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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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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已是十八年后,公元前158年。
自公元前180年,汉文帝入长安登基时算起,他已执政有二十二个年头。他在执政期间,崇尚节俭,减轻徭役,兴修水利,开疆拓荒,使得汉朝国力得到了极大发展,可谓是一位杰出的守成之君。但与之同时,他却也为大汉王朝留下了两个危险的隐患。一招不慎,江山便可能易主!
第一个隐患:匈奴。
公元前174年,一代雄主冒顿单于过世,其子继位,是为老上单于。
冒顿单于也好,老上单于也好,不管匈奴大单于是谁,汉文帝这边只有一个对策:和亲。
于是汉朝再次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选宗室美女,准备财物,然后再挑选个精明强干的宦官跟随前去。几代皇帝沿用下来,这些都是轻车熟路,不久便全部准备妥当。一伙人将要出塞时,变故却发生了。
原来,那位奉命陪同公主出塞的宦官,名叫中行说(zh4ng h1ng yu=),他得知这一去便回不来了,死活不肯去。文帝大怒:是你一个宦官重要,还是大汉江山重要哪?不去也得去!最终,中行说苦求无用,被赶入大漠,前往匈奴王庭。
在面见老上单于后,押送者回去复命,独将中行说与公主二人留下。中行说知道已无回头路了,满腔愤怒的他,突然产生了一个邪恶又大胆的念头:他要报仇,要将那个高傲的皇帝,赶出长安城!
老上单于见惯了温文尔雅的中原使者,中行说这样的还是难得一见,顿时来了兴趣,便问他:说说看,冒顿大单于尚未做到的事情,我老上单于怎能做到?
中行说随手拿起一件携带来的丝帛衣服,穿于身上,问单于道:“此物美否?”
“美极了!”
中行说冷笑一声,身穿此衣物,滚爬于荆棘之中,不多时,衣物残破不堪。然后,他又问老上单于道:“匈奴国虽疆土辽阔,但全部人口不及汉国一个郡,为何能百战百胜,逼得汉国主动献上珍宝、女人,前来和亲?”
“为何?”
“匈奴人所穿之物,固然无汉国衣物精美,却适于作战;匈奴人所食的牛羊,虽然无汉国食物美味,却于草原上随处可见;匈奴人所用礼仪,固然无汉国高雅,却简单实用,方便号令。——要战胜汉国,就不能改变匈奴旧俗,必须以己之长,击其之短,方能获胜!”
老上单于大喜,如得至宝,又向他讨教其他策略。中行说便将中原王朝的弱点一一总结,慷慨教授。如趁中原秋收时出兵,可以增强袭扰效果;将匈奴大军拆作多部,分头出击,可以导致汉军顾此失彼;中原皇帝对匈奴心存畏惧,不妨变本加厉索要财物,等等。
从此,和亲之计彻底失效。老上单于开始对汉朝采取高压政策,往往刚笑着收下重礼,随即脸色一变,率领精骑对汉朝发动突然袭击。汉军猝不及防,顾此失彼,空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长年疲于奔命。
第二个隐患:刘姓诸侯。
先前笔者不吝笔墨,多次罗列诸侯名单,为的就是这时能派上用场。下面,开始阐述其中利害。
吕氏之乱时,刘襄、刘章为首的刘氏贵族们,很是风光了一把。汉文帝在继位之初,念诸位刘氏兄弟辛苦,除自己儿子外,陆续分封了几大诸侯。再加上之前的楚王、吴王等人,诸侯们再次蓬勃发展,日益壮大。
为了防止地方实力超出中央,文帝在分封完后发觉不太对劲,又陆续制定措施,对诸侯们进行限制。比如将实力最强的齐国拆作了七个小国(齐国、城阳国、济北国、济南国、淄川国、胶西国、胶东国),又铲除了意图作乱的济北王刘兴居、淮南王刘长,另立他人,暂时缓解了朝廷的压力。但只凭这些小打小敲的修补措施,远远不够。因为说到底,文帝并无胆量全盘推翻高祖的“唯以刘氏,宰天下”的分封制度。估计汉高祖在定“白马之盟”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那时,诸位王爷都是他的儿子、兄弟,看不出问题。到了文帝时,因为近亲渐渐变成远亲,问题方才露出水面。
事已至此,文帝急也没用,只要不接着高祖的错误继续下去,局面还能有所挽回。然而,文帝一不小心,在高祖的错误上,又火上浇油。
公元前175年,汉文帝下诏:废除“盗铸钱令”,允许私铸钱币。
本来穷苦的小诸侯们,一下子富得流油,纷纷占山采矿,自铸铜币。而且与朝廷扎扎实实铸币不同,他们所铸的钱币,肆意添加铅、铁等其他金属,速度奇快,远非朝廷可比。这么一来,以“铸币大国”吴国为首,诸侯们一夜暴富,纷纷凭此招募兵马,“强干弱枝”的局面被打破。
以上两大隐患,单拿出一个,都足以致命。更何况有中行说在,竭力说服匈奴人与诸侯们暗中达成同盟,威力更增数倍。
面临这等危机,朝廷中还是有明白人的,以“青年精英”贾谊、晁错为首,进谏文帝:应当及早禁钱,以限制诸侯;屯田北境,以抵御匈奴。否则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但因许多“老年功臣”受了诸侯们的贿赂,只想安享清福,极力打压此二人。最终在文帝时期,未能有效根除这两大隐患。
唉,为父尚且如此,太子的担子不轻哪!公元前158年初春,迟暮之年的汉文帝,带着一丝忧虑,出宫巡查长安警备。
这些年,匈奴祸患渐渐沉重,时常顺着河套平原南下,兵锋强劲时,曾兵临甘泉,距离长安不过两百里。为了增强长安守卫,汉文帝特在长安城东的霸上、城北的棘门、西南的细柳布下三处军营,以防止匈奴偷袭。布完防线后,文帝想想还是不放心,又亲自乘车前往巡视。
文帝车驾先到霸上,后到棘门,这两处军士一见皇帝驾到,纷纷拜服于地,恭敬迎他入内。守将也是慌慌张张,鞍前马后笑脸陪着。文帝巡视完后,叹息一声,宣布前往下一站:细柳。
一到细柳,文帝眼前一亮,好个威严森森的大营!车驾要入营时,营前哨卫早已伸出长戟拦住,不肯放皇帝入内。文帝身旁,负责驾车的太仆急了起来,斥责道:“陛下在此,谁敢阻拦?”
“我家周将军有令,军中只知将军军令,不知天子之令!”
文帝无奈,只得令随从手持节杖,入营通报。不多时,一小队军士整齐出迎,下令打开营门,放皇帝入内。车前太仆闻言大喜,方要抖开缰绳时,营前哨卫又道:“将军有令,营中车马不得疾驰!”文帝知军纪非儿戏,忙令太仆好生操持缰绳,缓缓入内。
车驾到主将帐前时,营中主将已集齐全军,摆开军阵,当先出迎,对文帝道:“末将有甲胄在身,不便跪拜,请陛下准许末将以军礼相见。”双方答礼过了,汉文帝扶着车前横木起身,放眼远眺,只见营内军士各就各列,全无杂乱,不禁耸然动容。不多时,劳军完毕,文帝率一行随从步行出营,感叹道:“此方为真将军也!以此比较,霸上、棘门二军,诚为儿戏也。”
细柳守将,周勃次子周亚夫,朕记下了!
一个月后,文帝升周亚夫为中尉,总督长安防务。
一年后,公元前157年六月,汉文帝病危。临终之前,他召上太子刘启,谆谆叮嘱道:“事急时,必用周亚夫,此人可放心任用!”
言罢,汉文帝驾崩。
太子刘启继位,是为汉景帝。
历来所说的“文景之治”,指的便是汉文帝、汉景帝父子二人在位时期。因二人都主张以和亲缓和匈奴局势,以休养生息安抚天下民众,且又都崇尚孝道、节俭,在政治举措上大体相同。但其中细微区别还是有的,文帝偏于温和,景帝偏于强硬。
俗话说得好:山可移,性难改,三岁定八十。少年时的汉景帝,做事就有点风风火火,不全像他父皇。
话说汉景帝还是太子时,有一日,吴王刘濞派遣世子(诸侯太子)入朝,让他朝拜完皇帝后,在宫中小住几日,与当朝太子做个玩伴,双方联络下感情。吴国世子就此暂居长安,陪太子刘启一起玩耍,整日饮酒下棋,不亦乐乎。
乐着乐着,乐极生悲,乐出人命来了。
要知道,当时的天下,除朝廷之外,唯吴国最强。这二位小子又都是太子,从小便是锦衣玉食,侍者如云,自然都有点年少气盛。一日,二人对弈,结果刘启棋臭,不是吴国世子的对手,下了几盘后,便仗势耍赖。吴国世子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见对方不守棋规,大怒之下,骂得口沫飞溅。
世子怒,太子刘启更怒:这天下将来都是本殿下的,你竟敢骂我?当场操起棋盘,一招劈下去,吴国世子脑袋开了瓢,当场身亡。
汉文帝得讯,为时已晚,只得令人好生将世子遗体送回吴国,并修书向吴王赔罪。即便如此,刘濞仍是暴跳如雷:活着去的人,死了送回来,是何道理?于是令人又将世子遗体拉回长安,就在长安下葬,从此称病不朝。文帝本欲问罪于他,但想想刘濞年过五旬没了世子,发发脾气也情有可原,于是干脆赐他几杖,允许刘濞不朝。
朝廷就此与吴国结下了大梁子。事后,文帝也没少为这事训斥太子,刘启却不以为然:君为尊,臣为轻,即便诸侯,也是如此,何况一黄口小儿?
这种性格,是不会甘于韬光养晦的。自汉景帝正式继位后,稍稍热身,便准备对诸侯们动刀。汉景帝二年(公元前155年),他拔擢力主削藩的中大夫晁错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开始筹划削藩的具体策略。
景帝之所以单独挑选晁错,以他作为智囊,一方面是因为晁错曾担任过太子家令(相当于太子府管家),二人深有旧交;另外就是晁错非但主张削藩,而且堪称狂热分子。早在汉景帝刚刚登基时,晁错曾上过一封《削藩策》,其中有这么一番话:方今诸侯,削之亦反,不削亦反。早削之,反得早,为祸便小;晚削之,则反得也迟,为祸便大。借此指出了一个真理:诸侯虽是与天子同属刘姓,但不足以凭恃,反与不反,唯看他们是否具有谋反的实力。汉景帝受此鼓舞,决心趁早动手。
一个积极分子,再加上一个狂热分子,这藩是削定了。但可惜,大汉朝廷并非只有他二人说了算。就在公元前155年,薄太后大薨,汉文帝之妻、景帝生母窦皇后成为窦太后,主持后宫。
窦太后对削藩一事,持反对意见。
西汉是个盛产著名太后的朝代,之前的吕太后、薄太后,都非常人,而这位窦太后一脉相承,也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她本是平民出身,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之下被选作宫女,服侍吕后。后被吕后作为赏赐之物送去代国,服侍代王。
再接下,我们都知道了,代王刘恒登基为帝,而受宠的窦宫女也变成了大汉皇妃。她自己也争气,为文帝育有二子一女,汉景帝刘启便是其长子。随着原皇后王氏大薨,窦皇妃母凭子贵,又陆续升级为窦皇后、窦太后。
这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传奇经历啊。可惜,有得必有失。文帝在位时,窦夫人因患了眼疾,渐渐失明。
那说了这么多,窦太后为何要反对削藩呢?
因为她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一个人,自失明后,更是迷恋上道家学说,随身必带《道德经》。要知道,道家的理念,是不会推崇打打杀杀的,人家推崇的是“清静无为”。而“削藩”,正是残酷的政治斗争,也绝不可能通过清静无为来实现。比如力主削藩的晁错,精通的就是法家学说,主张强权政治。
于是窦太后生气了:天下本无事,皇帝何必自生事端。烦躁时,回去拿哀家送你的《道德经》,好好读读。
这不是开玩笑。据史料记载,窦太后在时,上至皇帝,下至窦氏子弟,无人不读《道德经》。如果再结合薄太后力保周勃,文帝赐刘濞几杖并允许他不朝这两件事来看,会发现这三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能受宠至斯,绝非偶然)。
景帝不是文帝,他是铁了心的要削藩,要在任上解决诸侯之患。但公然顶撞母后,违背汉朝崇尚的孝道也是绝不可行的。那怎么办呢?
既然强争争不过太后,那就换个思路,绕过她去。
要知道,窦太后虽然“清心寡欲”,但毕竟还是凡人。是凡人,就有爱子之心。窦太后育有二子,长子为汉景帝刘启,次子则是梁王(原先为代王)刘武。对窦太后来说,黄老之学固然重要,但和刘武一比,也就不算个啥了。她对这个小儿子,已不能用喜爱来形容,而是溺爱。景帝摸透了这一点,便拼命“巴结”刘武,间接“讨好”太后。
他先是推说梁国地少,说通群臣,为梁王增加封邑,使起先小小的梁国拥有大城四十余座;又将国中珍宝、玉器一股脑儿地向梁国输送,以至于“梁国珠玉宝器多于京师”;紧接着,又调派民力为梁国都城睢阳(今河南商丘南)扩宽城池,修建林苑,把睢阳整得跟都城一般壮观。
窦太后对此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反对削藩的声音,也渐渐轻了。但这还没完,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十月,梁王入朝,汉景帝亲自出关恭迎,与他同乘龙辇入宫,又隆重摆下宴席,宴请太后、窦氏一族,是为家宴。
家宴上,刘、窦两族其乐融融,雅兴甚高。景帝事母至孝,唯恐太后还不尽兴,便举爵起身,向太后敬酒,从容言道:“待朕千秋万岁过后,便传位于梁王。”
这下可就尽兴过头了!刘武闻言,慌忙跪倒请辞,汗如雨下。窦太后虽猜景帝是酒后失言,但还是大喜,代刘武答谢景帝。母子三人你推我就,各客套了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但偏偏有一人喜欢较真,当场便起身力谏景帝道:“自昔日高皇帝时起,父子相传,乃汉朝之约也。陛下身为天子,岂可妄言?”
汉景帝目视此人,乃是窦太后的亲侄子,窦婴,现为太子府詹事(太子官署之长,总摄太子宫事务)。为人耿直,正直廉洁,虽是窦氏子弟,却沾了一身侠士气概。昔日,当汉景帝集齐重臣,初商削藩一事时,旁人都知道景帝是心意已决,即便不赞同,也不敢公然反对。唯有这窦婴一人,强烈反对,说削藩之事本无错,但先帝难道就不英明?先帝之所以不敢动手,不是没想到,而是慎重。——“若强行削藩,一旦事败,悔之无及矣。”但因汉景帝那时唯以晁错的建议是听,故而仅仅他一人反对,终究无效。
汉景帝知窦婴是个犟脾气,只得笑称失言。窦太后却是勃然大怒,酒席散后,怒斥窦婴道:“即日起,不必来朝见老身了,哀家没你这个侄子。”
这下好,窦婴闹了个里外不是人,却成全了景帝。此后,太后只顾忙着与窦婴怄气,削藩之事,再无人阻拦。
数月后,汉景帝说通了太后,便正式展开了削藩行动。在晁错的筹划下,朝廷大肆为诸侯们罗列罪名,人人有份。然后,再以问罪为名,当先削去了楚国的东海郡。一看诸侯们没反应,便又削去了赵国的常山郡。再一看,诸侯们还是没反应,不久又削去了胶西国的六个县。行动干脆利落,宛如暴风骤雨,一月之间,干翻三个。
之前说过,除朝廷之外,当时天下以吴国为最强,而吴国所有的,也不过才三个郡。因此,你别看只削去两个郡,几个县,对这三国来说,已是伤筋动骨。当然,景帝、晁错二人是不会顾忌诸侯们心疼不心疼的,一看始终没反应,在暗叫“痛快”的同时也深觉不过瘾,随即将“削藩之刀”对准了最强的对手——吴王刘濞。
时年冬季,朝廷发布诏文:“吴王刘濞目无尊上,骄横不法,特削去豫章、会稽二郡,以正其罪。”这一下,不是削了,而是切!总计才三个郡,一刀切下两个来!
没枉费景帝、晁错二人辛苦一场,这次终于起反应了。仅仅过去月余,东南突有急报传来:吴王刘濞在得到朝廷诏书后,当即斩杀使者,并纠合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楚王刘戊、赵王刘遂、齐王刘将闾七大诸侯,公然发兵反抗朝廷,并斩杀朝廷委派于各国的主要官吏。
史称:“七国之乱”。
有细心的朋友可能发现了一个问题:含吴王刘濞在内,明明有八大诸侯,怎么说是“七国之乱”呢?
因为齐王刘将闾在反叛朝廷之后,想想不对劲儿,随即又二次叛变,背叛了吴王。具体经过,请容笔者细细道来。
话说早在吴国世子被刘启用棋盘砸死时,吴王刘濞便暗中招募军队,储备军粮,以防朝廷有异动。结果文帝一朝,始终对他恭恭敬敬,刘濞的谋反之心也渐渐消了。
他并不想谋反哪!虽说他铸铜为钱、煮海为盐,早就国富兵强,但以他吴国区区的三个郡,对抗朝廷的十五个郡,胜负不难预料。而且,除朝廷之外,另外十余个诸侯手中,尚控有大小郡县约四十个,皆听命于朝廷。一招不慎,不但吴王做不成,还得诛灭三族。因此,一直以来,他不忍也得忍,虽然在朝的已是砸死了他爱子的汉景帝。
然而,随着晁错一通儿乱削乱切,局势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楚王、赵王、胶西王三人自不消说,其余的诸侯,也皆是惶恐不安。但刘濞还是在忍,直到他接到朝廷诏令,被削去两个大郡。
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刘濞已无路可退,于是他振臂一呼,楚王、赵王、胶西王群情激愤,纷纷举兵响应。而齐地的其余几位诸侯,和胶西王刘昂本属同宗,大多是原齐王刘肥之子,见亲兄弟有难,自然要抄上家伙,和堂兄弟拼命。
胶西国、胶东国、菑川国、济南国、楚国、赵国、齐国,在刘濞旗下,已有八国兵马。但这还不够,刘濞乃是一时枭雄,能忍人所不能忍,一旦爆发,自然要将事情做绝。他在得了七国相助后,又劝说济北、淮南二国起兵,那二路诸侯迫于形势,点头答应。然后,刘濞再修书三封发出,一给东越(所辖地区大致为今日浙江东南、福建北部一带),一给闽越(所辖地区大致为今日福建、广东一带),一给匈奴,多赠财币,并答应事成之后必有重谢。那三国收到书信后,全部答允出兵。
就这样,晁错的削藩之计,终于削出一个“与天下为敌”。俯瞰天下局势,燕、代二国虽未反,但因被南边的赵国挡着,根本无力南下;“七齐”之中虽仍有“二齐”,但被其余“五齐”裹着,也无力动弹。真正能相助朝廷的盟友,只剩一个梁王刘武。
汉景帝这时发话了:梁王,朕当日赠你城池,送你钱财,助你大修王宫,又答应千岁之后扶你做大汉皇帝,为的便是今日。好兄弟,给朕顶住!
同时,他拜文帝临终推荐的周亚夫为太尉,领关中精兵十万,出关平叛,这是针对东南的吴、楚二军;又召上二位老将,令骊寄率一军北击赵地,令栾布率一军东击齐地,这是针对“五齐”、赵军;最后,又召上窦氏子弟窦婴,拜他为大将,率一军入驻荥阳,策应各路兵马,并监控赵、齐二地局势。
吴王那边造势充分,景帝这边也不差。甚至可以说,他与晁错二人早就预料到这种局面,事先已做好充足准备。拜他所赐,之前梁国地盘急剧膨胀,已将叛军主力吴、楚两军通往函谷关的行军线路牢牢封死,只需缓得一缓,周亚夫精兵一到,擒得贼首刘濞、刘戊,其余叛军便不足为虑。
骊寄、栾布二人是高祖留下的老臣,识得大体,二话不说,各领取兵符去了。周亚夫与他老子周勃一样,为人处事有棱有角,出征时,特求皇帝不得掣肘,须得由他自主决断战策,见景帝许诺,便也悬挂太尉印信,手执兵符去了。偏偏一个窦婴,还在生太后的气,说做个詹事足已,无才无能,不堪用作大将。
景帝对窦婴极为信任,只得连拉带哄,甚至不惜动用太后,才将窦婴劝住,同意前往荥阳。目视着四路兵马一一齐备,陆续向关东进发,汉景帝心中这才稍定,留于长安整日打探战报。
不料,才过数日,坐镇关中的景帝便坐不住了。为何?只因他非汉高祖,毫无临阵经验,之前的许多部署,都是早已预备下的,若局势样样顺着他的计划来,他便镇定,如不顺着他的计划走,他便乱了。
刚开始时,形势还不错。不出晁错所料,诸侯虽号称八路,实则与战国时期的合纵伐秦一样,心中各怀鬼胎。比如齐王刘将闾,之前与吴、楚合谋时,胸口拍得“ ”响,慨然签署出兵文书。一到真的出兵时却胆怯起来,单方面撕毁前日约定,不肯发兵。胶东、胶西、菑川等齐地诸侯因齐王叛变,只得掉转枪头,由讨伐朝廷变成了讨伐齐国,无余力西进。至于济北、淮南二国,则做得更绝,直接托言城墙未修,军粮未备,总之一句话不去。
反正前日你们八国签署文书时,我二国并不在内,口头承诺,也能算数吗?
这是好消息,若都是如此,汉景帝也不用发愁。问题是,与其他诸侯相比,吴、楚二军才是真正的叛军主力,而这两位总计才六个郡的小诸侯,号称出动了多少兵力呢?
五十万。