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须之间,流水落花。这便是人生。
这头是桃李芳菲,那头是秋月无言。中间是异乡流浪。
往往是这样,年少时我们渴望长成想象中的模样,渴望着以成年人的姿态跃马扬鞭。多年后,蓦然回首才发现,最美的莫过于年少岁月。混迹人海,纵然风云叱咤,也不过是在无奈的闪转腾挪后拥有一隅荣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少年时的清朗快乐再难寻回。
多年以后,我们或能拥有胜利者的姿态。
可是,看镜中难以揣测的自己,那真是自己从前渴望的模样吗?
成熟,固然意味着圆融练达,但也意味着与天真和纯粹渐行渐远。
我们该庆幸,经过纷扰红尘,李白始终保持着狂放与天真。所以,他的诗才能那般飘逸跳脱。也正因为如此,曲意逢迎的官场,注定不适合他。
开元三年(715),李白十五岁。意气风发的他,在读书之余,开始学习剑术,并且热衷于求仙问道。他在《赠张相镐二首》中写道:“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他在《感兴八首》中写道:“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他在《与韩荆州书》中写道:“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
他本就生性狂傲,年少时自然免不了轻狂。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辞赋虽然尚不足以与司马相如比拟,但与同龄人相比,必不可同日而语。十五岁的李白,所读之书已不再局限于经史子集,他开始广泛涉猎,喜好读奇书。
因为才华出众,李白得到不少社会名流的欣赏与奖掖,开始从事社会干谒活动。十五岁这年,他受人推荐,至昌明县衙做了一名小吏。工作倒是轻松自在,除了抄写文书,研墨洗笔之外,更多的是跟随县令,外出巡行或者出席各种场合。
但是,他很快就厌倦了。首先,他是胸怀大志之人,小吏的身份,甚至是县令之职,他都很是不屑;其次,他渐渐明白了,县令之所以用他,不过是为了在墨客乡绅之间炫耀自己慧眼识才。性情耿直如他,不久后开罪了县令,便弃职而去,至大匡山隐居修业。
据说,某天中午,一位农夫拉着自家被打伤的耕牛来到县衙鸣冤,正值农耕时节,李白知道耕牛的重要性,让农夫将牛牵到了院内。此时,县令与小妾正在午睡,被耕牛的叫声吵醒,尽管李白陈述了事实,小妾仍是满面怒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于是,李白吟诗讽刺道:
素面倚栏钩,娇声出外头。
若非是织女,何必问耕牛。
李白之所以是李白,除了诗情跌宕,还因为他的侠义之心,以及仙风道骨。所以,印象中的他,与许多诗人不大相同,把酒临风的同时,他也仗剑江湖,他也寻仙求道。酒气与侠气并存,诗意与仙风俱在,加上悲天悯人之心,以及安定乾坤之志,这才是李白。
十五岁,李白开始学剑。他渴慕游侠生活,对历史上的游侠十分景仰。他向往那样的生活:笑傲天涯,行侠仗义,不问生死,只求快意;纵横四海,气吞山河,剑气封日月,杯酒泯恩仇。后来,他在诗中写道:
忆昔作少年,结交赵与燕。
金羁络骏马,锦带横龙泉。
寸心无疑事,所向非徒然。
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
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依稀可见,衣带如风的他,酒气裹挟着豪气,纵马江湖,逍遥自在。因了这份任侠之气,就连举杯长叹,都带着几分狂放不羁。与众多悲悲切切的诗人词人相比,他实在是可爱得多。
在唐代,道教十分盛行。为了便于统治,统治者自称是老子李耳的后裔,因此道教备受尊崇。唐高宗乾封元年(666)二月,正式追封李耳为“太上玄元皇帝”,道教从此成为国教。唐玄宗十分信奉道教,许多有名的道士都曾被他召见和厚待。
李白所在的巴蜀地区,道教也很盛行。青城山、峨眉山等地,都有著名的道场。李白家乡的紫云山、大匡山也都有道观,民间道风兴盛。耳濡目染之下,加上从小喜读老庄书籍,李白因此热衷求仙问道。他时常出入于道观,与道士交游。他飘逸如风,除了天性不羁,大概还因为受道风熏染。
李白定然也明白道家清静无为的道理,只是,生于尘世,他更愿意安民济世,在仕途有所作为。他的矛盾也就在于此,这头是飘然尘外,放浪形骸;那头是身居庙堂,心忧天下。
大匡山背后有座山叫戴天山,峰顶林间有座道观。李白曾前往访问其间道士,没想到道士外出未归。直到黄昏,他仍旧倚松等待,不愿离去。最后,带着几分失落下了山。不久后,他写了首《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总以为,李白最好的诗,基本是歌行体,如《蜀道难》、《将进酒》、《行路难》这样的长诗,但其实,他的短诗亦是清雅凝练,令人叫绝。这首五律,无论是词句的别致,还是对仗的工整,都可谓律诗范本。只不过,天性旷逸的他,大多时候不愿拘泥于平仄对仗。他更愿意,肆意挥洒,笔底生风。其实,何止是诗,他的人生亦是如此。
于他,世间横平竖直的规则都太无味。
他不愿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而愿意跃马扬鞭,仰天长啸。
十八九岁的时候,李白经常往来于旁郡,先后到过龙州、剑阁、梓州等地。在梓州,他拜访著名学者赵蕤,从师修业一年有余。
赵蕤,梓州盐亭人氏,彼时隐居在梓州郪县长平山安昌岩(今四川省三台县长平山琴泉寺旁),修身养性,著书立说。赵蕤为纵横家,读百家书,博于韬略,长于经世。由于他出生在大融合、大统一、大团结的“开元盛世”,缺乏战国时期那种大分裂,大动乱、大辩论的政治环境,加上他视功名如粪土,视富贵如浮云。所以采取了“夫妇隐操,不应辟召”的处世态度。
当时,赵蕤以其“任侠有气,善为纵横学”闻名于当世。唐玄宗多次征召,他都辞而不就,隐于山野。其生平事迹,刘煦的《旧唐书》和欧阳修的《新唐书》皆未立传。唯北宋孙光宪的《北梦琐言》和清代纪晓岚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他的事迹有简历和传略可查。
赵蕤的代表作《长短经》又叫《反经》,成书于开元四年(716),共九卷六十四篇。集儒家、道家、法家、兵家、杂家和阴阳家思想之大成,是黑白杂揉之书,以谋略为经,历史为纬,记述国家兴亡,权变谋略、举荐贤能、人间善恶四大内容,又以权谋政治和知人善任两个重点为核心;此书高妙完美,天人合一,振聋发聩,警世惩恶,是难得的谋略全书。
对他的性情和才学,李白十分仰慕,因此前往拜访。赵蕤对这个后生晚辈也是非常欣赏,因此将自己的文韬武略、治国安邦之策,悉数传给了李白。师从赵蕤的这段时间,对李白的思想观念、人生理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来,人们将赵蕤和李白称为“蜀中二杰”,时称“赵蕤术数,李白文章”。
两人的师生情谊亦是十分深厚。在李白辞亲远游,卧病淮南时,写了《准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诗中表达了对赵蕤深切的思念之情。在赵蕤晚年时,李白还给他写过一首《送赵云卿》,希望他施展其治国安民之术。
不知不觉,李白已到了弱冠之年。现在的他,有满腹的诗情,有任侠的气质,有济世安民之策,有纵横天下之志。他很年轻,因为年轻,所以意气风发,所以飞扬恣肆。
万里关河,风尘聚散,都在远处等着他。
几分朦胧,几分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