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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凌晨六点来钟,断断续续地在窗外响了一整夜的雨,总算停住。省委副书记宋海峰昨晚一夜没回家,一直在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北京方面可能发回的任何消息。前一天,有关贡开宸的种种“谣传”刚开始骚扰省城时,他就已经交代K省驻京办的一位副主任(大学同学),注意搜集这方面的动静。昨晚,贡开宸刚起飞,宋海峰就又给那位副主任打了个电话,首先嘱咐:“贡书记如果下榻驻京办大楼,一定要尽力照顾好他的生活”,“贡书记近来心情不太好,所以,生活方面尤其要照顾得细致入微一些”;接着就说及这次“紧急召见”—他要求这位老校友立即动用他多年来在京城建立的一切关系,官方的、半官方的、非官方的,以至纯私人的,搜集有关此次召见的“具体情况”,要“事无巨细”,不放过“任何细节”。让宋海峰不安的是,以往接受这样的布置,这位老校友或多或少总能给他搞回一点儿所需要的情况,但今天,等了整整一夜,一点儿情况都没传回来,只说是,晚上九点半左右,贡书记等人乘坐由驻京办提供的两辆车牌号为“KA-00021”和“KA-00368”的黑色大奥迪,从西南门进了中南海,自此,便再没有任何消息了。

奇怪,总书记会跟贡谈整整一夜?不可能啊?

晚上十点来钟的时候,夫人袁玮给宋海峰打过一个电话来紧着问:“贡书记怎么还没回来?他老人家到底还回来不回来了?”她告诉宋海峰,从吃晚饭那会儿起,家里不断地来人。一拨又一拨,已经来了六七拨了。

“就这会儿工夫,还有两拨客人在客厅里等着哩。”

“干吗?”

“你说干吗?”

“有事快说。我怎么知道他们干吗上我们家来?”入夜后,宋海峰心里本来就有一点儿焦躁,这时已经挺不耐烦了。

袁玮告诉宋海峰,来的这些客人都是某些部门、单位的正副头头。“有两位还是正厅局级干部……他们说,因为没有处理好大山子问题,中央已经决定免去贡书记的职务,由你来接任省委书记……他们……他们都是来向你汇报、请示工作的……还有从下边地县赶来的哩……”

宋海峰立即把说话声音提高了好几度:“你好糊涂!什么汇报请示?什么中央已经正式决定?他们看到中央正式文件了?全都是鲁肃探营—来摸底牌的!你马上请那些同志离开我们家……”

袁玮迟疑着又提醒一遍:“有两位老同志……可是正厅级干部……”

宋海峰立即打断她的话:“甭管是哪一级的,赶紧去,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走。马上请他们走!你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不管再有谁来,你都不要开门。甭管谁给你说什么小道消息,尤其是讲到有关贡书记和大山子的事,你千万不要表态,这都是特别敏感的问题。千万给我管住你那张嘴!别给我添乱!”

几乎在这同时,一辆装载着几十名工人的旧解放牌卡车,摇摇晃晃地驶过大山子露天矿的大坑边,照直地向矿务局办公楼驰去。那是一幢非常陈旧的砖木结构楼。墙皮斑驳,水泥地面开裂,办公桌椅也是那种很过时的铁木玩意儿。而在楼前一些巨大的废料堆上,在同样巨大的工棚里,这时却已经聚集了上千名工人。工人们有的带着雨具,在无聊地嗑着瓜子;有的抱着膝盖,脊背顶脊背,蒙头大睡;还有的围坐在路灯杆底下,铺起一张旧塑料单子,三五成群地下棋、打扑克;也有人抱着双臂,端正地站在那儿,脸冲着那幢陈旧的矿总部办公楼发呆。有几位退休老工人则聚在一起,只是低声议论。他们手里都提着竹编的鸟笼,鸟笼里跳跃着鲜黄的小鸟,叽叽喳喳乱叫。他们都在等待消息,等待从楼里传来的消息。而在楼里的一个办公室里,则挤满了另一群工人。其中的一位在众目睽睽之下,焦急地、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同一个电话号码—他们在往省委书记贡开宸的办公室打电话。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书记办公室没人接电话。

“你这电话号码对不对?”问话的人叫赵长林,矿务局机修总厂工人,大山子地区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出名,是因为他十年前被评上了省级劳模,那年他还不到二十岁。那个拨电话的工人答道:“咋不对?这号码是从矿长办公室抄来的。”

赵长林愣了一下,忙说:“那就继续拨。”

另一位工人挤过来提议:“你们真是他妈的棒槌。办公室拨不通,给他家拨呗。活人咋就让尿憋死了呢?”

拿着电话机的那位工人应道:“你他妈的才是棒槌!知道不?省委书记家的电话号码是保密的,连电话局的人都整不明白省委书记家的电话号码,你还想往他家拨电话?”

“就是给贡书记打通电话了,又能咋的了?唉……”一个工人叹着气往人圈外挤去。

他显然感到了失望。

“不管咋说,得让贡书记在他下台前把咱们大山子的这点儿问题解决了。”

“唉!我看哪,难。谁那么傻毛驴儿一个,愿意赶在下台前,再往自己嘴里塞个刚起锅的热红薯?噎不死也烫半死!长林,你牛皮大,是省劳模,你他妈的说说。”人群中议论声越来越大,嗡嗡地起旋。这种议论在大山子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今天只不过议论到矿总部办公楼跟前来罢了。赵长林却低下头,对这番已经把耳朵磨出厚厚一层茧子来的“嗡嗡”声没作任何反应。他能说什么?说了又管啥用?赵长林每年都要去省里开上一两次会,在省委省政府招待所吃上几天七个碟子八个碗的会议餐,他比那些工友们清楚,在K省,“大山子问题”可能是最严重的,但绝对不是唯一的。谁说虱多不痒?痒!难受着哩!最实际的是,全矿工人有一年多没开工资了。就算是找到贡开宸,他又能怎么的?要是他能解决,还不早解决了,还等到这会儿?但,矿上的工人兄弟说要来“最后”找一下这位“最了解大山子情况的”书记大人,他能不跟着一起来吗?唉,做一个劳模,尤其是要做得让上下两头都满意了,而且要让他们年年都满意下去,您知道这有多难吗?

当今天下事,真是“谁经手谁才知晓”啊…… Z2f04l08+btS/75S6d+/bREMMMj5Fj60PwmAQvw0lwYl9aCF40QBe/FcqCMFF4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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