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蛋糕!”丽塔叹了口气,看着军队前去包围山冈,咽下了口水。
“你可真顽固。”保罗嘟囔,“我跟你说了,那是一艘宇宙飞船。”
“可你的眼睛长到哪儿去了?你瞧,它底下全是巧克力,上面是玫瑰色、黄色、绿色,一个好吃极了的蛋糕。”
“那准是火星人旗子的颜色。”
“那咱们来打赌。我说这是一个蛋糕,你说这是一艘宇宙飞船。谁赢了谁拿两个人两个星期的零花钱。”
“拿一个月的。”保罗接上去说。
“干脆拿一年的,只要你愿意。”丽塔又说。
“一年太长了……”
“瞧,你怕了是不是?可我准备打赌。”
“我同意,就一年!”保罗红了脸顶她说,“现在咱们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这回轮到丽塔来劲儿了。
“你想他们会让咱们过去吗?”
保罗没有回答。他朝马利亚纳那边看,朝空了的大街望,这么看了一阵,只见那里有一群羊慢慢地过来,由两个牧人带领着。每天早晨,他们总是领着羊群来到翠绿的阿格罗山冈上,在荒废的采砂场之间的牧场上放羊。每天到了太阳下山,他们又赶着羊穿过整个镇子回库科山去。
“我倒想看看这些羊是不是也要赶到地下室里去。”保罗心里觉得好笑,“还有那条牧羊犬。”
可是军队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根本顾不上考虑这些。他们现在背对着特鲁洛镇,只管盯着库科山,盯着像顶大帽子似的罩在山顶上的那“玩意儿”看。羊群咩咩地叫着,互相身体挤着身体、脸靠着脸地一直向前走。要是有一只羊离群到路边吃草,牧羊犬就马上跑过去几步,把它赶回羊群里。佐罗整天在阳台上打盹儿,这时向它的同类汪汪叫着打招呼,可对方只顾着干活儿,根本没回答它。
“你带着你的两把小铲子。”保罗一下子做出决定,说,“就是去年带去海边的那两把。我带手电筒。”
“你想干什么?”丽塔摸不着头脑,问他说。
“我想赢了这次打赌。你怕就别去。”
“我当然去。”丽塔顶他说。
“那你听着,你记得‘聪明的尤利西斯’吗?”
“你是问我记不记得咱们的爸爸?”
“傻丫头,我说的是真的尤利西斯。他的故事我跟你讲过多少遍了。为了逃出独眼巨人波利菲莫的山洞,他是怎么干的?”
“他躲在一只羊的肚子底下,紧紧抓住它的毛……噢,你是想咱们也可以这么办吧?可你听着,我不要到羊的肚子底下去。”
“你用不着到羊的肚子底下去。咱们走吧。”
“要留张字条给妈妈吗?”
切奇莉雅太太因为警报耽搁在一个女病人家里了。在进地下室之前,她赶紧给她的两个孩子打了个电话,叫他们到一个邻居的家里躲一躲。给她留字条就等于向她坦白承认,他们没照她的话做。
“咱们会比她先回家的。”保罗说。
丽塔看来不怎么相信他这句话,不过也没反对,就跟着哥哥走了。她朝还在那里对着羊汪汪叫的佐罗看了一眼,拿起她那两把小铲子,跟着保罗走出房间,下楼梯上了街。
在大门口,没人拦阻他们,在大街上也没人赶他们回家。
保罗跟那群羊并排走,妹妹学他的样。那条牧羊犬对他们感到怀疑,呜呜地朝他们叫,叫了一会儿又跑去追赶一只离群的小羊羔了。两个牧人连头也没回。他们安静地向着小山走去,好像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今天傍晚和其他傍晚有什么不同,也没注意到有一队消防队员正把守着他们熟悉的小路,在库科山顶上有一个使全世界的人提心吊胆的东西。
“你们上哪儿去?”一个警察听见背后羊群走来的声音,忽然问道。
“晚上好,中尉先生。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是牧人,羊走到哪里,我们也只好跟到哪里。”
“快回去,快回去!”
其他的警察也回过身来,天真地哄然大笑。正像后来保罗给丽塔解释的,这是那些人的一个错误。因为羊群不懂开玩笑,只知道离它们鼻子二十米就是它们的山冈,就是它们要过夜的安静羊栏。它们本来愿听牧人的话,可是两个牧人当中,一个家伙有点儿傻,另一个家伙有点儿耳背,警察们还没给他们讲清楚严禁上山这件事。那些羊全都又害怕又固执,拼命拥挤着、推撞着、咩咩叫着,终于冲破封锁线,烟尘滚滚地向前直奔了。
“快!”保罗压低嗓音和丽塔说,“照我的样子做。”
他趁着大乱的当儿,混到羊群里面。没有别的办法了,其他的事就让那些羊去考虑吧。他们跟着羊跑到路的另一边,往山坡上跑。丽塔起先有点儿怕,可等这阵惊慌过去,她就开始对这种上山办法有了信心,而且非常喜欢这样让头跟羊碰来碰去,挨着它们温暖的毛蓬蓬的身体。
“咱们倒来看看谁的头更硬。”她一边爬山一边想。石子和杂草扎了她的手和膝盖,泪水从她的脸蛋儿上滚落下来,可她不觉得辛苦。
“上这儿来!”她听见保罗叫她。
那里有一座比铁丝网高的废石墙,保罗已经躲到那儿去了,就像躲在战壕后面一样。虽然只有四块石头,可也足够让他们两个藏身了。
“现在他们看不见咱们了。”保罗说,“咱们顺着这战壕往上爬。”
他说的“战壕”,只是小山侧面一道由雨水冲刷或者山崩形成的裂缝。
“你真想上那儿去?”丽塔抬头看着上面悄悄地问。
那“玩意儿”停在他们头顶上方二十米的地方,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它那黑黑的边缘。现在离得那么近,丽塔简直没有勇气称它作“蛋糕”了,它一下子重新成为一个神秘的物体,而且感觉叫人害怕。
“你愿意的话,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保罗充满信心和决心,就像哥伦布要登上新大陆一样。丽塔抑制住害怕,说:
“好吧,我也去。”
他们一声不响地向上爬,不大一会儿就离那“玩意儿”只有几步了。一靠近就可以看到,它的表面具有坚不可摧的城墙那种威严的样子。
“我走在前面。”保罗说,“给你信号你再上来。就算听见喊叫你也不要害怕。”
“噢,天啊,万一他们开枪打我呢?”
“不可能的,没有人会开枪打你的。”
“我还是等一等。你把这把铲子带去;这要是个蛋糕,就挖一个洞,咱们躲到它里面去。”
保罗不情不愿地带走了铲子。他觉得这样做就是放弃了自己的信念。而且他感到有点儿滑稽:向太空来客走去,却带着把铲子。
“那些人,”他想,“至少也有致命的射线、粉碎机和可怕的怪兽。”
可他还是把铲子带走了。他做得很对,因为在库科山顶上等着他的不是准备像消灭一只蚂蚁似的消灭他的火星人或者金星人,也不是什么宇宙飞船,至少不是他科幻电影看多了想象出来的那一种。
这确确实实是个蛋糕。
用不着伸长鼻子就能闻到香味,而且是成百上千种诱人的香味。保罗把铲子插进蛋糕的墙,一下子就挖出了一大块,够他和他妹妹一起大吃一顿的。
丽塔正竖起耳朵等着听呼唤她的声音,却看到上面像雨点似的飞下来大块大块的糖果和软饼,像瀑布似的落下来的葡萄小蛋糕,像河水似的流下来的甜酒。她为了不错过时间,马上开始品尝这些不断到嘴的东西。丽塔只顾着埋头大吃她的点心,保罗叫了她三次她才答应。
“来了,来了。”她满嘴食物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一下子她也来到了香喷喷的“蛋糕洞”里。保罗连忙用一大块蜜饯堵住了进口,只留下一个小窗子通气和透进亮光。
“现在是你赢了吗?”丽塔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问道。
“好吧,这场打赌算你赢了。这是个蛋糕。我会把你赢到的东西都给你的。”
“当然,你都得给我。打赌可不仅仅是为了磨嘴皮子。”
“好吧,我跟你说过了。不过现在先让我工作。你让开点儿,我这就来挖一条通道。我要穿过整个蛋糕。我上这儿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吃。”
“瞧你,咱们脚底下至少有半米厚的巧克力,我们这个洞是蛋糕做的,比《木偶奇遇记》那个匹诺曹在鲨鱼肚子里还安全,可你还想挖过去。”
“你就舒舒服服地吃吧。我要挖通道。”
“那好吧,”丽塔最后说,“我一只手帮你。我吃东西用不着两只手。”
他们两个就这么一铲又一铲,在蛋糕里顺利地开出路来,就像大森林被开发者一斧又一斧地开发出来一样。兄妹两人不费什么力气就穿过了一层层奶油、干酪和杏仁糕。他们挖出蛋奶河,涉过膝盖深的红醋栗糖浆潭,用他们的手电筒照亮由地下酒在蛋糕的深处冲出的小洞穴,它们就像渗入山脚的地下水冲出的岩洞和水道一样。
不时有一些比路碑更大的蜜乌樱桃挡住他们的去路。保罗以开拓者的冲劲儿,像一个小发动机似的向前冲,遇到这些樱桃就绕开,可丽塔一个也不肯放过,都要吃个够。她一路上用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挖通道,用另一只手摸索着用糖栗子做的墙壁,挖出嵌在墙上的像南瓜那么大的核桃放到嘴里啃,或者尝尝路上的奇怪“石头”,因为它们都是炒杏仁和烤核桃。
“喂喂,加油干吧!”保罗不断地催她说,“不对,不是那边,往这边挖,要挖到中心去就得顺着这边挖。”
“真可惜。我觉得右边凉飕飕的……那儿一定有冰激凌。”
“真可惜,咱们没带指南针。”
“这有什么关系?这儿东南四北都是蛋糕。”
“是‘西’不是‘四’。我都跟你讲过十次了。”
“哼,我知道你行。可打赌还是我赢了。唔……这一带酒太多了。我说,咱们不会醉了吧?哎呀!现在下雨了……让我来尝尝看……我得说,这不是水,是白葡萄酒。救命呀,我要淹死了!噢,不,还好。咱们如今是在蛋糕上走。说实在的,我宁愿脚底下是饼干,它们硬一点儿。”
保罗一刻不停地铲着挖着。他紧闭着嘴,心里在数他的铲子碰到过的东西:“覆盆子酱……葡萄干……奶油……开心果冰激凌……”
他忽然一下子站住,拉拉丽塔的胳臂让她留意。
“关掉手电筒!”他悄悄地吩咐她。
“真的,不开手电筒也看得见。可为什么?”
“别说话,你看。”
在前面的墙上,铲子已经挖出一个小孔,从这小孔透过来微弱的光。丽塔一看……看见那边是一个洞穴……洞穴当中有一个人坐在地上,就着插在一个蜜饯橘子上的电灯,把纸垫在膝盖上正在急急忙忙地写字。
“这可是杰佩托 呀!”丽塔悄悄地说道。
“对,你是天蓝色头发的仙女 ……别说瞎话了。让我想想看。”
有两分钟时间,保罗和丽塔轮流从那个小孔向外看。
“你想出来了吗?”
“还没有。”
“你倒跟我说说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也可以帮你想想。这么光等着,我觉得太难受了。”
“咱们暂时就先叫他‘杰佩托先生’吧,因为总得叫他一个名字啊。”保罗回答说,“可他是谁呢?他在这里面干什么?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不知道。也许是跟咱们一样进来的。再说,你看他在写东西,也许他是位作家,或者是位新闻记者。”
“很好,现在你有点儿东西可以想想了。不过在他发现咱们以前,可不要动。”
丽塔一声不响,开始舔冰激凌墙壁。可寂静一下子被打破,就像一个炸弹爆炸了。
“是佐罗!”丽塔叫起来,“它闻着咱们的脚印,也跟来了。”
“现在全完了。”保罗说。真糟糕,他的嗓音也提高了。由于一时激动,他忘记了要小心谨慎。这时候佐罗兴高采烈地汪汪叫着向他们扑过来。保罗朝小孔往隔壁一看,愣住了:那位神秘的“杰佩托先生”已经大吃一惊跳了起来,举目四望。
“乖乖地别动,佐罗。”保罗悄悄地说。
狗摇着尾巴,趴在那里。
“‘杰佩托先生’听到你的声音了。”保罗说,“他在他那个洞穴里打转,观察着墙壁。”
“我觉得现在得赶紧溜走。”
“等一等。我想弄明白……”
“对了,你还没弄明白,要是他先弄明白了咱们在这里,那就来不及了。”
“别出声,他走过来了。”
蛋糕里的这位神秘居民查看着他那边的洞穴墙壁,已经来到保罗的铲子几分钟前挖开的小孔旁边。保罗现在可以就近观察他。这个人差不多很老了,差不多秃了顶,差不多弯着背:全都是“差不多”,只有眼镜不是,它不是“差不多”很大,而是的确很大,两块眼镜片有手指头那么厚,它们后面的两只黑眼睛闪亮着,骨碌碌地转。他穿着灰色的长袍,这件长袍的样子介于仓库看守人的工作服和食品店伙计的围裙之间。从敞开的领口露出一点儿歪打着的领带。
“咱们跑吧,保罗。”
可保罗像在小孔旁边生了根。连那位“杰佩托先生”看到他了,他也一动不动。在墙(咱们都已经知道,这是面开心果冰激凌的墙)的这边和那边,两双好奇的眼睛、四个圆圆的眼珠牢牢对望。保罗只觉得一阵透骨冰凉,可是一动也不能动。那位神秘的、不知所名的“杰佩托先生”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因为他用生气的声音大叫:
“斯夸克 . 斯括克 . 卡拉帕克 . 皮克!”
在保罗和丽塔的耳朵里隆隆响的差不多就是这些声音。佐罗跳起来,又汪汪大叫。
“布雷克 . 布罗克 . 卡拉布罗克 . 普克!”那老头儿大叫。这次他一边叫着一边用双手把那小孔掰大。一转眼他开了个大窗子,对着保罗和丽塔继续用他那种听不懂的话哇哇叫。
“快,咱们跑!”保罗大叫一声。他退后几步,眼睛一直看着绿色墙上窗框里的那张脸,丽塔哆嗦着用手电筒照着它。这时候他看见,或者是好像看见,一阵微笑从那人的眼镜底下扩展到整张脸……接着那些腿,他和丽塔的四条腿,佐罗的四条腿,外加它的一条翘起来的尾巴,全都快速地动了起来,他们三个小捣蛋全溜走了,顺着长长的通道跑,气喘吁吁地践踏着蛋奶、甜酒、果酱,碰撞着蛋糕墙。
最后远远出现了亮光……外面是黑夜,可是所有的探照灯亮着,对准了大蛋糕……保罗拼命地动脑筋,同时把通道口挤大了好出去……接着他把手电筒往外面的斜坡上一扔,叫道:
“去叼住它,佐罗。”
那条狗不用他再吩咐,汪汪叫着跳出了通道口,顺着斜坡跑下去,要把手电筒叼回来。保罗和丽塔常跟它这么玩,对这个玩熟了的游戏它总是卖力地照玩不误……所有的探照灯马上追踪它,在小山冈上扫射。下面顿时一场大乱……
保罗的计策又一次获得了成功。他们兄妹两个赶紧跳出去,钻到乱照乱射的探照灯照不到的黑暗地带……他们从手忙脚乱的警察们的脚边溜了过去,这些人本来没看见他们下来,这时看到了他们,又追他们,又对他们大叫:
“退回去,你们要上哪儿?”
“……得救了!”
“哎呀,妈妈呀!”丽塔忽然大叫,“我丢了一只鞋。”
“丢在哪里了?”
“不知道,准是下来的时候丢的。我要回去把它捡回来。”
“亏你想得出来,这样他们会把你给逮住的,整件事情就露馅了。”
“他们就要把那大蛋糕吃掉了。你说得有理,还是牺牲掉鞋子算了。”
妈妈还没回家。她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来,因为迪奥梅德斯看见火星人没有打算作恶,这才允许特鲁洛镇的居民从地下室上来。
“你们听话吗?你们害怕了吧?”
“是的,妈妈。”保罗回答第一个问题。
“不害怕。”丽塔回答第二个问题。
“好样儿的!”切奇莉雅太太说,“现在我来给你们做晚饭。”
“救命啊!”丽塔已经太饱了,心里想。可她什么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