
“真有意思!”
纤纤姐姐热烈地鼓起掌来,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纤纤爸爸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爸爸更是得意得很。然而,就在这时,录音机里放出了妈妈十分凶狠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鬼?”
纤纤姐姐和伯伯对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感到十分惊愕。我为自己的疏忽感到脸红:昨天晚上,我和爸爸在我的房间里录节目的音乐时,妈妈进来叫我们吃晚饭。她见屋子被我和爸爸搞得乱七八糟,就叉着腰朝我们吼了这么一句。因为妈妈的话跟圣旨差不多,所以我们当时马上放下手中的活儿,屁颠屁颠地到餐厅里吃饭了。吃完饭回来后,我忘了录音带里录了妈妈的声音,所以没有将她的话洗掉。因此,就有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见了那声音,爸爸的气管炎(妻管严)又犯了,他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大声申辩道:
“不关我的事啊,老婆。”
“第二项表演是杂技——快乐的飞行员。”
爸爸一边说,一边将一只发条鸽子从黑暗中推出。然后,他将袖子挽了起来,铆足了劲儿要给鸽子上发条,可是,因为那只发条鸽子我有两年没玩过,发条生了锈,爸爸累得满头大汗,怎么拧都拧不动,最后,他耸了耸肩,转身对我们说:“各位观众,给鸽子上发条这样的小事不应当是我这样的杂技大师做的事情,我请我的助手杨歌帮我做这点儿小事。”
呵,真能吹。我做了个鬼脸,拿起鸽子,给鸽子上足了发条。然后,我又用拇指和食指将爸爸轻轻地捏了起来,放到了鸽子的背上。
“啪啪啪……”
发条鸽子扇动着铁皮翅膀,载着爸爸十分轻盈地飞了起来。
一开始,爸爸可能怕从鸽子背上掉下来,屁股撅着,死死地抱着鸽子的脖子,姿势十分难看。渐渐地,他的胆子大了起来,在鸽背上直身坐起,还腾出一只手来向我们招手,跟个领导似的对我们说:“同志们好!”
后来,他竟然肆无忌惮地在飞翔着的鸽子背上站了起来。我怕爸爸摔下来,就朝他喊道:“爸爸,小心点儿。”
爸爸却更大胆了,双手撑着鸽子背倒立,并嘿嘿笑着说:“没问题,这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爸爸驾驭鸽子的能力也越来越熟练。他骑着鸽子飞了几分钟后,竟然能驾驭它上爬、俯冲、翻滚……有一次,他竟然让鸽子倒飞了十几秒钟。
看着爸爸做的各种惊险的动作,纤纤姐姐不时地为爸爸的表演鼓掌。而我则感到提心吊胆。
果然,在爸爸得意忘形的时候,出现了意外:发条鸽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失控了,它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地向天花板撞了过去。由于它的冲劲非常大,撞完之后便四分五裂了;而我的爸爸,在脑袋撞了天花板之后,也直直地从两米高的天花板上往下掉——两米对于不到两厘米高的爸爸来说,相当于二十米。我们三人都伸出手去接他。但谁都没有接着。爸爸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爸爸——”
“叔叔——”
“老弟——”
我、纤纤姐姐、伯伯同时喊道。然而,爸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跟纸一样白。
“爸爸,你醒醒啊——”
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虽然平时爸爸总是在口袋里对我指手画脚的,把我烦得不得了。但是,现在,我却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我不能没有他。
“快去叫医生。”伯伯转身要往病房外走。
“没……没事,不用叫……叫医生,我……我好好的。我不动,是故意……故意吓唬你们的。”
爸爸的眼睛突然睁开来了。
又过了几秒钟,他突然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儿,弹了起来,又变得精神抖擞地对我们说:
“刚才……刚才的一切是节目……节目的一部分,表演继续……继续进行。”
不,那不是节目的一部分,爸爸是真的摔了,不是有意吓唬我们。爸爸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向来这样!
接着,爸爸又表演了其他节目,可惜,他几乎每个节目都出了点儿纰漏。
他表演魔术钓鱼时,没有从一张纸做的椅子后面钓到小金鱼,却钓出了一只小小的臭袜子。
他双手拿一根筷子当平衡木表演走钢丝时,从十厘米高的钢丝上掉下来摔了个嘴啃泥。
他用一根圆珠笔芯当杆表演撑竿跳,但没有掉到我预先为他准备的棉花垫上,却掉到了桌上一个装满水的杯子里。
他拉用枣核做的小提琴,不但拉不成调,甚至还把用橡皮筋做的琴弦给拉断了。
他穿上狗熊服,想表演狗熊踩皮球,却一次又一次地滑下来,最终都没有成功。
他和一个电动拳击手拳击,却被电动拳击手打得鼻青脸肿,满头是包。
他开着一辆玩具汽车钻火圈,却让火把衣服给烧坏了。
……
我、伯伯、纤纤姐姐都看得很心疼,一次次地劝爸爸不要表演了。爸爸却说:“唉,不碍事儿。摸爬滚打对于一个真正的杂技演员来说是家常便饭。”
下午,当我拉开窗帘,爸爸宣布马戏表演结束时,纤纤的爸爸很感动,他噙着泪水告诉我们说他从来没有见纤纤如此开心过。
我们沐浴着夕阳的金色光辉走上了回家的路。我突然不自觉地哼起了《世上只有爸爸好》——对,是《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调儿,不过,我将歌词中的妈妈改成了爸爸。
爸爸呢,累得一塌糊涂,在我的口袋里呼呼大睡着。
当天晚上,我们回到了家后,爸爸爬进了他那用烟灰缸做的浴缸里洗澡。我看到爸爸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听见爸爸的叹息声:
“如果给我准备的时间多一些,节目就会比今天表演得更好看。”
我心疼地看着我那不到两厘米高的爸爸,十分崇拜地说:“爸爸,你虽然是天底下最蹩脚的马戏演员,但是,你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