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故事,主要是由一个五岁半的孩子编的,还有他的三个同学的参与。孩子们是雷焦·艾米利亚迪安娜幼儿园的学生。老师提议,用“灯”和“鞋”作为一对“奇妙的组合”(这是我们在课堂上讲过“奇妙组合”的技巧后的第二天)。故事如下:
从前,有一个孩子,总穿着爸爸的鞋子。一天晚上,爸爸为这事生气了。于是,他把孩子挂在了灯上。半夜的时候,孩子掉了下来。爸爸喊:“怎么了,有贼?”
他一看,发现孩子趴在地上,全身都亮着!爸爸试着转动孩子的头,没有灭;拉拉耳朵,不灭;捏捏鼻子,不灭;拽拽头发,不灭;压压肚脐,还是不灭!最后,他试着把鞋子拿开,这才终于灭了!
最后的结局,不是主讲小朋友说的,而是另一个小朋友的主意。孩子们听完,都表现出欣赏,也都鼓掌了,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必要的。按理说,这一画面,应该算是完美收官,给故事画上一个漂亮的句号。但又或许,是多了些什么。
我在想,弗洛伊德 若在世,听到这个很容易用“恋母情结”去解释的故事,恐怕会很有共鸣:孩子穿上爸爸的鞋,总的来说,就是想“给爸爸穿小鞋”,好取代他在妈妈身边的位置。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挂着”意味着“悬着”“吊着”。孩子是“躺在地上”,还是“站在地上”?假如正确解读“熄灭”这一悲情结局的表达方式,就不会有疑问。“熄灭”和“死亡”异曲同工,正如墙上的讣告写道:在上帝的亲吻中安息。赢家永远是强大、成熟的人。赢的时间在午夜,这可是鬼怪出没的时间!在死亡以前,都是折磨:拧转头部、拉长眼睛,挤压鼻子……
不过,我可不打算在这个练习里,加入精神分析的内容……
如果故事的核心由“奇妙的组合”统领,我觉得,让剧情上演的最佳时机,是“鞋”这个词能在孩子的经历中很快产生共鸣的时候。所有孩子都爱穿上爸爸、妈妈的鞋子,好变成他们,好变得高大一些。乔装的游戏,除了它的象征意义以外,也带来很多笑声。像演戏一样,穿着别人的衣服,扮演一个角色,虚构一种生活。只可惜,按规矩,孩子们只能在狂欢节的时候,戴上面具,穿上爸爸的夹克、妈妈的裙子。在家里,应该有一个篮子,放些不穿的衣服,好让孩子们玩乔装的游戏。在雷焦·艾米利亚的幼儿园,不只有一个大篮子,而是有一个大衣橱。在罗马的萨尼奥街跳蚤市场,卖各种服饰,有晚礼服、时尚尾货等等。女儿还小的时候,我们常去那儿逛,好把她的篮子填满。正是因为这个篮子,她的朋友们特别喜欢来我家。
为什么孩子是“亮着”的?在类比中,最明显的理由是,挂在灯上就好比灯泡,孩子就扮演了灯泡的角色。可这个理由的充分性在于,除非在爸爸把孩子“挂”在灯上那一刻起,孩子就是亮着的。可恰巧在这一点,故事中并没有提及。我们看见孩子是“亮着”的,只是在他摔在地上以后。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幻想需要一定的时间(几秒钟),才能发现相似性。由于“视角”的原因,相似性不会立刻显现,而是表现在词汇的选择上:读者看见孩子“悬挂着”,看见他“亮着”。故事继续进行的时候,孩子的大脑也在不停运转,思索着“悬挂”一词会引发的效应。链条如下:挂上——悬着——亮着。动词的相似性,伴随着节奏,让画面更加生动。在梦的研究中,弗洛伊德对“幻想凝结”已经阐述得很清楚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故事就好像是个白日梦:梦境的氛围、随时跌入的荒诞、集中的主题。
然后,我们再看,爸爸试图“关掉”这盏“孩子灯”。这里的动作源自两方面的经验:一是关灯本身,需要按下开关,或者拉下灯绳;二是肢体本身,从头到耳朵、鼻子,再到肚脐,等等。故事讲到这里,就有了集体的参与。讲故事的人让大家都感同身受。
听故事的时候,孩子们互相观察,从同伴身上去体会新鲜感。故事使用的是现在时,更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故事有点儿像歌谣,在诗意盎然中,意义自然显露。
最后的结局:拿开鞋子,灯灭了。是爸爸的鞋子让孩子“亮着”,因为故事是从那双鞋开始的,只要拿掉鞋子,灯就灭了,故事也就结束了。这是一个非常符合逻辑的结尾。是爸爸的鞋子让孩子一直“亮着”。因为故事都是从那双鞋子引起的:只要拿掉鞋子,灯就灭了,故事也就完结了。这是逻辑思维的萌芽,以与开头相逆的方式,掌控神奇的工具——爸爸的鞋子。
有了“可逆性”这一思维方式后,孩子们把它引入了自由发挥的游戏中,但他们还没有对此形成概念。概念的形成还要再晚些,不过与此同时,或许童话般的画面,也已经给概念的构成奠定了基础。
最后一点,有关故事的价值观。从这个角度来看,故事饱含着传统文化下不听话就要受惩罚的观念。父亲是那个需要被听命、有惩罚权的人。这让故事停留在了家庭伦理的范围内。
父亲的介入,让故事更加全面,触及了各个方面:冲突、经历、记忆、观念,以及不同功用的语言。如果是一个纯粹心理的、精神分析式的阅读,光有我分析的这些还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