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在一个小山顶上,周围是个大花园。花园大门口挂着一个告示牌,一边写着“ 禁止进去 ”,一边写着“ 禁止出去 ”。
牌子那一边的字是写给乡下孩子看的,为了让他们别想爬过铁栅栏到花园的树下来玩儿。牌子这一边的字是写给小樱桃看的,为了让他别想溜到乡下去跟那些穷孩子混在一起。
小樱桃孤零零一个人在花园里散步,小心别踩了花坛,别损伤了花。事实上,他的家庭教师芹菜先生已经在整个花园里挂满了牌子,上面写着小樱桃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例如金鱼池旁边挂着这样一个牌子:
禁止小樱桃把手伸到池里。
又挂着一个牌子:
禁止小樱桃跟鱼谈话。
一个个花坛中央挂着这样的牌子:
禁止小樱桃碰花。如果违反,不得吃水果。
甚至还有这种牌子:
小樱桃如果把草踩坏,要罚写两千遍:我是一个有教养的孩子。
这些牌子都是芹菜先生想出来的。芹菜先生不是个神父,是小樱桃的家庭教师。
我们这位小樱桃子爵恳求过他两位尊贵的姑妈,请她们让他进乡下小学,跟他看见的那些上学放学跑着把书包像旗子一样神气地挥动着的孩子一起念书。
可是大女伯爵一听,顿时大发脾气:
“堂堂一位小樱桃子爵,竟去坐乡下人的课桌椅吗?绝对不可以!”
小女伯爵也接口说:
“堂堂一位小樱桃子爵,竟让裤子坐在学校那种硬板凳上吗?永远不行!”
于是她们给小樱桃请来一位家庭教师,就是芹菜先生。这个人有一种惊人的本领,就是随时随地会跳出来。
小樱桃做习题的时候,要是看着一只苍蝇飞到墨水瓶里也想学写字,芹菜先生马上不知打哪儿跳出来,用一条有红蓝格子的大手绢很响地擤过鼻子,然后说:
“看苍蝇的孩子没好报应!一切不幸都从这里开始。看过第一只苍蝇又会去看第二只,看过苍蝇又会去看蜘蛛,看过蜘蛛又会去看猫,看过猫又会去看其他所有的动物,于是忘了学功课。不学功课就成不了好孩子。成不了好孩子就成不了好人。成不了好人就要去坐牢。小樱桃,你要是不想蹲一辈子监狱,就不要看那只苍蝇。”
小樱桃打开图画本,本想画点儿什么好看的东西,芹菜先生又不知从哪儿跳出来,擤过鼻子后开始说:
“把时间浪费在画好看东西上面的孩子没有好报应!他们长大后能成为什么人呢?大不了是个油漆匠,身上又脏,穿得又破,日夜奔忙,在墙上漆花,最后是坐牢了事,这也是活该。小樱桃,你想一辈子坐牢吗?”
小樱桃怕坐牢,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幸亏芹菜先生有时候也打个盹儿,或者喝几杯酒,那就从哪儿也跳不出来了。碰到这种难得的一点儿时间,小樱桃算是获得了自由。可芹菜先生还是想出了一种鬼花样,就是到处挂满了我上面说的那些训示牌。这样他就可以多睡个把钟头,保准他的学生不会浪费时间。即便是他的学生在花园里散步,也能受到有益的教导了。
可是小樱桃走过这些牌子时摘掉眼镜,这样就看不见木板上写的字,可以安安静静地想他自己的事了。
小樱桃这会儿正是这样在花园里散着步,忽然听见有两个像铃铛一样清脆的声音叫他:
“子爵少爷!子爵少爷!”
小樱桃戴上眼镜,看见一个男孩儿岁数跟他差不多,穿得很差,脸上却清秀可爱;又看见一个小姑娘,十岁模样,束一根小辫子,在头顶上笔直地竖着。
小樱桃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说:
“先生,小姐,你们好。可惜我还没有这个荣幸认识你们二位,不过我很高兴认识你们。”
“那你干吗不再走近一点儿呢?”
“我不能啊。芹菜先生不许我跟乡下孩子讲话。”
“可咱们已经讲话了!”
“这倒也是。既然这样,我马上就到你们那儿。”
小樱桃胆子小,很规矩,可在紧要关头却能够大胆拿主意。他迈着有力的步子走进草地,一直走到栅栏门旁边。
“我叫小红萝卜,”那个小姑娘自我介绍说,“他叫洋葱头。”
“幸会,小姐。幸会,洋葱头先生。我已经听番茄骑士提到过您的大名了。”
“那家伙恨不得一口吃掉我。”
“一点儿不错。正因为这个缘故,我料想您一定是个极其可爱的人。我看我没有想错。”
洋葱头笑笑:
“好极了。那你干吗还这样客套来客套去,像戴假发的老式官员那样‘您’哪‘您’哪地称呼呢?就叫‘你’吧!”
小樱桃马上想起鸡棚门口的牌子,那上面芹菜先生写着“ 对谁都不可以称呼‘你’ ”。这个牌子是芹菜先生有一回偶然听到小樱桃跟鸡谈心以后挂的。可小樱桃这时候决心像走过草地那样连这个规则也打破,于是回答说:
“我同意。我就叫‘你’吧。谁知道芹菜先生听了有多刺耳呢?”
三个人都高兴地笑起来。小樱桃起先只是用一个嘴角笑笑,因为他记住芹菜先生的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禁止笑 ”。可他后来听见洋葱头跟小红萝卜尽情地哈哈大笑,他也痛快地笑起来了。
樱桃城堡里还没有响起过这样长这样快活的笑声。这时候两位高贵的女伯爵正坐在晾台上喝茶。
大女伯爵听见笑声,说道:
“我听见了一个奇怪的闹声。”
小女伯爵点点头:
“我也听见了。准是在下雨。”
“让我来提醒你注意,根本没在下雨。”大女伯爵用教训的口气说。
“不是在下雨也是要下雨了。”小女伯爵坚决地顶回去,同时抬头看看天空,想找到点儿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没说错。可是天上明净得像五分钟前才冲洗过一样,连一片可以用来打赌的云彩也没有。
“我说是喷水池在响。”大女伯爵又说起来。
“我们的喷水池不会响,它早坏了,池里根本没有水。”
“看来是园丁把它修好了。”
可园丁根本没留意到喷水池坏了。
番茄骑士也听到了这古怪的声音,很不放心。
“城堡的地牢里关着很多囚犯,”他想,“得加倍留神看守,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他决定绕花园查看一圈。没想到在城堡后面乡下大路通过的地方,竟碰上三个孩子有说有笑的。
就是天裂开来,接连飘下一个又一个天使,也不会叫番茄骑士这么吃惊。小樱桃在踏草地!小樱桃在跟两个小破烂儿说话!
不仅如此,在这两个小破烂儿当中,番茄骑士还马上认出了那个不久前害得他号啕大哭一场的小鬼。番茄骑士顿时暴跳如雷,变得那么红,要是有消防队员经过,一定要动手用抽水机扑火。
“子爵小少爷!”番茄骑士用可怕的声音大叫。
小樱桃回头一看,脸都青了,紧靠在栅栏门上。
“朋友们,”他低声说,“趁番茄还没动手,赶快逃走吧。”
洋葱头跟小红萝卜撒腿就跑,可是没停止笑。
“这回咱们来侦察,结果不顺利。”小红萝卜说。
可洋葱头不这么想:
“谁说的?咱们争取到一个朋友,这收获就不小了。”
这时候,他们这个新朋友准备好了承受番茄骑士、芹菜先生、大女伯爵、小女伯爵以及亲戚们的痛骂。这可怜的孩子觉得再没有比现在更不幸的了。
一生当中他第一次找到了两个朋友,第一次开心地大笑,而他现在又失去了:洋葱头跟小红萝卜已经逃下山,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只要能够在外面再跟他们在一起,没有训示牌,可以在草地上奔跑和采花,小樱桃什么都肯拿出来交换!
小樱桃的心中第一次感到一种奇怪而可怕的东西,这东西叫作痛苦。对他来说,这种痛苦太厉害了,他简直受不了。因此他扑倒在地,拼命地号啕大哭起来。
番茄骑士一把将他抱起来,像夹包裹似的夹在胳肢窝里,沿着林荫道上城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