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爷,”洋葱头问道,“亏您想得出来,怎么把自己关到这里面去了?我倒想知道,您怎么才能钻出来?”
“噢,您好,”小老头儿和气地回答说,“我真想请您进来坐一会儿,孩子,还想请您喝杯啤酒呢。可这屋子里待不下两个人,再仔细一想,我也没有啤酒。”
“不用客气,”洋葱头说,“我不渴。您就这么点儿房子吗?”
“对,”小老头儿回答说,“房子是小了点儿,可不刮风时还挺不错。”
这位小老头儿叫南瓜老大爷。他这间小房子还是昨天才盖成的。诸位要知道,他从小就想有一座自己的房子,因此每年存一块砖头。
可惜南瓜老大爷不会数数,每回都只好求做鞋的葡萄师傅给他数砖头。
“让我看看,”葡萄师傅用锥子搔着头说,“六七四十二……减九……一共十七块。”
“够盖一座房子了吗?”
“我看不够。”
“那怎么办呢?”
“你要我怎么办呢?盖房子不够,就砌张小凳子吧。”
“可我用不着小凳子。公园里凳子多的是,它们就算都给别人坐了,我也可以站着。”
葡萄师傅用锥子搔头,先搔搔右耳背,再搔搔左耳背,最后转身回他的铺子里去了。
南瓜老大爷决定多干活儿,少吃饭,这样他一年就存下三块砖头,有一年还存了五块。
他渐渐瘦得像根火柴棒,砖头堆却高起来了。
大家说:
“瞧瞧南瓜老大爷吧,他那些砖头像是从他肚子里掏出来的。每次增加一块砖头,南瓜老大爷就轻了一公斤。”
南瓜老大爷觉得自己老了,又去找葡萄师傅,跟他说:
“谢谢您,给我去把砖头数一数吧。”
葡萄师傅拿起搔头的锥子,看看那堆砖头,又数起来:
“六七四十二……减九……一共一百一十八块。”
“够盖房子了吧?”
“我看还不够。”
“那怎么办呢?”
“您叫我怎么说啊?盖个鸡窝吧。”
“可我没鸡放。”
“那就放只猫吧。猫有用,会逮耗子。”
“话是不错,可我没有猫,再说我也没有耗子。”
“那我就不知跟您说什么好了,”葡萄师傅叹了口气,又用锥子狠狠地搔头,“一百一十八块就是一百一十八块,对吗?”
“您学过算术,您这么说,那就错不了。”
南瓜老大爷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最后看到叹气也不能使砖头多起来,就二话不说,动手盖起房子来了。
“我盖座很小很小的小房子,”他一面盖一面想,“我又不要什么宫殿,我本来就很小。砖不够,纸板凑。”
南瓜老大爷盖得很慢很慢,怕砖头一下子用光了。他一块砖头一块砖头地砌得小心翼翼,好像它们是玻璃做的。他很明白,他这些砖头来得不容易啊!
“瞧这一块,”他拿起一块砖头,心疼地抚摩着说,“这一块是我十年前过圣诞节的时候省下来的。我用积攒下来买鸡过节的钱买了它。等房子盖好了再吃鸡吧。”
他拿起每块砖头都要长长叹口气。可等到砖头用完了,他还有大大的一肚子气要叹出来。他的房子小得像个鸽子笼。
“我要是只鸽子,”可怜的南瓜老大爷想,“待在里面就非常非常舒服了!”
南瓜老大爷打算进屋,可一个膝盖把屋盖一顶,差点儿把整座小房子都顶塌了。
“我老了,手脚不灵活了,得小心点儿。”
他在门口趴下来,喘着气爬进他的小房子。可爬了进去他又遇到了麻烦事:站起来就会顶穿屋顶;身子躺直房子又太短;翻身房子又太窄。还有脚呢?脚也该进屋去,不然下雨要淋湿的。
南瓜老大爷最后想:“看来我只能坐着过日子了。”
他就这么办。他坐在那里直叹气。
他坐在小房子当中,小心地叹气,脸从小窗口露出来,一副苦相。
“您觉得怎么样?”葡萄师傅走出铺子问他说。
“很好,谢谢。”南瓜老大爷客气地回答。
“您不觉得肩膀的地方窄了点儿吗?”
“不窄不窄,这房子是完全照我的尺寸盖的。”
葡萄师傅照例用锥子搔搔头,也不知咕噜了一声什么。这时候人们从四面八方围拢来参观南瓜老大爷的小房子,还来了一大群顽皮孩子,最小的一个跳上房顶,一面跳一面唱:
南瓜老爷爷,
左手在地窖,
右手在厨房,
两脚在卧室,
脑袋伸到屋顶上。
“做做好事吧,孩子们,”南瓜老大爷央求他们说,“轻一点儿,别把我的房子给踩倒了,它可受不了。”
南瓜老大爷为了讨好这些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三四颗不知放了多少个年头的红红绿绿的美丽糖果,分给他们吃。孩子们哇哇大叫,向他的手扑上来,马上就因为抢糖打起架来了。
从此南瓜老大爷一弄到几个铜子儿,就买点儿糖放在窗台上给孩子们吃,像撒面包屑喂麻雀似的。这一下他们倒也相安无事。
有时候南瓜老大爷让孩子们挨个儿进小房子参观,他在外面看着不让他们闯祸。
南瓜老大爷正一五一十地把这些事讲给洋葱头听,只见村边灰尘滚滚,接着就听到一家家的门窗同时乒乒乓乓地关上了。葡萄师傅的老伴也连忙放下吊门。所有的人各自躲进屋里,像是旋风就要来了。连鸡啊、猫啊、狗啊的都东奔西跑,赶紧去找个地方藏身。
洋葱头还没来得及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团滚滚的灰尘已经可怕地滚进村子,正好停在南瓜老大爷那座小房子前面。
在这团尘土里露出了一辆四匹马拉的车。说实在的,这不是四匹马,而是四条黄瓜,因为诸位已经知道,在这个国家里样样都是蔬菜瓜果。这时车上气喘吁吁地爬下来一个大胖子,穿着绿衣服,滚圆的红脸都要爆开来了,就像个熟过了头的番茄。
番茄,不错,这个人物正是番茄骑士,樱桃女伯爵姐妹俩的城堡里的总管大老爷。洋葱头想,既然大家一见他来就溜走,这个家伙来了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自己最好也躲一躲。
番茄骑士起先也没找谁的麻烦。他在干吗呢?他只是盯住南瓜老大爷看,看了又看,凶巴巴地摇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可怜的南瓜老大爷恨不得连人带小房子钻到地里去。汗水像河水一样从他的脑门儿上流下来,淌到了嘴里,可他连抬起手来擦擦汗都不敢,只是把又咸又苦的汗水咽下去。
南瓜老大爷闭上眼睛,心里想:
“番茄老爷已经走了。我如今是在我的小房子里,就像一个水手坐着他的小船漂在太平洋上一样,周围的海水蓝蓝的、静静的,轻柔地荡漾着。哦,多么轻柔地荡漾着啊,晃来晃去……晃去晃来……”
周围当然没有太平洋,也没有大西洋,而是番茄骑士用双手抓住屋檐,拼命地在摇动小房子,摇来摇去,摇得瓦都掉下来了。
南瓜老大爷重新睁开眼睛。这时番茄老爷杀气腾腾地大叫大骂,吓得街坊邻居把门窗关得更严了,本来钥匙在钥匙孔里只转一圈的,赶紧再多转上一圈。
“强盗!”番茄骑士叫道,“土匪!你竟然在两位樱桃女伯爵的地皮上盖起宫殿来了,只顾自己游手好闲,晚年享福,全不把年老守寡、没父没母的两位可怜女伯爵放在眼里。瞧我来给你点儿颜色看看!”
“老爷容禀!”南瓜老大爷哀求说,“我向您保证,我盖这座小房子,樱桃老伯爵当年是亲口答应过的!”
“樱桃老伯爵归天都三十年了,保佑他在天上平安吧。现在这土地属于两位女伯爵,你赶快给我滚蛋。至于其他事情,由律师来跟你说明!律师!律师!”
本地律师青豆先生显然一直在门后等候着吩咐,因为番茄骑士刚一叫,他已经像豆子从豆荚里弹出来似的,一下子跳过来了。每回番茄骑士一到乡下,总要叫这个律师来证明他的命令是合法的。
“有,老爷!听候您的吩咐。”青豆律师鞠着躬嘟嘟囔囔地说。
他个子太小,鞠起躬来人家更是看不见,青豆律师怕人家觉得他不够彬彬有礼,干脆翻了个跟头。
“您告诉这个坏蛋,根据王法,他马上得滚蛋。您同时向这里的全体居民宣布,两位樱桃女伯爵准备派一条凶猛的狗来,待在这个狗窝里防范坏蛋,因为他们近来太不规矩了。”
“这个……我……实在……”青豆律师吓得更青了,开始吞吞吐吐地说话。
“什么实在不实在,您是律师不是?”
“是的,大人,我是民法和刑法专家,毕业于萨拉曼卡大学。”
“好,那就得了。您是律师,我就有理。您可以走了。”
“是是是,骑士大人。”青豆律师不用再请,一溜就不见了,比耗子尾巴一晃还快。
“律师的话你听见了没有?”番茄骑士问南瓜老大爷。
“律师正好什么话也没说!”
“你敢跟我顶嘴?你这倒霉鬼!”
“老爷,我根本没开过口。”南瓜老大爷嘟囔说。
“不是你说的是谁说的?”
番茄骑士凶巴巴地向四下里张望。
“骗子!恶棍!”那个声音又响了。
“谁在说话?准是葡萄师傅那个坏蛋。”番茄骑士认准是他,径直走到鞋铺门前,拿他那根手杖捶着吊门叫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葡萄师傅,你在你那铺子里一直说犯禁的话,反对我,反对两位高贵的樱桃女伯爵。你一点儿都不尊敬两位可怜的寡妇,两位没父没母、连个叔叔伯伯也没有的孤女。该轮到你倒霉了。现在倒看看谁笑!”
“该轮到你倒霉了,番茄老爷,哦,你快炸了!”那声音又说。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洋葱头。他把两手插在口袋里,向凶巴巴的番茄骑士走过来。番茄骑士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这个穷小子居然胆敢当着他的面说出真话来。
“你是打哪儿钻出来的?你为什么不去干活儿?”
“我不干活儿,”洋葱头说,“我在学习研究。”
“你学习研究什么?你学习用的书本呢?”
“我在研究坏蛋呢,老爷。如今我眼前正好站着一个。这个机会我是怎么也不肯错过的,我要看看坏蛋是什么样的东西。”
“坏蛋?这里全是坏蛋。要是你找到个我不认识的,就让我看看他。”
“当然,老爷。”洋葱头回答说,并向他眨了眨眼睛。他把手伸到左面口袋里,掏出一面镜子,这是他平时追着照云雀用的。他走到番茄老爷跟前,在他鼻子前面转动着镜子。
“坏蛋在这儿呢,老爷,请好好看看吧。”
番茄骑士好奇地瞧小镜子。谁知道他本以为会看见什么,很自然,他看见的只是他自己的脸:火一样红,上面是一对凶恶的小眼睛,还有一张凶恶的大嘴巴。
番茄骑士这才明白洋葱头是在拿他开玩笑,简直气坏了。他两只手抓住洋葱头的头发,使劲儿地拉。
“哎哟!哎哟!”洋葱头还是那么快乐地哇哇尖叫,“一个坏蛋就有这么大的力气,老爷您一个人简直抵得上一大帮强盗!”
“我给点儿厉害让你瞧瞧!”番茄骑士号叫起来。他用力把洋葱头的头发狠狠一扯,一撮头发就留在他手里了。
尽管他这样抓洋葱头的头发,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说时迟那时快,凶狠的番茄骑士只觉得眼睛又酸又辣,登时眼泪顺着他两边脸颊哗哗地淌下来,整条街一下子都湿透了,就像清洁工人拿着水管在喷水。
“这种事我还没碰到过!”番茄骑士吓坏了,心里说。的确,他这个人没有心肝,从来没有哭过,再说他也从来没有剥过洋葱。这件怪事把他吓坏了,他连忙跳上马车,把马一抽,飞也似的逃走了。他一边逃,一边还向后转过身来大叫:
“南瓜,你小心点儿……还有你,穷小子,为了我这些眼泪,你将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洋葱头笑得在地上直打滚,南瓜老大爷只是擦着汗。
一户户的门窗接连打开,只除了一户,就是青豆律师家。葡萄师傅把吊门拉起,走到外面来,用锥子狠狠地搔着头。
“我对天底下所有的麻绳发誓!”他叫道,“这儿到底有个人能叫番茄骑士号啕大哭了。你是哪儿来的,孩子?”
于是洋葱头把他遭遇的事情讲给大家听,而这些事情,诸位早都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